第34章 会从平地起风雷
残存的一点理智绝望地劝他尽快离开,可是陡然燃烧的****却用了响彻云霄的声音叫嚣着“切莫错过,切莫错过”!
门口距离木桶不过区区几步路,却让他怀了凡人窥伺仙界的兴奋与忐忑艰难走近。
木桶顷刻到眼前,近无可近,将近而立之年的风流天子却忽然心虚地闭上了眼睛:熟悉了宫妃们曲意承欢的笑颜,不知今日迎向他的会是什么样的目光?
这目光若是羞怯的,恐惧的,或者竟是愤怒的,他又该如何应对?
恰在他闭目之时,一声含羞带怯的“咯咯”娇笑忽然从水中溢出,顿时笑走了他满心的忐忑和矛盾,唯留下微波荡漾的心境和偷睹天颜的欲望。
谁知他刚要睁眼,就有一大捧水和着笑声“嚯”地向他泼来,将毫无防备的他泼了个正着。
趁着刘奭举袖擦脸的空当,未央身手敏捷地奔到塌前,瞬间用细纱寝衣将自己裹得严严实实,这才狡黠地看看狼狈不堪的他,笑不可抑地用手背掩着口说:“太子哥哥受惊了,未央给你赔个罪吧!”
无邪女子语笑嫣然,就算是铁石人也能被焚化,何况是爱意丛生的情郎?刘奭抹干满脸的水渍,无奈地摇头苦笑:“太子哥哥受不起!我看受惊的是另有其人吧!”
烛影摇红,看着未央那张近在咫尺的俏脸上慢慢洇上霞色,仿佛是一种隐秘的、无法言表的暗示,刘奭被挑逗得魂不守舍地迫近一步,想要亲手采下这抹诱人的霞,一句话突兀得不像是自己的声音发出:“那么,你打算如何向我赔罪呢?”
在他意欲明确地迈进一步之时,未央早已灵巧地躲到帘后,藏起羞红的面颊,故作镇定地说:“既然不是太子哥哥受惊,何来赔罪之说!”
明明是强辩,她偏能说得理直气壮,倒叫刘奭一时无言可对。不过在未央窃笑之间,他已想到将军之招,凤目含笑道:“你不肯赔罪也罢,反正你一向喜欢耍赖。我却与你不同,尤其不会对你食言。既然我刚才有所惊扰,这就给你赔礼了!”说完真的躬身一揖。
未央和他斗嘴,自然是因为害羞,故意用玩笑来遮掩心事。如今看他真的深揖下去,她也顾不得起疑,急忙从帘后跑出来,边跑边说:“我什么时候说过被你惊扰了?”
“了”字刚出口,她已被迎上前的刘奭紧紧拥在怀里,听他在耳边悄声戏语:“那么现在呢?可有受到惊扰?”
虽然不是第一次被这个心宜的男子抱在怀里,未央也知这次的拥抱和往日都不同。听着男子强壮的心跳如此急促,她自己胸中也仿佛有小兽冲撞。
浓郁的龙涎香味不断袭来,将她渐渐包围,使得她的意识似乎都模糊了,只孤立无援地静候着一种陌生的恐惧感一步步靠近。
待她本能地把滚烫的面颊紧紧贴在刘奭被水淋湿的肩头,好像溺水的人无意触到了一茎水草,她忽然用低如蚊蚋的声音说了一句全不相干的话:“太子哥哥的衣服湿了,我去叫人送一件来给你换!”
刘奭的双唇明明近在耳边,说出话来却听着无限遥远,飘忽悠游,仿若来自云端“夜深了,除去即可,不换也罢”。
说完他便将她温柔抱起,轻轻送到榻上,然后他就斜着在榻沿坐下,双手按在她的枕畔,居高临下地凝视着她的眼睛,像是要望进她的内心深处,想要在那里找到一个清清楚楚的句子,来回答在这样的环境下只可意会、不宜言传的问题……“你,愿意吗?”
从来没有被男子用这样陌生的眼神牢牢盯着,而这未曾体验的眼神偏偏属于她从年少时起就崇拜和敬仰的男子。那种溺水的感觉再此汹涌而来,让她孤独无依,莫名惊恐,一心想要远远逃开。
可是,那漆黑的眸子里蕴含的蛊惑和渴求又让她难以抗拒,丝毫想不起来自己是个习武之人,逃离他本是易如反掌之事,只做了一个寻常女子最为习惯的动作:侧身向里,将自己蜷缩成一团!
在刘奭看来,这样一种最为本能的自我保护姿态自然是明明白白的拒绝态度,叫他失望之余又有些心痛,想要伸手去抚摸一下她柔顺的黑发,又怕这个怜惜的举动会让自己欲罢不能,故而他的手举到一半又放下来,只是柔声说:“夜真的很深了,你明天就要走了。今晚好好休息,我……走了……”
就这样走了吗?明明是温柔的叮咛,明明是尊重的退让,可是为什么听在耳中却是前所未有的寒凉入骨?
就好像正午的骄阳忽然被乌云遮盖,所有的温暖都在刹那间消逝,仰赖阳光生存的山花不再烂漫,映射万点华光的泉水不再淙淙,鸟儿不再歌唱,蝶儿不再起舞。
原以为要云端同步,却谁知是歧路独行!
不,她再不要所依恋的人离开自己,再不想一个人孤独思念,再不愿在极度深寒中只有自己抱紧自己!
她只要这个温雅高华的男子所代表的一切慰藉!
于是,她不得不暂时忘却羞怯,目光热烈地望向那缓缓离开的背影,尽可能控制住声音的颤抖,一横心:“太子哥哥,你别走……我一个人在这里……会害怕……”
刘奭的脚步停了下来,却并不回头,依然保持着离开的姿势。
只有他自己知道他在忍受什么样的煎熬,只有他自己知道这一回头就再也无法清醒地思考,所以他听任渴望了许多年的热烈目光落在自己看不见的地方,这样才能理智地拒绝:“你不用怕,我走了就会有宫人来伺候你。”
“我不要宫人伺候,我只要你陪着!”果然是万事开头难,艰难的第一句既然说出了口,她的第二句便不再有顾忌,说得既明确又任性。
在刘奭终于回头时,迎向他的目光果然不再躲闪,而是坚决的、勇敢的、叫他甘冒风险也不忍心拒绝的。尽管他并不确定,她所说的“陪着”,到底有几重含义。
未央凭着一时意气将刘奭唤回,等到他真的坐在身边,她却又不知接下来该做什么说什么,似乎坐也不是,躺更不是,说话也尴尬,不说话更尴尬,真是难堪得一动不敢动,理亏似地涨红了脸,半个字也吐不出来。
刘奭看她左右为难的样子,心里老大不忍,便装作不懂她的纠结,故意开玩笑:“我既然答应在这里陪你,就绝不会偷偷溜走,你只管睡你的,不必这么瞪大眼睛看着我!”
他的轻松语气还真的骗过了不谙情事的未央,叫她暗暗自愧多心,像是急着弥补自己的过错,赶紧躺进卧榻最里边,给外边留出一大半空榻,算是一种羞于启齿的邀约。
真情实意,却之不恭,刘奭便强自按捺几近失控的狂暴心跳,缓缓平躺下来,自然闭目,平稳呼吸,不一会儿竟然发出了微微的鼾声。
他鼾声初起时,原本在里侧睡得十分安静的未央便开始辗转反侧。在好几次“不小心”碰到他,而他却毫无反应后,她便大胆地爬起身来,借着案上纱灯的朦胧红光,小心翼翼地打量他的脸。
半晌,她像是忽然想到什么,自己先飞红了脸,犹犹豫豫地咬了半天嘴唇,到底还是凑上去,在他微微翕动的嘴唇上轻轻一啄。
这羞怯的一啄使刘奭隐忍多时的欲望彻底爆发,退无可退的理智无可奈何地离开,无穷无尽的****占了上风。惹祸上身的未央在被他翻身压倒时惊恐大叫,可是他已无暇顾及,只含混地哄一句“未央,你不要怕,你不知道怎么爱,让我来教你”。
温柔的手指,火热的双唇,轻拢慢捻抹复挑,勾丝拨弦着意撩,正如技艺娴熟的琴师在赏鉴新得的绿绮,只需点到即止的碰触,便能轻易激起琴弦无法自控的战栗和令琴师满意的回应:“太子哥哥,你到底要什么?”
“我想要的,你愿意给吗?”不知秋后算账时,她会不会说他乘人之危呢?
“只要是我所有的,你只管拿去,只求求你不要再折磨我了,你这样让我很不舒服!”何必多此一问呢?难道他不知道,为了他,她是连生命都可以舍弃的?
终于可以真正拥有那桃花林中的小姑娘了!她可知道,在他刘奭心中,她就是不慎落入凡间的小仙子,他耐心地等她长大,等她重回身边,如今有幸拥她入怀,是他天大的福气,又怎舍得折磨她!
她此时能许他一夕温柔,他今世必要还她一生相守!
这一世他既不幸身为帝王,无法做到只与她两两相对,但愿上天允他与她共享这锦绣江山,以此弥补那些身不由己的遗憾!
颠倒鸾凤的迷梦终于被门外周内侍的声音惊醒,宣告着新的一天已经到来。
刘奭看到枕边人面朝里仍在酣睡,被睡眠滋润得光洁莹润的粉颊依然红晕未褪,惹得他万般不舍地落下一吻,轻手轻脚地下了榻,由两名侍衣的宫女替他穿戴整齐,然后一起悄无声息地离开。
身后,低垂的半幅湘帘见证了昨夜的一件趣事:缠绵过后,初经人事的未央犹自眷恋刘奭怀抱的温度,生怕他一去不返,虽然娇羞不胜,却执拗地不许他起身去熄灯,而是顺手摘下系帐的一粒珍珠,皓腕微抬,准确地射穿纱灯将火烛熄灭,而这半幅湘帘就此垂落,无挽无系,无人收敛。
刘奭等人路过正殿,只见大门洞开,傅瑶琴正带了一众宫女跪在地上,口称“臣妾恭送陛下,愿陛下千秋万岁,长命无疾!”
看着宠妃脸上似笑非笑的表情,刘奭不禁心中一动,方才想到她的那句“可别叫人家空等”原来别有深意,不由更加感念她善解人意、宽宏大度,上前一步拉着她双手将她扶起,心照不宣地说:“夫人不必多礼,快快请起!夫人如此恭谨淳厚,朕就将手书的那卷《有所思》赏赐于你吧!”
傅瑶琴赶紧重新跪下叩首:“臣妾谢陛下恩赐!为陛下分忧乃是臣妾的本分,陛下过誉,臣妾受之有愧!”
看着刘奭一行人去远,傅瑶琴这才与阿忧相视一笑,细眉一挑,撇嘴说:“走吧,随本宫一起去看看那位姑奶奶如何了!”
到了门口,傅瑶琴先试探地叫一声“妹妹,醒了吗”,听得里面毫无声息,她便给阿忧使个眼色,让她上前推门。
谁知阿忧刚刚举手,就听到“哗啦”一声,宫门已从里打开。未央看也不看门外的人,自顾自回到妆台前坐定,对着铜镜闲雅地梳着一头秀发,半日才斜了怔在门口的傅瑶琴一眼,冷哼一声:“婕妤娘娘客气了,您怎能叫一个乡下丫头作妹妹?仔细低了您的身份!”
饶是傅瑶琴平日里巧舌如簧,却也没料到会面对这样的阵仗,在门口讪了半日才自己走进房中,强笑道:“凌小姐既然不喜欢这样的称呼,我不叫便是!”
未央饶有兴味地研究一下这位后宫宠妃的脸色,而后夸张地惊叫:“哎呦,娘娘这样的贵人愿意做我的姐姐,我要是不领情,岂不是不识抬举吗?那么,好吧,姐姐,我的亲姐姐,妹妹自幼父母双亡,身边也没个亲人照顾,感谢您这么用心良苦地提携我,妹妹日后但凡有个出头之日,绝不会亏待姐姐的!”
傅瑶琴被她这一通半真半假的话说得心惊,只能继续陪笑:“咱们都是同心合力的自家姐妹,做什么也都是为了皇上高兴。妹妹初来乍到,我帮着皇上照顾您是应该的,要说谢就见外了不是?”
未央佯怒:“姐姐说的哪里话!难道我在姐姐眼里就这么愚昧无知吗?姐姐对妹妹好,妹妹也不是傻子,自然迟早要报答的!”
傅瑶琴听这话说得越发不像,急忙说:“我可是一心为了妹妹好,要是哪里照顾得不周到,还望妹妹多包涵!”
未央看她急了,这才转怒为喜,抿嘴笑:“周到,周到得很!不过……姐姐说一心为了妹妹好,此话可当真?”
傅瑶琴忙点头:“自然当真!”
未央眸子里波光一闪,轻笑一声:“那我现在要回萧府,劳烦姐姐立即派人送我出宫!”
一听是这样的要求,傅瑶琴连忙摇头拒绝:“那可不行,要是皇上回来朝我要人,我可担当不起!”
未央听她拒绝,面色一沉,不悦地说:“这么说你是不肯帮我了?那我就自己走,我就不信这皇宫还成了监牢了?”
傅瑶琴一看这位主儿这么口没遮拦,心里暗乐,表面上却装出一副惊怕的模样,慌忙截住未央的话头劝道:“妹妹快别这样说,当心皇上听了生气!这要是再传到其他人耳中,你就惹大祸了!姐姐帮你还不成吗?”
傅瑶琴打发人送走未央,自己直忐忑了一天,一会儿盼着刘奭早来她好早解脱,一会儿又希望能拖一阵子是一阵子。这样一直到了傍晚时分,听到外面通报皇上驾临,她赶紧迎出来,果然刘奭一见她独自出来劈头就问:“未央呢?不会还在休息吧!”
傅瑶琴一面替他打上几下扇子,一面故作随意地回道:“未央?哦,陛下是说凌小姐吧!她一早就走了!”
“走了?谁许她走的?走哪里去了?”刘奭显然没料到会听到这个消息,憋了一天的火气就要腾腾燃烧。
“哎呀,陛下,您先消消气,听臣妾慢慢说给你听!凌小姐执意要回萧府去,臣妾哪里拦得住!”傅瑶琴将酸梅汤捧到刘奭嘴边,看他气哼哼地只喝了两口就烦躁地皱起眉,这才耐下心劝说,“陛下的心思臣妾都明白,可是陛下就算再舍不得,也得为她想想不是?陛下这样强留她在宫里,名不正言不顺的,岂不委屈了她这样一个人儿?不如等过些时日禀明了太后,明公正道地接她进宫,封她个一宫主位,这样不就皆大欢喜了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