奶奶是死了。
死这个字就这么悬挂在我头顶上,它那么巨大沉重,那根悬挂的丝线岌岌可危。
我就那么呆呆的看着躺在床上的奶奶,看着她那闭合不拢的嘴里,那个小小的深渊正在不断扩大,有什么东西正被一点点扯出来,然后她的脸就变的同粉末一样的感觉。
那时我有一种奇怪的想法,就是在这个时候她才是真正的死去了,就是那个我看不见的东西从她口中扯出后。
那个东西会不会就是所谓的魂魄呢?可惜没人回答我。
躺在床上的奶奶,不。她在失去了魂魄后,就已经不能再说是我的奶奶了。
她没有呼吸、体温、心跳、脉搏。她不会哭,不会笑,不会说话,不会动。
她,她就同一个由血肉捏成的陶瓷人一样,她体内是空的。
我可以肯定她不是我奶奶了,也不能说是人了,那她是什么,至今我也想不出来,只能用常人的称呼——死人。
我从那个死人的床上走下来,把我熟睡的母亲叫醒。
同死人睡过的我一定沾染了不少死人的气息,所以睁开眼的母亲把我当成了某个索命的鬼魅,她惊呼一声,往后缩了缩。直到把我父亲也惊醒。房间的灯被拉亮,她才认出是我,伸手问我怎么回事。
我脑袋又开始痛了,一想起往事就痛的格外厉害,但我又不想吃药,我不想睡觉。我在害怕,在恐惧。
我怕眼前这个穿着白衬衫、黑西裤的老人也会就这么突然离去,成为一个死人。
那样的话,我那在冥界的母亲估计会跳出来,像我父亲一样,痛苦的质问我,“为什么你没早点发现呢!”
为什么我不早点发现?我也不知道答案,我只知道不想重复同样的事情。不想死前还被这种事情折腾一番。
屋外传来嗒嗒的声响,好像是下雨了,从二楼的房间往外看,那扇通往阳台的小门外,细细的丝线正在灯光的光晕下散开来。
额头处好像有一根巨大的青筋在狂热的跳着桑巴舞,就同一只肥大的蚯蚓,被丢到了平整无缝隙地面。
我实在是熬不住了,这种桑巴舞的步伐简直要把我脑袋击穿一个大洞。我吃过药,爬上一边的床上睡着了。
在闭眼前,我看见舅舅,依旧维持那个动作,同一个死人一样。在药力的作用下,我甚至还看到了好几个他在那几飘忽不定。甚至还看到他右手上拿着一团血糊糊的东西朝我走了过来。
我嘴里在咀嚼什么东西,这东西一点也不好咬,扑哧扑哧的。而且韧性极好,我吞进腹中的一头,甚至还扯着在口腔的那一头。
这时,只要有个人用两只手扳开我的喉咙,那么他就可以拽着我口腔那头的东西,就像钓鱼一样,可以把我胃囊内的食物都扯出来。
早上五点,我听到舅舅起床的声响,他是什么时候回到床上的?我朦胧的想着。
跟着我觉的口很干,我下意识咽了下口水。一种腥甜味在我口腔扩散,就像是含着奶糖是那种甜味扩散一样,腥甜味越来越浓。
我想起昨夜那个荒唐古怪的梦,吓了身冷汗,想到了梦游。心想自己是不是也患了这种病症,在梦中做了什么荒唐古怪的事情。
急忙起场,检查自己全身,和睡前一样的衣服,又摸摸自己的脸,没有什么血疙瘩。
但我依旧不放心,跑到一楼打开冰箱,那块红色的牛肉静静地躺在冰柜内,白亮的灯光打在它身上,就跟停尸间一样。
这本来就是停尸间呀,我想到,从某种意义上来说,蔬菜、水果、肉类早已经死了,我们都是在享用死尸。
我把肉从停尸间拿出来,放在厨房的案板上。卫生间的洗漱声停了下来。舅舅从里面走出来。
“你今天气色好多了,”他伸手指了指自己的下嘴唇,“不过,你有点上火。”
我摸了摸自己的嘴唇,并没有什么感觉,这又不是冬天,这里是南方,还是春天,空气中最不缺的就是水份和霉菌。
但我还是疑惑的走进了卫生间,我听到厨房传来刀划过案板的声音。
在镜子里,我看着自己,突然觉的自己很陌生,他同我处于一个相反的位置。而且脸色也不像一个身患绝症的人所特有的消瘦苍白。甚至还有些红润。
昨天的我明明不是这个样子,我很了解我自己,就是没查出脑瘤之前我也是一幅病恹恹,脸色惨白同鬼一样的人。
只是那么一夜,居然就变成这样了?我凑进那个我,微红的嘴皮上有一条异样的颜色,在右边嘴角的位置。一条褐色的线。
我擦了下,它干枯成一些碎粒,我又想起昨夜的梦,心里打了个冷颤。
厨房传来兵兵乓乓的声响,我听到水份在热油锅内炸开的声音,跟着,是一股呛鼻的干辣椒味道。
我洗漱完,走出卫生间时,舅舅正把那盘洋葱炒牛肉端上桌。
“这是你第一次吃我炒的菜吧!”
“嗯!”
“真是难得呀!”他突然感慨一声,然后把碗放了下来。
“我得离开了。”他站起身,把放在沙发上的外套拿起来。
我惊讶的问他,不多留一会吗?他摇摇头,说了些奇怪的话,什么时间不多了之类的。
我告诉他最早的班车要六点,他笑了下,站在门口与我道别。
“很快就会有消息来的!”他右手按了下我的左肩,我感到一种极沉重的重量。
在他抽回右手时,我看到他戴的那颗绿宝石中,好像飘着一丝红色的絮状物。
没等我细看,他就已经转身,沿着平时走上河堤的那个坡道走上河堤。
当时三个钓鱼的人正背对着他站在河堤边摆弄着钓竿。
其中那个光头还兴致勃勃的宣称今天一定要钓条大鱼,起码得几十斤。
那个常同舅舅说话的老人回了他一句什么,我没听清,他的声音很小。
我以为舅舅会和那个老人告别,毕竟他们也相处了几天,而且很愉快。但是没有,舅舅就这么直接走了过去。而那个三个人就跟不认识他一样,根本把他当成了一个过路的陌生人。
对于这一点,我感好很奇怪。他们明明互相认识的,怎么下子这样了?
舅舅从他们身后走过,大概半小时后,在屋子内打扫房间的我听到高亢的呼喊声。跟着是一阵沉静。
再来是许多切切私语。我把手上的鸡毛掸子放下,往外面走去。只见到河堤上围着十多个人。
其中有个人在那里大叫,“让一让,让一让。”
跟着一个人被扶进了边上的一辆面包车内。由于周围的人挡住了我的视线,在屋前的我根本看不清是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