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小殿下,今日可好?”
“容伯伯,你别这么叫了,今天说有暴雨,我收拾东西来晚了,对不起。”这位姓容的伯伯似乎是这个铺子的老管事,是个和善的老人,对亓景多方照顾,就是在称呼上,让亓景十分不自在。小殿下?我怎么不知道我还有这样显赫的家世,是不是不好好学习就得回家继承家产?
亓景年芳二一,就读于z大,暑假过完已经大三,现在与魂铺兼职。与魂铺,一个常年关门近期才又开张的铺子,做的魂魄生意,至于她要招待的客人,那就不是三两句能介绍清楚的了,要说她是怎么会在这里兼职,其中肯定有些不寻常,没错,她天生会读树语,就是能听懂树说话。
一捧紫砂,老人收起砚台,和蔼问道:“小殿下,家中是不是还有哥哥姐姐。”
“一个哥哥,一个姐姐,我排行老三,所以家里人也叫我亓三,主要我上学时,不会写‘景’字,数学也只会三七二十一,哥哥就教我试卷上写亓三,之后就叫开了。”
亓景每日的工作就是整理典籍,把一些发霉的书籍搬出来晒太阳,容辞说铺子刚开张,很多东西陈放许久,都要看一看有无缺失,及时补救。可能是关门许久的缘故,自打亓景来就没见过顾客,这么清闲,很符合亓景的心愿。
“亓三?嗯,这个好记。”声音清爽干净。
不知何时门口站着一个少年,头发可能出门前是做了造型的,被雨水打湿,额头三缕刘海,滑稽搞笑。
“臭小子,现在才来,就知道睡懒觉。”和善老人板着脸,亓景在一旁咯咯得笑,容三毛,容爷爷的孙子,本名容辞,一个毛头小子。
“爷爷?你什么时候来的?外面下着暴雨,我打电话让我爸来接你,他今天正好到家。”
“也好,让你爸来见见小殿下。臭小子,去烧壶茶,我从家里带了些茉莉花茶,小殿下应该喜欢。”
亓景也不知为什么,容家人除了容辞都对她有种不知缘由的慈爱,这种慈爱像是对一个盼了很久终于出世的婴儿。容老如此,容母也是如此,尚未见面的容父不知会如何。
亓景到现在都还记得第一次见到老人时的场景,老人从车上下来,眼睛见到她时,摆开了左右搀扶,老泪纵横,步履蹒跚走到她面前。亓景少时读《出师表》,‘临表涕零,不知所言’,那个鞠躬尽瘁的老丞相,不负先主不负天下,对后主犹父犹臣,出师前殚精竭虑临表涕零不知所言。那天容家最尊者,在众人面前,拉着她的手,布满皱纹的脸看不出抽动,泪水却填满了代表年龄的印痕。老人口中喃喃着她听不懂的话“殿下回来就好,回来就好,姑姑应该也是要回来了,都回来了好,都回来了好。”
亓景不懂老人说的好是哪里好,明明她是平生第一次来到这里,却被老人说是‘回来’,人生难得归属,也难得珍爱,亓景很喜欢这里,喜欢这里所有的未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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亓三儿捧着书,却一个字也没看进去,心里担忧,如果容辞他爸来了也哗哗的哭可怎么办,她之前悄悄问过容辞,他爸妈感情十分好,青梅竹马,一起长大然后结婚的,所以她不太可能是容辞他爸的私生女。不是他爸,总不会是容伯伯?这个想法太恐怖,导致宋辞帮她倒水时,她心虚着心虚着冒出一句“真乖!”容辞一秒炸毛。
以防万一,亓三儿还是颠颠跑到街角便利店买了一包抽纸,想着容家显赫,放开了钱包买了最贵的四层古龙香水味纸巾。回铺子的路上看到路边卖瓜老农冲她笑,小姑娘哭丧着脸叫了声“伯伯好!”心里对今晚抱不到的西瓜无限思念,别怕,我明天就来宰你!
回到铺子时,一位着西服套装的中年男子正从车里出来,手中拿着两个装的满满的大袋子,猜想应该就是容辞的爸爸。
“叔叔好,我是亓景,在这里兼职,我帮你拿一个袋子吧。”
听到她说话,正准备关车门的容父却将袋子又放回车里,转过身正视着亓景。这是一个睿智成功的中年男子,沉稳不动声色,一切都有他自己的答案。也有自己的认定,这一刻,亓三儿瞧清了,容父不喜欢她,原因不明,可是压迫一点不少。
小姑娘觉得手里四层古龙香水还是可湿式抽纸,真是贵,完了,更加想念凉凉甜甜的西瓜了,不知道,卖瓜老伯要不要带香味的纸擦汗或者擦瓜。
“小殿下回来啦,没去买些小零嘴?你面前的是你建启叔叔,小辞的爸爸。”容老的话拯救了尴尬的亓景。
“嗯,建启叔叔好。”
这一次中年男子没有静默无言,微微颔首“初次见面,我是容辞的爸爸,你们一起工作,容辞顽劣,有什么不对,还请见谅。”
“没有没有,是我麻烦容辞。”
容父听完,没有回复,嘴角抿的更紧。
亓三儿觉得这个叔叔和她认识其他容家人不同,又或者他也是平易近人的只是对她态度不同,联系自己之前的猜想,亓景决定回家问问哥哥,自己是不是买家具送的赠品。容家做家具起家,到容父这代家族企业已经发展成行业领军地位。好悲伤啊,可能真不是亲生的。
一旁的容老声音洪亮,是长辈的安心。
“建启啊,我让你带的花茶都带来了吗?真是老了,早上起来我还念叨着要给小殿下带些茉莉茶过来,出门就给忘了,小辞,我上次来时看路边有卖西瓜的,你去看看挑一个回来,建启,咱们吃牙西瓜再回去,走,进去坐会。”
“臭小子,别急着走,先把你爸车里的花茶送屋里去。”
亓三儿沮丧的脑袋瓜一下子振奋了,不管容父是不是不喜欢自己,能吃西瓜,哇咔咔,高兴。
在两个小孩没有注意的时候,容老对自己唯一的儿子轻声开口:
“容辞是属于与魂铺的,如今小殿下回来了,就说明了这点。你当年不愿意来我不强求,容辞有他自己要走的路,你拦不住。”
刚刚对亓景始终冷着脸的男人在这时才有些动容,转过身看着自己儿子的身影,十七八的年纪,肩膀还是单薄,居然就要来这个危险的地方,身后的父亲是他一直敬重的人,在他少年时,父亲也问过他要不要来与魂铺?那时的他对这里充满厌恶,厌恶的源头是恐惧,如今他拦不住他的儿子来扛下自己当年扛不下的重担。父亲站在身后,拍拍他的肩膀。
“建启啊,你当真忘了小殿下?”
听了父亲的话,男人终于了然,目光转向那个小姑娘,深深鞠躬,数日的阴郁一扫而空,儿子的路,需要感恩的人,总归要他自己去做,做老子的,好好活着看他长大就行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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这一日,硬皮记事本上的第一页有了正文,字迹潦草离散,这个人似乎对称呼有些矛盾,划去几个,渊思寂虑后写道:
栖山寂,龟死花谢,公主薨,聚魂万年,景景归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