起早给猪喂食,提着跟自己差不多高的猪肉去送货,最后蹲在路边一张一张数着爹爹以前教的数字。无论代千表现的多么懂事,干的活又多么卖力,父母都没有空闲再看她一眼了。不仅所有的好东西都落到了弟弟头上,连照顾弟弟的重任都压到了年幼的代千头上。就算弟弟惹祸,小嘴一瘪,往地上一坐,眼泪哗哗的流,什么样的过错,都是姐姐的过错了。
没关系的,别人家的女儿都这样的,自己还过过几年好日子呢。代千这么想着,干更多的活,更勤快的喂猪,她的身材,跟家里的猪仔一样,一天比一天壮实。
代千还是很喜欢弟弟的。弟弟长大一些后会帮自己干活,会偷偷藏好吃的给干活回来的姐姐,会因为别人嘲笑姐姐的块头跟人打架。小小年纪的弟弟,说的最溜的就是一口脏话,常常骂得别人说不出话。
“姐姐,你莫听那群瞎了眼的胡说,姐姐最好看了!”弟弟朝门口吐了口唾沫,门外的小孩悻悻地离开。
代千紧紧地抱住弟弟,又从怀里拿出送肉时别人送的小零食,跟弟弟一起吃了起来。
然而天灾人祸,家乡的饥荒弄垮了家里的肉铺。因为有点积蓄日子还不算苦。
奈何饥荒时间太长,时间太长了。官员发下的东西从一开始的馒头,变成了薄粥,又变成了汤汤水水,还不如旱地里挖的菜茎管饱。最后连地方官员都找不到了。饥民闯进官府,未见任何东西,人去财空。据说皇帝庞然大怒,立马下令追查。但是赈灾的物资还是不见踪影。
“代千,今日就这么点粮食,你爹还要和其他人去外面探一探,你弟弟年幼,这。。”母亲原本圆润的脸颊早以深深下陷,她自己也一天没吃东西了。
代千看着几块巴掌大的粗饼,沉默的离开。弟弟年幼,弟弟年幼。她躺在猪圈的枯草堆上,鼻尖还有一些猪饲料的味道,周围早已没有了猪仔们的哼哼声。长时间的饥荒让原本大块头的她变的瘦弱不堪,脸上已经没有一块多余的肉了,
仿佛下一步,就是死亡。代千挣扎地坐起来,从屁股下的枯草堆里,抽出一把枯草,放进嘴里细细地咀嚼了起来,嚼着嚼着,她终于忍不住呜呜的哭了起来。
第二天,看着娘亲欲言又止的神情,和弟弟握着饼的防备,代千连流泪的力气都没有了。
今天又没有吃的吗,好饿,真的好饿啊。代千有坐在猪圈里嚼起了枯草,她的胃从昨晚就变的有些火辣辣的,现在似乎更疼了。
再好,再亲密的亲人,也敌不过生存的诱惑。被逼的走投无路了,便会变得跟地府的恶鬼一般,六亲不认吧。
饥荒席卷了半个北方,外面的人不愿进来,里面的人想出去,走到半路也被饿死了。人们就像被困的野兽,只能眼睁睁的看着至亲死去,整个村子被笼罩在众人的恐慌之下。
不知道那是第几天的时候,母亲破天荒的挑了最大的饼给了她。她愣了一下,有些不敢相信,她双手颤抖的接过,生怕母亲会反悔,连忙狼吞虎咽的咬着粗饼。有些未来得及咀嚼就吞了下去,噎的她不停的咳嗽。
“代千,昨日你父亲去外面,看到皇宫招宫女,去的人家能得到补贴。。你父亲他们央求士兵们往村子里来一趟。”
村子里的人要求并不多,只求能给点粮食,这样的情况下,钱财已经没有了任何作用,只有粮食,才能保住他们的性命。官兵们的许可,像一道阳光照射进这个黑暗的村子,于是村民们便纷纷将家中还未饿死的闺女推到了外面。
代千楞了一会。看了看父母,又看了看手中的粗饼。她连忙把嘴里的粗饼吐了出来,连沾了的口水也一并呕出,最后把没来得及吃的半块饼也扔到了地上。
饼刚落地,弟弟立马拾起来狼吞虎咽地吃了起来。母亲瞪了他一眼,并没有说什么。
“代千。。。这是为了咱家好啊。”
“为什么是我。”代千的声音沙哑的连正常的音色都吐不出,虚弱的声音仿佛快要被碾碎。
“为什么。。是我?”代千无神的双眼出了亮光,嘴边还沾了些粗饼的碎屑,被她一并抹去。
士兵们也躲懒,不用走更远的路,还能扣下不少原本补贴给家属的财钱,于是便进了村子。村里有十岁以上女儿家的人,都将女儿送了上去。母亲有些许愧疚,此次一别,恐怕一辈子都见不到了,看着女儿走路都没力气的身子,她真的。。能活着走到皇宫里去吗?她这么想着,从藏在衣柜里的缸里拿了几个粗饼给她装进了包裹,弟弟看着被放进去的粗饼,忍不住掉了眼泪,扯了扯母亲的衣服:“娘亲。。”
塞粗饼的手顿了顿,母亲迟疑了。官兵补给的粮食能撑几天?家里只剩下两块粗饼了,到时候。。。
代千从母亲停顿的动作看清了所有,她倚靠在门边——她已经没有力气站着了。
她期盼着,期盼着母亲会不会将那装着粗饼的包裹给她,然后再抱抱她,再走之前给她唱一首童谣。
可是她没有。
她在代千注视着下,将那几块粗饼递给了父亲,然后将包裹给了她。
还有呢?娘,还有呢?无论代千期盼的眼光多么强烈,她母亲最终还是低下了头,一言不发地拉着弟弟走进了屋内,而父亲也接过了官兵给的粮食,转身离开了。
昔日抱着她哄她睡觉的父母,早已碎成了碎片,她深深地看了一眼自己长大的屋子,转身跟着官兵们离开了。
很长一段时间,代千都会做梦,梦见和蔼的父母,机灵的弟弟,梦见自己亭亭而立在梨园系上一根红丝带,然后坐在窗前等着秋天的到来。而梦的最后,都会被父母因饥荒而消瘦,枯黄的脸代替,脑中父亲的声音如同鬼魅一样血淋淋地戳着她的心脏。
“女儿怎么了?我家的女儿抵得过千金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