鲜有人烟的深山之中，有人缓慢行走在僻静的山路上。一头青丝已成白雪，如瀑布般铺在身后，行走中的少女面无表情，一双红眸如血，又恍若晶莹剔透的红宝石。她低着走沿着山路往前走，脑海中一遍遍回响着在茶馆听闻的消息。
“那位堕神的神尊已经被他徒弟诛灭啦，我们不用再担惊受怕了。而且仙子和魔尊结了盟约，魔道的人不会再滥杀无辜了……”
堕神，诛灭。
那是她最最尊重的神尊，是她埋藏在心底深处不能说出口的爱慕。
“啊啊……”仰天嘶吼，绝望得说不出一句话。她多想去否定那个人，她多想斥责他胡言。可是，他没有胡言。神尊堕神的事早已传遍大陆，师徒一战也已是定局，她只是没能赶上，没能更早一步赶到他面前去问一句，为什么？
“啊……”
为什么！为什么！为什么！为什么你会堕神！为什么你会死在你徒弟的手下！为什么……为什么我什么都做不了？
迈出的脚被树根绊倒，少女无力地倒在地上，双手扒着泥土握紧，压抑着哭声，“呜……”你是高高在上的神尊啊，为什么会堕神入魔……
一旁的树丛飒飒作响，忽然一道稚嫩的声音在她不远处响起，“大姐姐，你没事吧？你是迷路了吗？我对这里很熟的，我带你下山吧？”
呐，是因为这世界太令人厌恶了吗？是人性让你厌倦了吗？是因为这些烦杂的声音让你想要破坏吗？
那我帮你毁了这个世界好不好？
少女缓缓抬起头，看向那询问她的女童，血色的瞳孔中只剩下冰冷。杀掉，全部都杀掉……她向女童伸出手。
女童被那双血红的眼睛吓到，一时不敢有任何动作。
“不用在意，除魔卫道，是我们的修行。”她从未忘记过他的话。
少女用另一只手捉回了自己的手，缓慢地爬起，继续沿着山路走，无视了身后的女童。不能杀人，不能滥杀无辜，我不是魔，我也不信他是因为杀戮而入魔，我不信！我不能让自己被魔心吞噬，成为毫无人性的魔，我还想知道为什么，我还想……他不在了，我追求的道又是什么？我还要追着谁的脚步？我还能怎么走下去？
“……神尊，我应该怎么做？”少女呢喃出声，彷佛失去了灵魂却仍在迈步。
你说，除魔卫道，是修行，那你为什么入魔？你所追求的道，又是什么？神尊，你说过，只要有心向道，终有一天能问鼎大道，可是，我的道不在了，我要怎么办？
我相信你仍是我尊重的那个人。
我相信你仍是那个心怀大道的神尊。
所以，我不能入魔，我不能。少女走到了悬崖边上，看着那深不见底的黑暗，右手覆上心脏所在之处。
那一天，她的村子被妖魔侵袭，天阴沉得恍如打翻了墨砚，那妖魔肆意地虐杀着村里的人，鲜血染红了大地，尖叫声，咒骂声，狞笑声。她和家人躲在草垛中，透过间隙看着外面的人间地狱，死死咬住了自己的手，同时紧紧捂住身侧小弟的嘴。当那肆虐的刀刃开始劈砍草垛，将躲起来的人一一虐杀时，只觉浑身冰冷，却又无能为力。
她记得，他们就是那时踏着飞剑从天而降，锋利的剑刃穿过妖魔的心脏，将其化作尘霾。他和他的徒弟一起将妖魔一一灭杀，救下了村子。爹娘带着小弟和她从草垛中走出，同其他存活下来的村民一起叩谢他，称他为神仙在世。而他身边的徒弟则做出了指正，“错了错了，我师尊可不仅仅是神仙，而是高高在上的神尊大人，你们应该称他为神尊才对。”
“多嘴。”他呵责了一句，却并无责怪的意思，转而看向村民们，“不用在意，除魔卫道，是我们的修行。”
你修的是正道，行的是仙路。为什么，到底为什么……她至今都忘不了那双黑白分明的眸子，忘不了那个清冷的声音。
那是她一生最勇敢的时刻。“神尊大人，请问，要怎么样才能和你们一样强大，可以从妖魔手中保护我的村子？”
“唔……你是不可能和我们一样的。”那位少女直接否定了她。
而他的双眼看向她，“一心向道，潜心修行，终有一天你能亲手保护你的村子。”
他们踏剑而来，也踏剑而去，依稀还能听见那位少女笑着说，“师尊你净会忽悠人。”
或许你当时只是随口一说，但我信了。所以我在小弟成家后离了家，踏上了求道的路。我知道我永远都无法到达你们的所在，但我想要靠近一些，再靠近一些。你却坠落了，落入魔道，然后你不在了，死在你最亲爱的徒弟手上。
人人皆道神尊冷心冷情，我却知道你动了心。我看得出，因为我的视线紧紧地追随着你，所以我看得出，你的心神都系在那个人身上。
到底是为什么？
你明明有着在乎的人，为什么会堕神？为什么会落入魔道？
又是为什么？杀你的人，却是你最在意的人……她会迟疑吗？在与你对战的时候，她会不忍吗？她是以怎样的心情将你……
你又是怎样的心情？
语言破碎得听不真切，“为什么……我不懂……我不懂……不懂你……”神尊，你能不能告诉我，为什么？
白发被悬崖的风吹起，飘扬如缎，一双剔透的红眸黯淡了色彩，右手猛然用力，震碎心脉。鲜血自嘴角溢出，所有力气都被抽去，她自悬崖坠落，却笑弯了眉眼。
神尊，清娘想追寻你生生世世，哪怕万丈深渊，我也会追着你的脚步的。
“如果给你一次机会，你想为他做什么？”
“我能为他做什么？我不懂他想要的是什么……如果他堕神是厌了这个世道，我想为他毁了人间，如果他入魔是因为师徒身份桎梏了情感，我想为他破了枷锁……我想为他扫清所有阻拦他道路的东西，我想为他除去所有威胁到他的东西，我想为他做所有我能做的事。”
“你真正想的，是什么？”
“我想，他仍是那个高高在上的神尊。”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