深秋,晚风已经有了重重的凉意。鹰嘴市宾武街上几个刚刚吃完宵夜的打工汉裹紧外衣,匆匆的朝老城区那破旧的楼房走去。卖宵夜的店子陆续打烊,收盘子、搬桌子、关卷闸门,乒乒乓乓的演奏着午夜交响曲。
李越坐在陈记餐厅靠近操作间门口的一张桌子边,大口大口的抽着烟,他面前摆着一碗热气腾腾的酸汤鱼丸和一份招牌蛋炒饭。扔掉烟头,他左手拿起汤碗喝了一口汤,放下碗,右手本来是要拿勺子吃饭的,可是拿起勺柄的手猛然把勺子扔掉,转而又拿起手边的烟盒抖出一根烟叼在嘴上,“啪”的一声点燃狠狠抽了一口后,右手重重的拍在桌子上,瞪大眼睛朝操作间里大声喊道:
“再不交代,等我找到证据,你想说都没机会了!”
猛的一声喊,把隔着一道玻璃门的操作间里的陈志山吓了一哆嗦。陈志山错愕的抬头看了看眼前的李越,伸出左手拇指反着刮掉了额头上的汗珠,又低下头忙手上的工作了。
陈记餐厅以酸汤鱼丸闻名鹰嘴市,有近百年的历史。以前老陈在的时候,店子就叫陈记酸汤鱼丸店。如今老陈不在了,换小陈当老板,或许是为了彰显改朝换代的新气象,小陈硬是在老招牌上方又制作了一个“陈记餐厅”的大招牌。大招牌里装了十几根白炽灯管,灯管一亮起来就把那木制的老招牌照得暗淡无光。他娘为此天天骂他瞎折腾,就连街上的老主顾都心疼的说陈志山要把家里的百年老店毁了。可陈志山却像聋子一样不理那些事儿。
鹰嘴市湖泊众多,盛产淡水鱼,鱼类制品也是品种繁多,酸汤鱼丸则是其中的佼佼者。鹰嘴市卖酸汤鱼丸的店子少说有三百家,形成一个庞大的产业群,连市政府都不得不引起重视,每年都会举办酸汤鱼丸文化节,把酸汤鱼丸做成了市里的一张文化名片,而陈记酸汤鱼丸就是这个文化桂冠上最耀眼的一颗宝石。老陈在的时候,市领导说要把陈家的手艺作为非物质文化遗产上报到省里,可审批到一半老陈就死了,小陈又换了招牌,市里不知小陈到底是什么想法,担心把事情搞砸,因此暂时把审批文件压了下来。可是,陈志山连这些被老爸看作是天大的事情的事儿也不管,只是没日没夜的在店里忙碌。
把一条鱼制作成酸汤鱼丸,有十五道工序,第一道工序就是砍掉鱼头。
操作间里的陈志山脸上冒出豆大的汗珠子,湿透的黑色背心贴在拗黑的胸肌上,胸肌随着手的动作有力的伸张着。右手拿着明晃晃的菜刀在空中划出优美的弧线,左手则快速的把一条条肥硕的白鲢送到刀下。
当竹筐里最后一条三斤多的白鲢被陈志山轻松的一分为二之后,他长吁一口气放下手里的刀,双手缓慢的从砧板上揭下一层油纸,窝着油纸拿到水龙头下一冲,纸上的血水立刻被冲得干干净净,再举起油纸到灯光下仔细一看,纸上连一条刀痕都没有,仿佛是新的。
陈志山带着浅浅的笑把油纸放到身后的货架上晾好,随后从牛仔裤后面的口袋里掏出一包烟,抽出一根叼在嘴上点燃,贪婪的吸了一口。
哐当——
李越把一个抽纸盒扔到玻璃门上,瞪着那发红的眼睛对陈志山喊道:“老子说的话你听到了没有?”
陈志山这才不慌不忙的拉开玻璃门,坐到李越对面,略带喘息的说:“李警官,你在跟我说话?”
“废话,店里就咱俩!”李越把酸汤鱼丸的碗重重的摔在桌子上,碗里剩余的汤汁溅了一桌子。陈志山反手从地上捡起被李越扔掉的抽纸盒,抽出一张纸把桌面的汤汁擦干净,皱着眉头问:“你要我交代什么?”
“你以为我真的什么都不知道?”李越靠在椅背上,用咬碎的一次性筷子剔着牙齿。
“既然你知道,又何必来问我?”
“问你是为了给你机会!”
“谢了,你可真够朋友!不过我不需要这样的机会。”
李越双手撑在桌子上愤怒的说:“那么你够朋友吗?死去的沈进也是你的朋友!”
陈志山瞪眼道:“难道是朋友就有嫌疑?”
陈志山话音未落,李越猛然厉声问道:“真不说?”
陈志山淡定的笑道:“没什么可说的。”
“我会再来找你的!”李越把抽了两口的烟狠狠的折断。
“随时恭候!”陈志山依然不温不火的说。
李越闭上眼睛冷笑一声,把折断的烟轻轻的放在桌子上,起身摇摇晃晃的走出了陈记餐厅。
陈志山看着桌面依然在燃烧的香烟陷入了沉思。直到火红的烟头把桌面的油漆烧出一条拇指长的痕迹并且最终熄灭,陈志山才从他的沉思中苏醒过来。打了个哈欠,起身关掉卷闸门,把手机闹钟调到凌晨三点半,从收银台下的柜子里扯出一条毯子,倒在收银台后面的一张躺椅上,不到一分钟,鼾声就如春雷一般响了起来。
操作间里,那些被砍掉头的鱼,时不时的还会挣扎一下,弄出些噼噼啪啪的响声,似乎是在为那沉重的鼾声伴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