李越他女朋友去世五周年祭日的当天,天空下着蒙蒙小雨。在获得了陈志山的许可之后,李越在陈志山家侧面的院墙外搭了个梯子,爬梯子进去采摘粉红色栀子花。
陈志山搞不清楚李越为什么放着大门不走,非要搭梯子去摘花,但对于李越的无常,陈志山已经习以为常了,因此也没有过问。只是到晚上回家的时候,陈志山才发现他家后院那棵高大茂密的栀子花树,只剩下一根光秃秃的树干了。
“这个神经病,他怎么不把树连根挖走呢?”气愤的陈志山拿出手机,想打电话骂李越一通。
但李越的手机关机了。
此时此刻,李越正在离鹰嘴峰不远的一个小山洞前面祭奠女友吴霞。
天已经黑透了,雨还没停,不远处的鹰嘴峰仿佛也被李越的悲伤感染了,低垂着头,在雨中默默的守护着李越。距离李越百米远的一处宽阔的山坡上,一座高大的木雕牌坊也在雨中静静的矗立着,那是鹰嘴市的核心原住民,原鹰嘴镇人的祖坟山前的牌坊。祖坟山在去年的九月初九进行过全面的修葺,当时沈进还作为嘉宾被请来参加祭典,而那座精致的木雕牌坊就是沈进出资修建的。牌坊里面,修葺一新的坟茔整齐有序的排列着。只是,或许是在修葺坟茔的时候,部分骨质被维修师傅翻了出来,以至于现在坟茔周围处处都是蓝光闪烁,仿佛吴霞感知到了李越深切的思念,正要从地下走出来陪他。
李越砍过来的栀子花树枝,一根根的插在山洞外的泥土里。花和树叶在李越的折腾下都已经有些残破了,花瓣也落了一地。李越跪在泥土里,把掉落的花瓣一瓣一瓣的捡起来,捧在手心,嘴里嘀嘀咕咕的说:“阿霞,还记得吗,当年我们也是这样捡花瓣的。你说花瓣长出来是为了给人欣赏的,如果还没有被人欣赏就化作了花泥,那就是糟蹋了好东西。所以你会把泥土里的花瓣捡起来撒进家乡的月湖,看着花瓣在碧波荡漾的月湖里渐渐散开,终成小船般远去,你会兴奋得跳起来,说花瓣活了。”
是啊,花瓣活了,花瓣永远不会死。
可是,你呢?我的阿霞!
你说你是为我而生的,
你说你要牵着我的手,走遍大山中的每一个角落,
我采药,你唱歌,
你的歌声是我耳中最美的天籁,
我的肩膀是你最放心的铺盖,
可是现在,我的肩膀上空无一物···
阿霞,我多么希望你能再依靠在我的肩膀上,给我唱那动人的山歌。
李越噗通一声坐在泥土里,哽咽着唱起他熟悉的山歌,变调的嗓音呜咽了一阵之后,终于变成撕心裂肺的痛哭声。
一阵晚风夹杂着星星点点的蓝光缠绕在李越身边。
“阿越,花瓣好美···”
恍恍惚惚,一个熟悉的声音在李越耳边响起,李越像触电一般从地上弹起来,朝蓝光集中的地方跑去,一边跑一边喊:“阿霞,是你吗,你在哪里,出来见见我,出来呀!”
就在李越要接近蓝光的时候,身后一道强光把梦幻般的坟地照得面目狰狞,李越如同在时空穿梭的过程中被一只巨大的手拉回了现实。
“李越,你疯了吗?给我过来!”下车后的黄佩一手指着李越,一手握着香烟,愤怒的语气中带着更多的关心。
“师傅,你···你怎么来了?”刚刚从梦幻中回到现实的李越似乎还有些不适应,说话都结结巴巴的。
黄佩扔掉烟头,大步走向李越,同时说:“我怎么来的?我找了你一下午,知道我有多担心吗?你个混蛋!”
“对不起师傅,今天是吴霞的祭日,所以···”李越愧疚的解释道。
“不用解释,我知道。”黄佩转头看了看小山洞前那片狼藉的花地,又看了看满身泥泞的李越,长叹一口气,什么也不说了。
李越的事情,黄佩一清二楚。她也曾通过关系调取吴霞的案卷仔细研究过,但她也找不出任何线索。作为老刑警,她为自己无法破解的悬案而感到愧疚。但是她心理也理智的知道,从古至今,人类破不了的悬案数不胜数,这几乎是人力无法改变的事实。半年前,局里已经联合一些科学家进行人工智能侦破系统的研究,她希望未来的人工智能能轻松的破解每一个悬案,让死者得以安息,让活着的不至于因无能为力而痛苦。
李越擦干眼泪,低声问黄佩道:“您找我有什么事儿吗?”
黄佩从口袋里掏出一包纸巾,抽出一张给李越擦着头上的雨水,同时爱惜的说:“你这么折腾,就算铁打的身体也会累垮的。”
李越有些不好意思的拿过黄佩手上的纸巾说:“我来吧师傅,谢谢您。”
“傻小子,跟我还客气,上车吧!”黄佩拉着李越的手朝车上走去。
黄佩有过一段婚姻,但因为她特殊的工作,婚姻很快宣告结束,也没有留下孩子。从此之后,黄佩再不谈感情的事,谁跟她提结婚的事情她就跟谁急,就连她们局长她都敢怂。或许是她工作压力过大而个人生活又一塌糊涂,因此她的脾气很燥,一急起来就喜欢用脚踢人,这一点整个警局都知道。局领导出于对她的关心,曾经拐转弯抹角的说:如果你不想再结婚,那我们就找个刚毕业的大学生给你做徒弟,这样既可以为警界培养人才,又有亲近的人可以说说话。没想到连这个提议都被黄佩否定了,她的理由是一个人过惯了,不想别人打扰她的生活。
直到去年,协警李越给她提供了一条侦破大案的线索,她因感激而和李越接触了几次之后,竟慢慢的喜欢上了这个山里孩子。当时她鼓励李越考公务员当警察,其实只是作为长辈对晚辈的一种期盼,并没有指望他真能考上。
令黄佩意外的是,李越这小子还真的轻轻松松的通过了公务员考试,并且在警察的笔试和体能测试中都名列前茅,非常顺利的进入了市局。开始,黄佩还是有些担心,山里孩子这么容易就进了市局,其中会不会有什么蹊跷呢?这年头,“无间道”并不是只有电影里才会出现。警觉的黄佩随即对李越的背景展开深入调查,最后得知,李越原本有优越的家庭和家族事业,只是心爱的女友离奇死了,因此想逃离那个家到城市里调整心情。至于李越是不是为了调查女朋友的案子有备而来的,黄佩并没有在意。黄佩在内心深处甚至认为,李越如果放下吴霞的案子不管,那还真不像个爷们儿。
资质非凡,背景干净,而且黄佩打心底里喜欢李越,所以黄佩主动向局领导要求收李越当关门弟子。局领导当然求之不得,黄佩有了关门弟子,心情一定会好很多,且不说心情好了破案效率可能会更高,至少她的无影脚应该不会乱踢人了。
但是,成为关门弟子之后,黄佩并没有立刻把自己一身的本事传授给李越,她甚至还没有正式承认李越的刑警身份。在黄佩看来,一个真正的刑警,最起码应该是能用理智控制住情感、内心强大到无坚不摧的人,否则,在面对形形色色古怪离奇的案件时,刑警很难做出正确的判断。
就像现在,虽然李越的情感或多或少的也感染了黄佩,但是从刑警的角度来看,李越的行为让她非常失望。
上车后,黄佩严肃的问李越道:“这样的时候,你觉得这样做合适吗?”同时,她把自己放在车上备用的一条毛毯拿给李越披上。
李越神情恍惚的看了看远处的花地,低声说:“师傅对不起,我错了。”
黄佩点燃一根烟,深吸一口气之后说:“作为普通人,你没错,而且很优秀。但你现在是刑警,而且你面对着一个毫无头绪的大案。”
“或许,不是毫无头绪了。”说着,李越拿出一个东西递给黄佩看。
“这···你是在什么地方找到的?”黄佩十分惊讶的拿着那个东西仔细的看着,脸上的颜色由红转白。
“在鹰嘴峰后面的一个山洞里找到的,我原打算在那个地方祭奠阿霞。”停顿了一会儿,李越接着说:“师傅,我有个不成熟的想法,您愿不愿意听听?”
“说!”黄佩干净利索的回答道,同时转身从车后座上的一个盒子里拿出一个透明证物袋,把李越捡到的那个东西放了进去。
淅淅沥沥的小雨下了两天,天空不仅没有转晴,一团滚滚而来的乌云反而让天气变得更恶劣,一场大雨似乎随时都会倾盆而下。鹰嘴市数百市民聚集在北郊鹰嘴大道旁的一块空地上,面对鹰嘴峰焚香祈祷,长跪不起。
让所有鹰嘴市原住民最害怕的东西,最终还是出现了。
无论是传言中的邪物,还是害死人的怪病,那些都是鹰嘴市人为了降低恐惧感而故意转移视线的托词,没有人愿意提起那些令人闻之胆裂的陈年往事。大家都尽可能的把那些事情压在心底,不去说出来;大家都希望黄佩和她的刑警队能尽快的把所有谜案都调查清楚,驱散近几年来一直蒙在市民们心中的阴霾。
然而现在,市民们不得不正面现实。
香纸灰在阴暗的天空下随风飘舞,一道微弱的闪电轻轻滑过天际,雷声由远而近的传进市民们的耳朵里,市民们瑟瑟发抖,有几个甚至僵硬的倒在了地上,守护在一旁的市一医院的医生立刻用担架把他们抬走了。
信奉科学的警察和医生都知道,再强大的科学力量,都无法在短时间内改变植根于市民们心中数百年的信念,以及由这信念带来的虔诚或者恐惧。警察和医生现在能做的,只有默默的守护。是的,市民们曾经寄希望于警察,可在警察还没有解决问题的时候,事态就已经超出了警察能控制的范围。
一夜之间,鹰嘴峰上出现了数以万计的白头蜈蚣的尸体,每一条蜈蚣的长度都在二十厘米以上,有的甚至达到半米。这些蜈蚣白头,红身,黑尾,死的时候似乎非常痛苦,以至于全身都扭曲在一起,形成一种弹簧状。弹簧状的蜈蚣被风一吹就四处滚动,看起来像又活了一样。
在鹰嘴市原住民的眼中,这蜈蚣比任何邪物都可怕。
四百多年前的明朝末年,一支败退南窜的明朝军队为了阻断李自成部队的追击,渡过长江之前,在当时的鹰嘴镇方圆百里内留下了数百条人工饲养的、有着剧毒的白头蜈蚣。这种蜈蚣本身生性凶残,嗜血如命,加上被饲养者植入了剧毒,因此变得更加狂暴。蜈蚣在鹰嘴镇遇到活物就咬,仅仅一天时间,繁华的鹰嘴镇尸横遍野,蜈蚣则从数百条迅速的繁殖到了数万条。数万条蜈蚣如天降神兵,把随后赶到的李自成部队杀得四散而逃、死伤过半。
当时,侥幸逃脱的部分鹰嘴镇百姓因此事而恨透了大明王朝,后来在清兵入关的时候给了清兵极大的帮助,在一定程度上加速了大明王朝的覆灭。当然这是后话了。
存活的鹰嘴镇百姓为了打败蜈蚣,重建家园,四处寻访高人以求破敌之策。最后,一位老者得到一位高僧的指点,使用隔绝断粮的方法,把蜈蚣彻底消灭了。所谓隔绝断粮,就是用木板搭建浮桥通往湖中心的小岛,然后用大量食物引诱蜈蚣上岛,最后再把浮桥拆掉。蜈蚣不会游泳,吃完岛上的食物之后就只能饿死。
消灭蜈蚣,皆大欢喜。可从那以后,鹰嘴峰上的眼睛就经常闪光,鹰嘴峰上也经常发出奇怪的声响,有人说那是蜈蚣的精魂聚集在鹰嘴峰上修炼,等成形之后就要出来吃掉鹰嘴镇所有的人。
人们惶惶恐恐的过了几年,却什么是也没发生。不仅没有发生坏事,而且鹰嘴镇人的生活反而越来越好,在民国时期就成为富庶的县城,建国以后就逐渐由县升级为地级市。
生活越来越好,人们对蜈蚣的恐惧也越来越少。久而久之,人们又说蜈蚣的精魂其实存在,只是被老天爷派来的神鹰镇住了,所以对鹰嘴峰蜈蚣精魂的恐惧,又逐渐被对神鹰的崇拜而取代。一个是对善的崇拜,一个是对恶的恐惧,两者都集中在鹰嘴峰上。日子好的时候人们就说是神鹰护佑,市民会焚香感谢;日子不好的时候就说是蜈蚣精魂在祸害人间,大家也是焚香求蜈蚣精魂开恩。一把香,拜鬼也拜神,人们期望的只是风调雨顺。
现在,上万条蜈蚣的尸体出现了,对蜈蚣的恐惧自然超越了对神鹰的崇拜。
但是,李越坐在警车里看着满山的蜈蚣尸体,心情却激动到了极点。作为十代中药世家的传人,那些蜈蚣在李越眼里是一笔巨大的财富!要不是黄佩拉着他,他早就下车去收蜈蚣了。多好的蜈蚣啊,无论是泡酒还是加工成药材,这都是极品,可以卖个好价钱。
“你看你看,又有风把蜈蚣吹走了,可惜呀!”李越拍着大腿激动的说道。
黄佩冷冷的瞪着李越说:“你疯了?你小子别忘了你现在是刑警!”停顿一下,点燃一根烟之后,黄佩又有些担忧的说:“你说这些事情和我们的部署有没有关系?之前就有市民说你天天往鹰嘴峰跑,迟早会惹出大祸,现在大祸真的来了,你说我们该怎么收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