当时的我怎么也不会料到,后来再次提笔填充这本记事簿竟是在十年后。
在过去的十年里,我曾不止一次梦到那个黑袍女子,她会在不同的场景下与我演绎着重逢。
我梦到她在阳光和煦漫天飞舞的樱花里微笑着向我走来,梦到她在凉风习习青翠欲滴的竹林里与我擦肩而过,梦到她在大雨滂沱空无一人的大街上与我隔空对视......
我提醒自己,也许应该去恨她,她是把妹妹和惊蛰带走,间接害死娘亲的凶手,但我更知道,我恨不起来。
然而,我没想到再次相见她会以昏倒在山间小路的狼狈模样出现在我的视野里。
那是元初十九年,清明节在从不老山回往京都的路上。
不老山是爹娘初次相遇,再约定情,最后合葬的地方。
娘亲熬过了元初十年的春节,终是没能熬过同爹爹一起许诺的地久天长,在某个大雪纷飞的日子里,同我们告了别。
自那以后,爹爹的身子骨一直不大好,终于在我十五岁任廷尉监不久后的清明节,丢下我找娘亲去了。
与其说再见是她狼狈的时候,不如说是我们狼狈的时候。
彼时,我正心情郁结的坐在马车里,山中雨后空气中迎面而来的清新气息使我渐渐平静。
突然车身一顿,我扶住车身,只听随从长青还处在变声期的公鸭嗓开腔了“公子,路边倒着一黑衣姑娘,着装有些怪异,是否要前去看看。”
“先看看是死是活,再做打算。”多年的断案生涯养成的警惕性子,迫使我的第一个反应是怀疑,而不是救人。毕竟不老山地处偏僻,鲜少有人往来,一女子独身出昏倒在此处,周边无任何近日有其他人活动的轨迹,确实可疑。
等等,黑衣、着装怪异、女子、可疑......
我掀开了车帘,便听见了长青的叫声,忙问“怎么了?”
“这姑娘好生奇怪,我只想给她翻个身,未料刚碰到衣服,手就像被针扎一般,像是中了邪似的。”
我大步向前,半跪着身子,轻翻了一下,果真是她,手上有轻微的刺痛感传来,但可以接受,不过一会这刺痛便消失了。
不顾长青的诧异,我皱眉抱起了她上了马车。倾吐了一口气,梳理了一下脑袋的混乱,盯着她那苍白没有血色的脸颊良久,掀开了车帘,同长青一起坐在了马车外。
待寻到一间客栈,我边吩咐了长青寻一大夫,边把她抱至床上,不知她在山中昏倒了多久,这几日不老山旁阴雨连绵,可这女子衣服上竟然没有任何潮湿的痕迹。不过她本身就不应该已常人身份来推断。
待大夫前来时,我忆起长青方才的叫声,便让大夫悬丝诊脉。
然后,我便看见了一场大夫精彩绝伦的面部表演,当他擦着脑门上的汗水,虚脱似的向我走来,告知“老夫行医数十载,从未见过如此脉象,”还压低声线凑至我身旁道,双手颤抖道,“公子小心,这姑娘很可能不是人啊。”
我示意长青付诊金,并交代“这姑娘只是中了一种奇怪的毒,子不语怪力乱神,望大夫慎言。”
“原来如此,老夫失言,还请公子莫怪,倒是老夫孤陋寡闻了,这毒倒是闻所未闻,公子另请高明吧。”说完,逃荒似的便告了辞。
一旁的长青闻言,苦皱着脸问道,“公子此次只告假五日,这位昏迷的姑娘打算如何处置。”
“安置在马车内,随我一同上京。”望着床上安静的人儿,我略微思索便答道。
“公子,这姑娘来路不明,着装怪异,是否需要调查一番,再放置左右,况旅途颠簸,恐不适合这姑娘的身体恢复,找一可靠人家安置,待查明该姑娘身份后再做处置是否更为妥当?”长青思及初碰到姑娘时如针扎的感觉,忍不住建议。
我挥手,“不必查,放置身边才是最安全的。”虽不知她是遭遇了什么竟变得如此狼狈,这些年也想过零落同娘亲,思及零落是自愿选择离开,娘亲之事认真说起来也怪不得她,但终是心存芥蒂。可她身份特殊,如若安排给他人照料恐生事端,且照看她几日,回头她好了便让她自行离去吧。
望着长青思索后又露出钦佩的眼光,心下啼笑,这孩子被松柏带坏了,可能又脑补了一堆莫须有的东西,便打发他去打了盆水、再弄些吃食来。
待水放置跟前,我又犯了难,从未伺候过人的我,只得拧了块干净的布,深吸一口气,开始粗鲁的胡乱擦了起来,待擦至手掌时,不小心触及了手指,如触电般收回了,却发现她的手指头好似动了动。
马上丢了手中的布,整理好衣裳,拍了拍脸上可能已经起来的红晕的脸颊,整理好面部表情,只待她醒来。
可是等了半晌,也不见她有什么其他动静,或许方才是看错了?不过这倒是提醒了我,第一次印象很重要,我该以什么样的方式出现在她面前才较为合适?
当在脸盆前转悠,研究哪个角度最好看的我,瞥见站在屋外提着食盒快要把眼珠子瞪出来的长青,马上宽宽衣领站直,恍若什么都没发生,然后再目送摆好饭食后一脸纠结,陷入自我怀疑的他出门。
待用好饭,喂了黑袍女子一些流食,庆幸她还能吞咽,休息了一会,便再次抱她上了马车启程继续赶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