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
那之后夏珞岚逃避了顾锌白好长一段日子。
并不怪她,在一场莫名其妙的醉酒后莫名其妙地被一个一直厌恶着的莫名其妙的人用一句莫名其妙的话告白,夏珞岚在心里总结,整件事情就是四个字,莫名其妙。
更何况,在说完这句莫名其妙的话之后顾锌白竟然逃跑了,大概是说完后自己也不知道如何收场,只能抢在她回复之前开口:“那什么,我吃饱了,先走了,你慢慢吃,不想收拾的话就把东西全扔水池里去。”
下午她又在兼职的服装店里看见他和裴琳琳,裴琳琳似乎对这里的衣服上了瘾,夏珞岚心不在焉地给她介绍着衣服和价位,眼神忍不住地去偷瞟坐在门口的顾锌白,他好像感冒了,一直不停地打着喷嚏,夏珞岚发觉顾锌白打喷嚏的样子很好玩,短短的板寸头在阳光底下好像一只金黄的仙人球,一打喷嚏就哆嗦一下,他习惯性地抬起手去遮口鼻,轻轻的阿嚏阿嚏的声音,像是她小时候养过的那只叫球球的小黄狗。
她有点想笑,但看着他四处游离就是不向自己这边看的眼神就又觉得沮丧恼怒,这是什么情况?一个在早晨刚刚跟她告白的男生现在却和另一个女生在逛街买衣服?夏珞岚偷偷地狠拧一下自己的胳膊,一定是自己在梦游!
最后算账的时候夏珞岚给裴琳琳少报了两百块钱,目送着那对狗男女出门,老板不解,“白赚的那两百怎么又还回去了?”
夏珞岚耷拉着脑袋掏出一百块,展平了递给老板:“喏,贪心一定遭报应啊。”
她装作不经意地蹭到门口去,裴琳琳进了另一家店,顾锌白坐在外面等她,他可能是刚吃了感冒药,人有点混混沌沌的,江南冬天下午难得一见的晴好阳光将他整个人拢起来,他像是个在晒太阳的老人,夏珞岚在门口探头探脑,手无意地撕扯着门上贴的小广告,他那算是告白吗?他说她以为她懂,但是她该懂什么?或许,是她想多了?
就在她胡思乱想的时候,裴琳琳出来了,她在顾锌白肩上轻拍了下,顾锌白被惊醒站起身来,夏珞岚赶紧缩回身去,贴在玻璃门上心脏扑通扑通剧烈地跳动着,直到脚步声和笑闹声听不见了,才放松紧绷的神经,怅怅然地走回到收银台去。
她不知道,顾锌白在转身的一瞬间还是看到她了,看到她鬼鬼祟祟,脸上表情困惑纠结,只那一眼,他心里便生出无限欢喜。
十一月末,夏珞岚被余砚通知说贷款的事情已经落实,心里悬了几个月的那块石头终于落地,人瞬时轻松了不少。
周末班级组织了一次爱心活动,目的地是近郊的流浪动物收容所,余砚没有课,乐得跟他们去玩,顺便也带上了沈远行, 有了这两位优秀的师兄坐镇,比起秋游的时候,车上热闹了很多,热火朝天地玩着一些低智商的互动游戏。
顾锌白提议玩三六九,夏珞岚坐在沈远行身边翻了个白眼,听名字就觉得白痴透顶了……不过她还真不知道怎么玩。
沈远行注意到她一脸矛盾的表情,低下头压低声音跟她解释游戏规则,从后面顾锌白的角度看过去,两个人就像是在咬耳朵,亲密得不得了,心里很不是滋味,忍不住还有点忐忑,整个播音主持系谁不知道沈远行的大名,财才貌三全说的就是他这种人,几天前他帮老师批改大三的英语六级模拟考试卷,正好批到沈远行的,听力满分阅读仅错了一个!优秀到这种人神共愤的级别,他知道夏珞岚是个传统的书呆子,对读书好十分敬仰,他真的有点担心她会喜欢上沈远行。
更何况,现在的他和夏珞岚没有任何关系,想到这里顾锌白有点悔恨,当初怎么就没出息地落荒而逃了呢?他真恨不得把现在的自己一巴掌扇回那天去,就算把门反锁了按着夏珞岚的肩膀也得得到她清晰的回复。
正和沈远行说着话的夏珞岚又感觉到上次秋游时背后那束目光,回头看,顾锌白正恶狠狠地瞪着她,看见她转头也丝毫没有移开目光的迹象,夏珞岚看着他愤恨的目光心里莫明奇妙地高兴起来,目光从他身上滑过,又低下头和沈远行有说有笑,感受着背后那道目光愈发炽烈,得意的简直要站起来蹦蹦跳。
沈远行随身带了个笔记本记东西,他写字很漂亮,小而秀气,和余砚的疏朗大气完全不同,夏珞岚倒是更喜欢他的字一些,拿着他的笔记本随意翻看,突然一张照片从本子里滑落出来倒扣在地面上,她捡起来就被照片上那人吸引住了。
照片有点旧了,上面是个很年轻的男人,眉眼之间与沈远行有些相近,但更多的是一种锋利凛冽,像是一只敏捷的猎鹰,那人是老港片里的打扮,目光直视前方,仿佛世界尽在脚下。
她举着照片,用疑问的目光看着沈远行,沈远行淡淡一笑:“这是我的小叔叔。”
翻过来,照片的背面有一行字,秀气却苍劲有力:沈藏青,于25岁。
沈藏青,珞岚念了下这个名字,觉得真有意思,藏青藏青,他的父亲是否有位深爱的女子名字里带一个青字?他没能和她在一起,所以给后辈冠以这个名字,将她珍藏?
以后如果有幸遇到,一定要问一下,把照片夹回去,夏珞岚暗暗地想。
2
收容所并不是什么官方机构,与需要救助的人相比,这些随处可见的猫猫狗狗实在是太微不足道,这是一些热爱宠物的年轻女孩自发成立的组织,在城郊租了间旧仓库收养一些被丢弃和虐待的动物,满地跑着的都是瘸腿瞎眼的猫猫狗狗,负责人领他们去看刚捡回来的一只猫,蹲在笼子前抚摸着猫干涩的皮毛:“我们从这些动物身上看到人的颠沛流离和生之多艰。”
说得真文艺,或许有些人听着还嫌矫情,但这句话在那瞬间打动了夏珞岚,这间屋子里都是一些被人虐待、伤痕累累的动物,班里的女孩子们有些心软的,想想校园里那些养尊处优的肥猫,再看看这些可怜的猫儿狗儿,屋子里一时间气氛很压抑,夏珞岚觉得气氛实在是太沉重,悄悄地撤了出来。
院子里情况稍微好些的动物正在晒太阳散步,这些动物里其实也不乏健康漂亮的,会有人来这儿收养它们,但是考核却是非常严格的,因为曾遭遇过变态虐猫狂以领养的借口把猫骗到手开膛破肚发泄兽欲。
夏珞岚在院子里漫无目的地逛着,视线突然被墙角一只黄色的小狗吸引住,那只狗看上去很健康,比一只拖鞋稍微大一点,一双眼睛圆而黑亮,像极了她小时候养过的那只狗。
她蹲下来逗那只狗,喊它球球,真不知道这里怎么会有一只那么小的狗,难道是一出生就被丢弃?但是再怎么凄惨也比不过她的球球,十一岁那年那个恐怖的风雨夜,饭桌上的砂锅里冒着热腾腾的气,她的宠物被炖成了一锅肉,凶手就悠闲地坐在桌边,她想起她的狗被他残忍地打死,剥皮抽骨,又冷又怕又怒,她知道那人是个疯子,或许有一天她也会像这只狗一样……
正想得出神,突然被人轻轻推了一下,夏珞岚霍地站起来,顾锌白正抿嘴看着她:“你喜欢它?”
夏珞岚不理他,蹲下来继续逗狗,那只狗却只是懒懒地看她一眼,蜷缩在那儿动也不动,顾锌白嗤笑一声:“你想空手套黄狗?”
他从衣兜里拿出一袋小饼干,撕开包装手里拈着一块,轻轻地唤那只狗,那狗也确实是吃货,一见到吃的就抖擞起精神来,竖起前腿摇晃着尾巴跟着顾锌白的饼干走,夏珞岚看着顾锌白逗狗,突然想起刚入校不久的那个夜晚,在花池前逗弄肥猫的顾锌白,那个时候她还很讨厌他,现在……呸!现在依然讨厌,讨厌死了!
顾锌白喂完了饼干,假装不经意地问夏珞岚:“喂,你没养过狗吧?”
夏珞岚半天没说话,最后闷闷地回答;“养过。”
顾锌白问;“叫球球?名字真土啊,好土啊。”
夏珞岚冷哼一声:“不叫球球叫什么?叫Leo?”
Leo是顾锌白的英文名字,顾锌白没好气地瞪着她:“总之球球真是太土了太土了,土得不行!”
夏珞岚瞥他一眼,抱着小黄狗转身就走,拒绝和这个白痴再说话。
顾锌白在她身后,讪讪地摸了下鼻子,他是真的不知道怎么办了,他第一次主动追求一个女孩子,以前都是女孩子黏着他,他总是爱理不理的,现在现世报来了。
回去的时候顾锌白抢在夏珞岚上车前窜到了沈远行身边的位子上,夏珞岚上来就看见他一脸得意地看着自己,夏珞岚心里骂了句真幼稚,然后往后面走。
一路上余砚一直在和沈远行说说笑笑,乱七八糟的话题,从太空发现到时事新闻再到糖果罐儿里的糖没有了,好像有说不完的话。
顾锌白心里暗自埋怨余砚,来的时候干嘛不拉着沈远行说话,一边又想要是夏珞岚肯乖乖坐在身边听自己天马行空该有多好,胡思乱想着,眼皮越来越沉,脑袋一歪就沉入了睡梦里。
最后顾锌白是被乱糟糟的声音吵醒的,一堆人聚在车尾,原来是夏珞岚晕车吐了,顾锌白拨开人群蹲在她面前,夏珞岚脸色苍灰,蹙着眉头,顾锌白刚想埋怨说知道自己晕车还不坐在前面,又一想是自己占了人家前面的位置,赶紧从旁边人手里接过一瓶矿泉水递给她。
夏珞岚又坐到了沈远行身边,沈远行很体贴地让她倚靠着自己的肩膀,夏珞岚也不拒绝,软绵绵地靠着他,从顾锌白的位子看过去亲密地要死。
他索性闭上眼,却再也睡不着了。
3
活动后考试周就到了,在这只洪水猛兽的淫威之下,再怎么样的儿女情长也得退居二线了,小秋和夏珞岚一大早冲到自修室去占座位,看着熙熙攘攘的人头,小秋无比纠结:“那个刚入校时候上马列课之前还要预习的小秋去了哪里啊……”
初入大学的大一新生一个学期只忙着参加社团吃喝玩乐,上课时候认真听课的简直是寥寥无几,现在只能趁着考试周恶补,祈祷着不要挂科。
非常不幸的是,每个大学的自修室早都被有经验的猥琐的师姐师兄们占上了,小秋和几个搁着厚厚一摞书的空座位对峙了半天,最终还是不敢把书搬走自己落座,只能无奈地拉着夏珞岚去教学楼。
教学楼的气温比寝室高比自修室低,正适合复习,两个人一边走一边自我安慰,小秋很有经验地嘱咐夏珞岚:“进去之后马上关门,知道吗?要不然就会有不长眼的再进来。”
从一楼爬到五楼,两个人终于找到了一个空教室,小秋欢呼一声把书包扔到桌上:“我去接个水,你把门从里面关上别让人进来啊。”
夏珞岚把门关住后找了个靠窗的位子坐下,她其实是陪小秋来的,她的大学生活来之不易,所以挥霍的也没有那么痛快,所以平常上课十分认真。
闲闲地翻着书,看着窗外的景色,稍微拉开一点窗,恐怖的风声就灌进来,外面的空气却是清新多了,夏珞岚把头抵在玻璃窗上发呆想心事,连开门声都没有注意到。
终于反应到有不速之客的时候已经来不及了,那个人已经把包放下了,诧异地看着自己:“真巧啊。”
该死的真巧啊,夏珞岚恨不得把书扔到笑意盈盈的顾锌白的脸上,他却一脸无辜:“自修室没位置了,我想你不介意我在这个教室吧。”
不等夏珞岚回答他就坐了下来,掏出书和纸笔,埋头下去,一副好学生的乖巧模样,夏珞岚简直想冲上去踹他两脚,这个时候小秋回来了,看到顾锌白占了位置,揪着夏珞岚的领子晃,咬牙切齿的:“不是让你关门么关门么关门么!”
夏珞岚愁眉苦脸,她不就是一个不小心忘了关后门吗?谁知道来的是顾锌白这个害人精!正想反驳两句,裴琳琳跟从天而降似的出现在门口,手中端着个水杯,冲夏珞岚微微笑:“嗨,夏珞岚,真巧啊。”
夏珞岚牵牵嘴角,却发现自己挤不出一个笑。真巧啊,真巧啊。这口头禅说得可真够顺溜的!她黑着脸去拉小秋,尽量压低声音压低火气:“我们走。”
小秋横她一眼,鼻子里出气儿:“开玩笑,明明是我们先找到的教室,要走也是他们走。”
她把夏珞岚拉到墙角,踮起脚尖伏在她耳边咕咕哝哝,夏珞岚听得哭笑不得,但是小秋却是胜券在握的神色,拉着夏珞岚回到座位上,拿起书随便打开一页,扫了一眼就开始大声朗读:法国超现实主义的代表作有布努埃尔的《一条安达鲁狗》,杜拉克的《僧侣与贝壳》……
她平常有练女高音,声线高亢嘹亮,在空旷的教室里混着回音效果惊人,正低头和顾锌白说话的裴琳琳吓了一跳,茫然地看过来,夏珞岚本来觉得丢人现世,看到裴琳琳这一眼却突然觉得解气,松开了一直拉着小秋袖子的手,小秋得了赞许,声音更提高一些。
裴琳琳是个天真的女孩子,说难听点就是神经大条,一点都觉察不到这是小秋在赶她,只是茫然地看了两眼,大约以为这就是人家的复习方式,没有再理小秋,转过头去继续和顾锌白低声交谈。
夏珞岚突然明白了,这位姑娘根本就不是冲着复习来的,她一个表演系的有什么好复习的?不过就是找个借口和顾锌白聊天,小秋再厉害,可惜重拳遇到软绵,念了半天喉咙痛,喝一口水气得头冒青烟,拉过夏珞岚窃窃私语:“这女人是个傻子吧?”
夏珞岚翻翻白眼,小秋摸摸发痛的喉咙:“喊得我都饿了,算了,我去叫外卖。”
她拿着手机跑出去订外卖,教室里只剩下夏珞岚看着顾锌白和裴琳琳打情骂俏,天真的琳妹妹还捧着本书来找夏珞岚:“哎,夏珞岚,帮我个忙好吗?我们都没有外卖电话,你能让你朋友帮我们订餐吗?”
她是假纯还是真傻?夏珞岚很想撬开她头盖骨看看里面到底装的什么玩意儿。顾锌白看着夏珞岚的表情憋笑憋到内伤,没想到裴琳琳是个重型杀伤性武器,真得好好利用才行。
看着裴琳琳天真漂亮的大眼睛,夏珞岚只能无语地走出去找小秋,小秋刚挂电话,听到夏珞岚的转述立即爆炸了:“靠这是什么极品?她智商全长成脂肪了吧?”
说是这样说,但还是再打了一次电话。回到教室后,小秋嗓子疼,面对个很傻很天真的姑娘也没了斗志,耷拉着脑袋蔫蔫儿地看书,记那些死板的电影史知识,夏珞岚随便翻着书,眼角的余光去瞥顾锌白,裴琳琳终于停止了说话,顾锌白在看课本,抿着嘴很认真的模样,时不时把一页折起来。
外卖到的时候小秋把课本一扔:“喂,外卖到了,你们派个人去拿你们的。”
最后裴琳琳决定和小秋一起下去,这下教室里就只留下夏珞岚和顾锌白,夏珞岚想要和小秋一起去,被小秋按在座位上,跟她咬耳朵:“你在这里,坚守阵地懂不懂?”
夏珞岚只能留下来,但是一等小秋他们走出去,马上拿起水杯冲出去。
水没有开,反正她本来也不是来接水的,夏珞岚在开水间里站了半天,无聊地数时间,顶多十分钟小秋就能回来了,她只需要数六百个数就能回去了。
可是还没数到一百,不速之客就来了,顾锌白拿着水杯站在她身后,高高瘦瘦的一只阴影,夏珞岚吓了一跳,转身就走,被顾锌白攥住手腕一把拖了回来,顾锌白眯着眼看她:“你躲我?”
废话,和裴琳琳待久了智商都低了,夏珞岚腹诽,手上挣扎:“开水间让给你,我要回教室。”
顾锌白死活不撒手,力道还重了两分,他看上去瘦瘦的,没想到力气那么大,“我再怎么着也不是和猥琐孙一个级别的吧?你至于和我不共戴天吗?”
夏珞岚冷哼一声:“是你自己想太多了吧?”
她又开始挣扎,顾锌白干脆捏着她肩膀把人贴墙按住:“我问你,那天早晨我的话你听懂没?是死是活要杀要剐你能不能说句明话?”
夏珞岚不答他的话只是挣扎,下一秒一张放大的脸就靠了过来。
4
从那之后夏珞岚的电话开始受到顾锌白频繁的短信轰炸,从缠着她要求实践班组队到今天晚上吃了什么饭,夏珞岚看着这些无聊的内容开始疑惑,难道说一个男孩子喜欢人的表现就是把这人当妈?
所以她很干脆地告诉顾锌白;“我喜欢的是可以保护人的那种男人,不是这种恋母情结严重的小孩子。”
顾锌白很无辜很有理:“夏珞岚同志,事实就是,男人在四十岁之前都恋母情结严重,你只能选择培养一个纯爷们或者去给已经被另一个女人培养好的纯爷们做小三,我想后一条那么缺德你一个社会主义的大好青年肯定不会这么做的,所以你还是选择我吧。”
夏珞岚板着脸一声冷哼:“就算是这样我干嘛非得选你?沈远行比你好多了。”
顾锌白跳脚:“你开什么玩笑?你当着你男朋友的面说另一个男人的好话?你这是犯七出之条的!”
夏珞岚冷森森笑:“什么男朋友,你一厢情愿的吧,谁知道了谁承认了?”
顾锌白眼睛一转,伸手去拉她:“好,我们现在就去见家长,你还有个姑姑对吧,我们去买火车票回去见她。”
夏珞岚的反应大得出乎他意料,她狠狠地甩开他的手,脸色发青:“你他妈的发什么神经?”
顾锌白吓了一跳,蓦地又想起她那次喝醉了之后凄凄惨惨地喊姑姑,还有那个始终没接通的电话,心里一软,伸手去摸夏珞岚的头发:“好吧我错了。不去见家长就不去呗,反正我盖章了。”
他的手指抚过她的唇,夏珞岚一个哆嗦,抓起他的胳膊在嘴上蹭:“恶心不恶心你。”
事情就这样莫名其妙地进行起来,夏珞岚坚持不公开,所以这件事情就只有他们两个人知道,当事人之一夏珞岚还时常觉得迷迷糊糊的,这就是恋爱?因为考试周的缘故,大家都很忙,从早到晚泡在教室或自修室里,与各自的朋友在一起,偶尔一起吃饭,偶尔有机会一起逛街,遇到熟人还要立即散开装作偶然相遇,夏珞岚迟疑,真的是在恋爱?
生活和生命就这样和另一个人系在一起?想起来简直如同大梦,夏珞岚是一个彻底的怀疑论者,恋爱又怎样?千年之恋也能移情别恋,结婚又怎样?婚姻是个顶不牢靠的东西,随时面临离婚危险,离婚后又复婚又能怎样?反复来去如同儿戏。
对于夏珞岚来说,只有死亡才是真正可以看作终结。
所以看顾锌白的时候,眼睛里就不自觉地带着怀疑、审视,有时候一起坐公交车,她还是会突然推开他伸过来的手,逛街的时候他紧紧攥着她的手,她还是忍不住要挣扎一下。
但是,毕竟有什么是不一样的,比如上课时候坐的相隔远远的,一不小心回头看见他,会突然心虚,忐忑是否有人发现,一会儿又觉得惊险刺激。
顾锌白最后还是得偿所愿地让夏珞岚同意了和自己组队做那个创业规划,然后转头回绝了裴琳琳。夏珞岚很好奇顾锌白到底是怎么说服那个傻姑娘的,顾锌白神秘兮兮地笑:“我说我要搞夫妻档。”
夏珞岚吓了一跳,脸色发白跳起来去掐他的脖子:“王八蛋王八蛋谁让你说的!”
顾锌白被晃得头昏眼花,赶紧告饶:“我说着玩儿的,你不让公开我当然不敢,赶紧松开,勒死我了。”
夏珞岚心事重重地松开手,没有再说话。
她在想,面对这样不合理的要求,顾锌白总有一天会疑惑的吧?如果到那天他问她为什么,她能告诉他原因吗?
就在这样的心情里,考试来临了。考试前最后一天,为了买火车票,顾锌白作为班长统计班里要回家学生的火车车次,交回来的统计单里没有夏珞岚。
他发短信给夏珞岚:“统计单没有传到你手上吗?为什么没有你的记录?”
过了很久才收到夏珞岚的回复,简短的五个字:“有事,不回去。”
夏珞岚确实不回去,却不是因为有事。
她还记得六年前和姑姑最后一次见面,姑姑说,以后我们还是不要见面了。
那是她唯一的亲人,她从小父母双亡被姑姑收养,姑姑是中学教师,沉默寡淡的一个人,从不表现过多的情绪,姑父早年和他的父母断绝关系,有严重暴力倾向和间歇性精神疾病,时常对她和姑姑拳脚相加,她的童年充满着外伤药的味道,即使是现在,还常梦到小时候那些绝望的时刻。
但是姑姑是她唯一的亲人,姑姑不愿再见她,告诉夏珞岚从此她必须一个人活着,就让别人当自己是孤儿也好,不要让人知道她有一个姑姑。甚至当他们五年不见,夏珞岚要报大学志愿的时候,她还不忘记让别人转告夏珞岚,选一座南方的大学,那里离故乡远,前尘往事不会有人知道,不会有人追究。
夏珞岚知道那是为了她好,知道姑姑的性格说一不二,所以她并不反驳。
从十一岁到现在,她已经独自过了八个只有自己的春节,而今年这个春节,顾锌白一脸严肃说:“我们一起过吧。”
夏珞岚不以为然:“你不回家吗?”
顾锌白脸色一暗:“去年我是在嘉陵江上过春节,前年是在丽江城,我回不回去都是一样的,我不想回去,他们也未必欢迎我回去。”
他有弦外之音,夏珞岚敏感地想,原来在家事方面有隐瞒的不只是自己,他们对彼此都不磊落,心里稍微宽慰了点,夏珞岚说:“那你接着去旅游呗。”
顾锌白从背包里拽出一大堆花花绿绿的宣传册:“来看一下,我找到的寒假优惠的旅行团。”
夏珞岚挥挥手:“你自己决定,反正我不跟你去。”
顾锌白愣住:“为什么?”
夏珞岚硬梆梆地回一句:“没钱。”
顾锌白撇撇嘴:“又不让你出钱。”
夏珞岚冷哼一声:“啃老族,不花你的钱。”
顾锌白气得跳起来:“什么啃老族,这是我自己炒股票赚的钱,你是我女朋友,花我的钱理所应当,退一步说,你有陪我吃喝玩乐的义务。”
夏珞岚坚持原则不动摇:“不要,我觉得很奇怪,总有不劳而获无功受禄的心虚感。”
顾锌白很无语,不知道怎么和这个死板的人说清楚:“你看,如果我没有钱吃饭,要饿死了,你用你自己的钱买一个馒头给我,不过分吧?”
夏珞岚想了想:“这不一样,你还是留着钱等我快饿死的时候送我馒头吧。”
顾锌白更加无语,只能打消去旅行的念头:“好吧,今年过年你在哪里我就在哪里。”
夏珞岚阴森森笑:“我在女生宿舍。”
可夏珞岚似乎忽略了,宿舍不可能为少数几个不回家的人开放,夏珞岚看着楼下贴出的封楼启事发愁,封楼后她要去哪里住?假期只有不到一个月,难道去外面租房?显然不划算,何况H城房价昂贵,一个月的租费简直抵得上学校一个季度的住宿费。
她不能回家去,这个学期她不是没有给姑姑打电话,但是姑姑一次都没有接过。
顾锌白也很快听说了封楼的事儿:“你打算怎么办?去外面租房?那租费都可以去旅行一趟了。”
夏珞岚不吭声,她隐隐约约猜出来顾锌白想要说什么,果然,顾锌白沉默了一会儿,声音隔着电话线传过来,飘飘渺渺,带着低沉的暧昧:“要不,你到我这儿凑合一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