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
夏珞岚整夜未眠,在床上辗转反侧,直到天蒙蒙亮才倦极了沉沉睡去,刚合上眼睛不久就被短信搅醒。他们今天上午没课,顾锌白说已经出发,在公交站台等她。
大学城那时才建设了两年,很多设施都还不齐全,大型商场还没落户,稍微像样一点的化妆品和奢侈品牌都要去市区买,夏珞岚躺在床上,举着手机对着短信看了很久,就当是和顾锌白的最后了吧,漂亮地画个句号,等以后回想起来也可带着微笑。
她收拾好走到公交站台的时候,去市区的那辆412公交正好来到,顾锌白抓起她的手,挤过前面重重的人冲上车去,一上车就按着夏珞岚在最前面的位子坐下来,他还记得那次害她晕车吐的事儿,夏珞岚顿时觉得如鲠在喉,顾锌白把两只耳机塞进她的耳朵里:“听音乐可以缓解晕车症状。”
他把音乐声开到了最大,她只能看见他的嘴唇翕动着,好像是说“如果困的话就靠着我睡一会儿”,现在是凌晨六点,天还没有大亮,外面灰蒙蒙一片,像是呆钝钝行走在梦境里,春天路边的树开始抽芽,在这个静寂的早晨一寸一寸默无生息地滋长,夏珞岚坐在靠窗的位置,向左倾斜倚在顾锌白肩上,耳机里谭校长在唱情歌,曾为你愿意,我梦想都不要……顾锌白的一只手揽着她的肩,以前她总是拒绝这种过于亲密的举动,这一次她没有抗拒,她的心腔里燃着一把慢慢的小火,烧得整个心都要变成灰烬,她抬起一只手遮住了眼睛。
下车的时候她还是吐了,心肝都要呕出来,顾锌白一手扶着她,一手拿着瓶矿泉水,焦虑而担忧地看着她,夏珞岚知道自己不只是因为晕车。
等到她的脸色稍微好一点,顾锌白拉着她直奔H城百货商城,夏珞岚有点犹豫,H城百货商城是H城的购物天堂,奢侈品牌汇聚,是一般学生阶层平时只敢仰望的地方,顾锌白觉察到了她的迟疑,放慢了脚步:“如果你不乐意,我们就去别的地方。”
从那次说分手后,他就一直小心看顾她的情绪,夏珞岚勉强一笑,握紧了顾锌白的手:“进去吧。”
夏珞岚是北方小县城出身,连化妆一般有哪些步骤要用到什么东西都不知道,顾锌白一个男生对这个当然也没有研究,只能让专柜的导购小姐帮忙选购,导购小姐一眼看出这是两个门外汉,两眼放光地专挑昂贵的推荐,顾锌白对着夏珞岚讪讪笑:“我也是化妆品白痴,早知道应该让晏紫来。”
听到晏紫两个字,夏珞岚的脸色立变,顾锌白没有注意到,他只顾着研究导购小姐拿来的那一堆东西了,夏珞岚没有说话,只是听导购小姐天花乱坠地吹捧产品,顾锌白似懂非懂地问一些问题。
他们拎着东西走出百货商城的时候已经是中午了,买完化妆品后,夏珞岚又非拉着顾锌白去买了一枚银色的领带夹,顾锌白莫名其妙地看着她:“怎么突然想起来送我东西?”
那枚领带夹价格不菲,几乎花掉夏珞岚一个月的生活费,面对顾锌白的质疑,夏珞岚那句“我们分手吧”在喉咙里来回几圈,最终还是没能说出口。
一直到他们回到学校,这句话也还是没有说出来,顾锌白很喜欢那只领带夹,他还没有到非要穿正装的年龄,领带夹只是个他现在用不到的小玩意,或许他那么欢喜只是因为那是夏珞岚送他的,在车上,他把领带夹拿在手里反复地看,爱不释手,夏珞岚透过手指间的缝隙看他扬起的唇角,昨天之后他二十岁了,用古语说就是弱冠之龄,再过几年,到他必须穿西装,用得到领带夹的时候,他会想起她吗?
不过最好,还是忘了吧。
到了晚上,全班人都异常兴奋,因为老师之前开玩笑说会把这些镜头存档,等以后哪位同学成了一线的主持人后参加访谈节目时就把他的镜头爆料给节目组卖钱,女生们都化了妆,男生们也都精神奕奕。
夏珞岚怕被小秋追问那堆昂贵化妆品的来历,特地找了个表演系相熟的女生帮忙化妆,因此来的晚了点,不过她一出场就引起了一阵不小的轰动,平常她素面朝天,大家只能看出她面目清秀,没想到化个淡妆之后倒颇为惊艳,把班花的风头都压了下去,夏珞岚在众人惊奇的关注里有点不自在,找了个角落,刚坐下手机就响了,是Mr white的短信,空白的短信,什么都没有,但是夏珞岚知道他想说什么,她刚才就瞥到了他,注意到了他先是惊讶后是惊喜最后是得意的表情。
她没有回短信。
每个人面对着镜头只是讲一两句话而已,他们之前已经学过一些看镜头的技巧,比如眼睛要注视着镜头的下三分之一,否则眼神会飘起来,在镜头里看显得特别难看。虽然如此,但第一次上镜不免都很紧张,平时讲得流利的话面对着镜头就磕磕巴巴起来,男生们凑在监视镜前指指点点嘻嘻笑笑,更增加了对着镜头人的心理压力,顾锌白一直靠墙站着,没有参与男生们无聊的举动,但是当夏珞岚上台后,他立刻大步走到了监视镜前,盯着小镜头里的夏珞岚。
刚上台的夏珞岚面对着镜头有些懵,但是她很快就镇定了下来,心里默念了一遍之前学的技巧,面带着得体的新闻主播应该有的微笑,放慢语速对着镜头说了一句话,屋子里的一群人在被她化过妆的脸惊艳后再次被她作为新手显得异常稳重的台风惊艳到,整个喧闹的演播室静下来,顾锌白一动不动地注视着小镜头里那个人,她说:“观众朋友们早上好,今天是农历三月二十星期五,我是夏珞岚。”
我是夏珞岚,这五个字狠狠地撞击着顾锌白的心脏,此后很多年,他再不能将这句话这个人忘记。
老师显然对夏珞岚的表现很满意,给了一句评价:可造之才。
夏珞岚出门的时候听到后面男孩子们还在窃窃私语:“平常默默无闻,没想到还是个深藏不露的美女。”她没有管这些闲话,她现在只想回宿舍睡一觉,想一想要如何对顾锌白说分手。
但顾锌白还是拦住了她,他在她身后喊她,她只能站下来等他,顾锌白笑嘻嘻地跑过来:“我就说你化妆后肯定好看。”
夏珞岚看着他脸上得意洋洋的神采不知道该说些什么,顾锌白没有注意到这些,把两手的拇指和食指扣在一起框成框,眯起一只眼睛对着夏珞岚:“要不然我干脆去学摄像,以后做你的御用摄影师啊”
后一句话他怎么也没好意思说出来,他想说,那样你每天都得对着我保持微笑。
2
那句分手就一直在夏珞岚的喉咙间翻滚着说不出口,一晃又是好几天。
见到晏紫后夏珞岚的心就一直悬着,她怕这个女孩子突然就出现在她的面前,但是很庆幸,晏紫没有在H城待多久就回去了。
四月末是夏珞岚的生日,顾锌白一早就兴致勃勃开始勾画那天的安排,那天正好是周末,他们可以一起去吃饭,顾锌白知道一家很好的餐厅,价格也不算贵。夏珞岚就答应了。
周六夏珞岚忽然收接到沈远行的电话,他说刚从余砚那里看到他们班的档案才知道明天是夏珞岚的生日,问她明天要不要一起吃个饭。
这本来没有什么,但是那时夏珞岚正好在顾锌白的家里。
夏珞岚委婉地回绝了沈远行,顾锌白就一直站在身边,他没有说什么,但脸色不可自抑地有些难看,夏珞岚绷起神经看着他,她甚至打算,只要他发脾气,只要他说出来,她就马上提分手,这些天来一直备受煎熬,她就快要撑不下去了。
但他只是说:“记得明天晚上的约会,我在那间餐厅等你。”
夏珞岚乖巧地点了点头,她和他告别,拿起包下楼,走出那栋楼,一转弯,靠着墙把包遮住脸身子滑下去,她的胃里一阵火烧火燎,明天,最晚是明天晚上,她必须要对他说分手了。
第二天晚上顾锌白早早地到了餐厅等夏珞岚,然而他等了四个小时,等到离约定时间已经过去了两个小时,夏珞岚没有出现,给她发短信也没有回,给她打电话也没接。
他想起夏珞岚回家那天他在街上目睹的那场车祸,想起更早之前那个被歹徒杀死的女孩儿,他的手心冒出汗来,心脏扑通扑通跳得厉害,简直要挣出胸腔来,沈远行,他想起了沈远行,他慌乱地拨通了沈远行的电话,没有响几下就接通了,他尽量使自己的声音平静下来:“请问你知道夏珞岚在哪儿吗?”
沈远行那头似乎很乱,喧闹声划拳声电视里传来的对白声……还有那个醉意十足的,他万分熟悉的声音,他握着手机,骨节因为用力而发白,沈远行的声音有些抱歉:“她喝醉了,你找她有事?”
没有人知道他们的关系,沈远行也不知道,所以他只能这样回答沈远行:“我们班今天晚上在回声KTV有班级活动,既然她醉了,麻烦你照顾她。”
挂掉电话,他忍了又忍才没有把手机摔到地上去,她喝醉了!在另一个男生身边!他在他们约好的地方等了她四个小时最终等来的却是这个消息,夏珞岚不是个嗜酒的人,只有遇到什么了不得的心事才会去喝酒发泄,上次是因为猥琐孙,这次呢?她是他的女朋友,可是她第一时间想到的不是告诉他,而是借酒消愁或者去找一个不相干的人诉苦,自打她从家乡回来,整个人变得温顺乖巧,他本来以为这一个月的分别让她想通了一些事情,现在看来完全不是。原来她的所有情绪,不管是厌恶或是喜欢,都是不加掩饰的,而现在她把所有心事都藏起来,她在离他越来越远,而他一无所知,像个沾沾自喜的傻瓜。
侍者已经在旁边观察了他很久,这会儿走上来问他:“先生,现在能上菜了么?这个桌子还有另一位客人预定,再过两个小时他就要来了。”
裴琳琳进来时候,顾锌白已经酩酊大醉,他趴在桌子上睡着了,桌子上杯盘狼藉,一瓶喝了一半的酒躺倒着,酒哗啦啦淌了一地,气味刺鼻,侍者无奈地站在他身边,不知道该怎么办才好。
恰好这张桌子就是裴琳琳预定的,侍者一脸抱歉:“对不起小姐,好像是这位客人的女朋友失约了,他心情很不好就喝醉了,我们怎么也叫不醒他。”
女朋友?裴琳琳稍微讶异了一下,她想到了那天顾锌白拒绝她时说自己没有喜欢的人,所以她才会满心希望地靠近她。但是现在,侍者说顾锌白的女朋友失约了,或许他们的感情并不好。
他骗了她。可是,此刻最重要的是,她为什么不抓住这个机会?她走上前去扶住顾锌白的肩膀,对身后的哥哥说:“过来帮一把手。”
裴琳琳的哥哥,也就是那个人称裴哥的小混混裴安,上下打量了顾锌白一眼,问裴琳琳:“他是谁?”
裴琳琳把顾锌白的一只手臂搭在自己肩上:“我同学,你快点来帮忙啊。”
顾锌白的头自然地向后仰去,清秀俊朗的面孔露出来,裴安的眼神在他脸上溜了两圈,笑得贼兮兮的:“小白脸,你男朋友?”
裴琳琳没好气地回了句“暗恋中”,裴安架住顾锌白的左臂,不依不饶地问:“他家世怎么样?”
裴琳琳看出不回答的话这人是不会罢休的,只能敷衍他:“据说是X市国土局局长的儿子。”
裴安立刻眉开眼笑:“不错啊,我妹妹真有眼光。”
他下手粗鲁,顾锌白不舒服地闷哼一声,朦胧睁开眼,映入眼帘的是裴琳琳的笑容:“顾锌白,你醒了?现在感觉怎么样?我送你回学校吧?”
顾锌白脑子混混沌沌的,过了好一会儿才反应起来:“我不回学校,我们班在回声KTV有活动,我要去回声KTV。”
说着往马路上走,一辆车擦着顾锌白的衣角飞驰过去,裴琳琳吓了一跳,赶紧把他拉回来:“好好好,我们送你去回声,哥,你赶紧拦辆出租车。”
3
顾锌白在电话里没有骗沈远行,他们班当晚是在回声有活动,顾锌白被裴琳琳搀扶着,跌跌撞撞地走进包厢时,全包厢的人都静了下来,好奇地看着醉成一滩泥的顾锌白和搀着他的漂亮姑娘裴琳琳,有人认出那是表演系的系花,一时间窃窃私语说什么的都有。裴琳琳扶顾锌白在沙发上坐下来,转过身对着大家微微一笑:“大家好,我是顾锌白的朋友,表演系的裴琳琳。”
有人起哄:“是朋友还是女朋友啊!”
气氛瞬间被掀起来,整个包厢里乱成一团,裴琳琳脸一红,心里高兴得不得了,但嘴上还是说:“嘘,我还在暗恋呢。”
哄堂大笑,有好事者兴奋地满脸通红,咬着耳朵,不久前周嘉和陈苇刚刚在这个包厢里承认奸情,难道今天晚上又要上演一出好戏,有人凑到顾锌白身边,坏笑着弄醒他:“哎,顾锌白赶紧醒醒,有人向你表白!”
顾锌白迷迷糊糊的,听到表白这两个字努力睁开眼,茫然地看着面前这一堆好事的人,裴琳琳被推搡着走到他身边,陈苇靠在周嘉身边,笑着对顾锌白说:“平时要跟你介绍女朋友你总是推辞,原来已经有了个当系花的漂亮女朋友,现在当着全班同学的面还不赶紧如实招来,什么时候勾搭上的?”
顾锌白耳边鸣响着声音但就是听不清楚,脸上只是木木地笑着,也不说话,不知道是谁在背后一推,裴琳琳整个人向前栽过去,倒在了顾锌白的身上,顿时口哨声叫好声齐飞,顾锌白只觉得一个温热的躯体倒在了自己怀里,是谁?是夏珞岚吗?寒假里的那个夜,她和衣睡在他身侧,他看着她薄薄的肩背,一直想伸手揽住她。
他伸手揽住了裴琳琳。
人群里先是一阵寂静,片刻之后爆出阵阵怪叫声和喝彩声。
第二天夏珞岚在学校论坛水区看到了这段视频,不知道是哪个好事者拍下来的,后面还有热烈的跟帖,从各个角度拍下来的照片,裴琳琳漂亮的发红的面孔,围观者兴奋的表情,除了顾锌白的脸,一切都那么清晰。
还有他抱住裴琳琳的那双手,那双她再熟悉不过的手。
宿醉让夏珞岚的头被钝器敲打过一般的疼,太阳穴的神经突突地跳着像是要挣破皮肤蹦出来,她想吐,又觉得如释重负,这样多好,她不必再当面对他说分手,真是再好不过了。
她这些时日来所受的煎熬终于到了头,她想起了昨天晚上出发去餐厅之前接到的那个电话,晏紫的声音很动听,但是像针刺进她的心里去,她说:“夏珞岚,别来无恙。”
晏紫果真没有忘记她,没有忘记那件事,怎么会忘呢?夏珞岚这些年没有一时一刻忘记这件事,每次她被噩梦惊醒,那张脸那个夜都如在眼前,她知道所有当事人都不会忘记,她、姑姑、晏紫,她们都会被这件事纠缠一辈子。
晏紫没有对她提起顾锌白,或许她根本就没有想到自己的哥哥在和夏珞岚谈恋爱,天地那么大,谁能料想到夏珞岚会和噩梦里出现的人的哥哥做了同学?他们一个在南一个在北,全中国有那么多的高考生,那么多的大学,她怎么就偏偏遇上了她呢?这根本就是劫数。
顾锌白还在餐厅里等她,他一定很高兴吧?她难得地没有思考就答应了他的提议,他一定去得很早,他一定穿得很正式,他或许戴上了那枚领带夹,他或许买了找了很久想了很久的生日礼物,他可能在哪里藏着一束花,孩子似地等着恰当的时机献宝给她看。
可是他知道自己是要对他说分手的吗?今夜盛装来诀汝,死生从此各西东。她看着镜子里自己的脸,为了这个今后回想起来不至哭泣的结束,她化了妆,镜子里的人看上去是那样隆重而悲伤,她还能去赴这个约会吗?她拽下一段纸巾,眼影腮红唇彩,镜子里最后是一张惨淡的面容。
宿舍里没有人,寂静得可怕,她拿过手机拨通了沈远行的电话,然后她把电池抠了下来。
那个晚上她和沈远行在一起,沈远行是最善解人意的朋友,他没有问她怎么了,没有阻拦她把手伸向桌子上的酒瓶,他在她彻底喝醉之后把她带回了自己和余砚合租的小屋。
夏珞岚醒过来的看见的就是小屋干净明亮的绿色墙纸,那一刻她恍惚以为又回到了上学期的那个醉酒的夜晚,她睁开眼看见顾锌白就蜷缩着睡在沙发上,屋子里只有他们两个。他跟她开玩笑和她一起吃早饭,但是她心知这不可能了,她靠着墙直起腰呆坐了一会儿,门被推开了,沈远行端着一碗汤进来:“宿醉之后头疼了吧?”
他什么都不问,夏珞岚更觉得不安,直到她喝完了那碗汤,他才轻描淡写地说:“你昨天晚上喝醉了,喊顾锌白的名字。”
夏珞岚的手一下子僵住,沈远行接过碗去淡淡一笑:“其实我早觉得你们之间不对劲,怎么,吵架了?”
夏珞岚没有回答,沈远行看了一眼她呆滞的表情:“我是局外人,但是还是想说一句,没有什么轮回和倒流的,过去的时间就是过去了,再不能挽回,有的东西一松手就是永远。”
夏珞岚有些疲倦地捂住脸:“沈远行,我和他没可能的。”
沈远行没有再说话,只是叹了一口气,他伸出手如兄长般揉了揉夏珞岚的头发:“我去洗碗,你今天上午没课吧?在这里好好休息下吧。”
她打开电脑,习惯性地去浏览学校论坛,然后就看见了那个帖子。
她盯着那个帖子上顾锌白的那双手看了很久,直到听到脚步声近了才关掉页面,沈远行拿着一个杯子过来:“我刚去楼下买的牙膏牙刷,已经用热水烫过了。”
夏珞岚勉强笑笑:“你这样体贴,怪不得女生们背后都说嫁人当嫁沈远行。”
沈远行一愣,脸上很快浮起苦笑:“你们让我帮忙辅导功课也好,生活上有所帮助也好,都可以办到,但这个还是算了。”
夏珞岚接过杯子,随口说了一句:“你别这样说,我会误会的。”
没想到沈远行很低很低地回答了一句:“或许你想的是正确的。”
这句话落到夏珞岚的耳朵里,瞬间在她的大脑里炸开,耳边嗡嗡鸣响,嗓子干涩的说不出话来,她艰难地抬起头去看沈远行,他的嘴边挂着苦涩的笑,夏珞岚突然伸出手去搂住他的腰,她把脸抵在他的腰侧,沈远行很快感受到了一阵冰冷的湿意。
他伸出手,缓缓放在她的头顶上:“珞岚,如果有需要,我会帮你。”
4
下午的体育课夏珞岚还是去了,因为这节课要期中考试。
夏珞岚一个月没有来上课,步法完全生疏了,顾锌白还没有来,她坐在储物柜前,看着别的搭档默契地配合着,记得第一节课的时候老师说舞伴往往是情侣,跳舞是最好的调情方式,这一个多学期下来,二十对搭档里至少成了四对,他们的搭档是最默契养眼的,因为是情侣,那种缠绵和羁绊是别人不能相比的,夏珞岚混乱地想,或许她和顾锌白根本就是错的,她永远跟不上他的舞步。
顾锌白来了,他的目光滑过夏珞岚的脸,没有停留。
一对对的舞伴被老师点到名字,夏珞岚和顾锌白在中间,他对她伸出手来,一样的绅士一样的温柔,但是那手是冰冷的,夏珞岚简直要被冻僵了,她的四肢全是僵硬的,提不起一点力气,每一步都是错的,顾锌白的眼睛没有在看她,她越跳越乱,越跳越慌,一不小心没有错开脚,细细的高跟狠狠地踩在顾锌白的脚背上,顾锌白闷哼一声,可没有停下动作。
结束的时候老师看了顾锌白一眼,很是赞赏,再看向夏珞岚的眼神里就带了不满:“怎么还不如上个学期?你步子全记错了,力道也不够,顾锌白的舞步也被你带慢了很多。”
夏珞岚木然地听着,是的,她带慢了他的脚步,他们本来就不合适。
下课铃一响她抓起包转身就走,穿过那条长长的走廊,她似乎听到背后有人在喊她,转过头却发现后面空无一物,是她听错了,是她在心里还残存着什么幻想,她在原地呆愣愣站了一会儿然后转身走了。
顾锌白从廊柱后面走出来,看着夏珞岚越走越远的背影,他的脚背还在疼,夏珞岚那一脚太狠了,他能感觉到血液涌了出来湿透了袜子,可是这比不过他心里的怨恨,她为什么不解释?失约的是她,应该给出一个解释的是她,只要她肯跟他说话,哪怕是扯一个谎来骗他,他都会让自己相信,然后他会向她解释昨天晚上的事儿,他会说他喝醉了什么都不知道,说裴琳琳倒在他身上的那一刻他以为那是她。
他会去论坛澄清误会,哪怕裴琳琳怎样恨他也好,哪怕全校人认为是他薄情寡信也好,为了她他不畏惧与全世界相抗衡,但是他并不想站在他身边啊。
可她什么都不说。
顾锌白真是恨透了她的不负责任。
裴琳琳的电话又打了过来:“锌白,我哥哥想和你吃个饭。”
这次他没有推辞。
裴安是裴琳琳唯一的亲人,他们父母早逝,受尽亲戚的白眼,裴安是为了裴琳琳才混黑社会,所做的一切全是为了裴琳琳,饭桌上他喝多了,拍着顾锌白的肩膀红着眼大声说:“我妹妹就是我的命,她要什么我就给她什么,幸亏你小子也喜欢她,否则我拿刀子逼着你也要让你跟她在一起,你要是敢对不起她,我一枪毙了你。”
裴琳琳的脸色有些难堪,很抱歉地看着顾锌白,用手轻轻拍哥哥的背:“你在胡说什么啊。”
顾锌白皱了皱眉,他完全是一时冲动才答应这场饭局,却没有想到会接受这样莫名其妙的威胁与警告。他觉得很烦躁,他想要跟裴琳琳说明这是个误会,但是裴琳琳看他的眼神那样柔软而卑微,让他不自觉想起他在暗处看着夏珞岚的那些时光,终究难以开口。
5
事情就这样蒙昧地发展着,所有人都认为顾锌白和裴琳琳是一对,学校里也渐渐开始流传开沈远行和夏珞岚的绯闻,所有人都惊奇眼高于顶一向对女生保持距离的沈远行竟然会看上了这个北方县城来的小丫头,有好事的人试探着问沈远行这件事,他只是笑笑不说话,偶尔有人特地上课时候跑到夏珞岚班里来看她到底长了什么样,看过之后都不免失望地说一句“只是一般而已”,夏珞岚也不恼,任由他们嚼舌头。
体育课之后顾锌白再没有和夏珞岚联系,他以为这是一场冷战,像以往很多次的那样,但是这个传闻让他坐立不安,他们真的只是在冷战而已吗?他心里有不好的预感,他觉得如果自己不去找夏珞岚,她就永远不会再理自己了。
他决定骄傲与自尊什么的统统丢开,周末约夏珞岚出来谈一下,但是周五去系办帮同学做考勤异议的时候,他却听到了猥琐孙的抱怨:“你们班那个夏珞岚啊,三天两头的请假,以为学校是她家的吗?每次都找沈远行来说情,沈远行又怎样?”
顾锌白在写字的手瞬间停住,他猛地抬起头:“你说什么?”
猥琐孙被他发红的眼吓了一下:“夏珞岚请了一个星期的假回家了,沈远行帮她请的假,我听说他们好像坐的是同一列火车,难道学校最近的传闻是真的?沈远行真看上那丫头了?”
顾锌白没有理会他后面的废话,他摔了笔,甩开门大步流星地走了出去。
夏珞岚没有在寝室里,她已经收拾东西走了,顾锌白赶到余砚和沈远行的家,开门的只有余砚,他看到顾锌白很是意外:“班里出了什么事?”
顾锌白几乎咬牙切齿:“沈远行呢?”
顾锌白赶到火车站的时候那列火车已经发车了,火车站里人来人往,没有他要找的那个人,他跑得太快跑得太久,脚背上的伤口似乎又崩裂开来,疼痛从裂开的骨缝向上蔓延,他痛得弯下腰,许久,一把揪下衣襟上别着的领带夹狠狠地扔了出去。
火车上夏珞岚晕车的难受,还好今天火车上人很少,过道里没有站着人,车厢里空气还好,她恹恹地躺在沈远行的怀里:“麻烦你了。”
姑姑已经病入膏肓,医生说药石罔效,最多也就是这半年的事了,姑姑坚持不再住院而是搬回了家里,她一天天衰弱下来,宋阿姨担心她会突然走,所以打电话给了夏珞岚。
仔细说来,沈远行不算是陪她回家,他正好去北方有事,两个人就买了一列车的票,路上也好有照应,沈远行摩挲着她的头发:“离到站还有很长时间,你睡一觉吧。”
夏珞岚用手遮住眼睛喃喃自语:“沈远行,我要是在小时候就遇到你该多好,小时候我特想有个哥哥,我想的哥哥就是你这样,漂亮,温柔,轻声细语跟我说话。”
入夜,火车上的人都渐渐入睡了,夏珞岚手遮着眼睛身处一片黑暗里但仍是无比地清醒,她没有办法不想起顾锌白,现在顾锌白应该已经知道了她请假和沈远行一起回家的事了吧?他肯定会误会的,她要的就是他误会,这些天学校里传的那些谣言她都知道,沈远行也知道,他们约定好不出来澄清,任谣言满天飞。
这已经比她预想的要好太多,将错就错的分开,像任何一对校园情侣那样,而不是等伤疤和仇恨都撕开,血淋淋地向人展示,她应该知足,纵然他们以后成为仇人,她也该感激上天让她惨淡的人生里出现过那么一个人。
清晨火车在江城停靠,沈远行送夏珞岚下车,他还有一段旅程,他把行李帮她递下去:“我大约两三天就会办完事,回来的时候我会去江城找你。”
他本来可以坐飞机,全是为了照顾她才受这颠簸之苦,夏珞岚有些内疚:“你到了之后给我发个短信。”
夏珞岚在原地站了很久,直到火车再度发车,她提着行李转身向出站口走去,四月里,北方的春天正在渐次复苏,裸露的土地上渐生着荒草的苗头,但是夏珞岚知道,她走向的是一整个孤寂清冷的深冬。