萧如昊登基一个月后司礼监开始着手准备后宫选妃事宜,所谓国不可一日无君,后宫亦是不可一日无主。
当日女帝曾为萧如昊定下楚貉嫡女楚秋鸿,自登基伊始楚家便是他的有力支持者,立楚秋鸿为后已是板上钉钉的事情。萧如昊看了会儿奏折有些累,一只手在额头轻轻揉捏,最后在面前那个请立楚秋鸿为后的折子上写道:“准奏。”此时大太监吴亮甫又托了一个朱漆盒子上前:“陛下,这是司礼监送来的其他秀女名单。”
吴亮甫自新帝登基,便从紫薇宫总管变成了司礼监大太监,今日午时刚过就按照规格拟了个秀女名单请萧如昊过目。
其实,大家都心知肚明,选妃一事又岂是皇帝娶亲这样简单的,中间牵扯到多少朝上的明争暗斗,萧如昊想了想,飞快地在三个名字上点了朱批,重新放在朱漆盒子里,示意吴亮甫可以退下去了。
七月初圣旨下达,整个楚家就忙开了,置办入宫需要的各色物品,司礼监又派了教习嬷嬷过来,楚秋鸿作为未来的皇后所学礼仪甚多,闻说萧如昊独爱听琵琶声,楚貉又从京城教坊请了最有名的乐师公孙敏授她琵琶技艺,本就是倾城之姿的楚秋鸿经过这一番历练自是更加使人过目不忘。
楚貉一半时间忙于朝政,回家竟也不敢懈怠,先是询问女儿的功课是否进步,又有府里管事过来禀报册封事宜的具体细节。如此过了几日,不料宫里突然传来圣旨让他带两个儿子进宫,楚貉顿感不妙,楚云生才刚醒转几日,如何宫中就得了消息?
原来那日楚貉亲自带人去积香寺取了泉水回来,正好撞上宫里太监来传旨,刻不容缓便去了紫薇宫,余下事宜遂都听皇甫逊指挥。
“药仙”名号也非浪得,待泉水加了驱毒药材烧开冷到一半皇甫逊命人将楚云生泡在药汤里,开始用银针刺穴,施针方毕,又吩咐侍女重新往药汤加滚热的开水,一时间屋内蒸汽缭绕。
如此反复三次后,却见浸泡后的药汤开始泛黑,皇甫逊随即令人把楚云生放到床上,这才伸了一下腰道:“在下使命完成,要去睡觉了,都不要打扰我。”
黄昏,楚云生悠悠醒转,立刻有人去通知皇甫逊,他却在熟睡中不为所动。楚貉此时不在府中,内宅里老夫人、国公夫人及其他几房姬妾闻讯都赶了过来。
“这个皇甫先生怎的如此散漫,云生已经醒了半个时辰,他却还在睡梦中,别等了,去把张太医请来吧。”老夫人面带不悦,吩咐了管家派人去请张太医。
楚云生虽然体内毒素已经解除了,身体却虚弱得厉害,微睁着眼认了半晌才看清眼前坐着的人是老夫人,竟流下泪来道:“奶奶——”
“我的心肝哟,你可醒来了,这些日子都急死奶奶了。”
“父亲呢?”
“早上宫里来人,你父亲就急匆匆换了朝服进宫,还没回来呢。”
说话间掌事李嬷嬷神色凝重地快步来到里间道:“老夫人,国公爷差人说陛下驾崩了,让阖府上下换上孝衣,自今日起食不得沾荤,另嘱咐大公子不可出府。”
这一番话说完众人都成了霜打的茄子,不敢多言,老夫人传了话下去,府中立刻换上白灯笼,收起往日的灯光模样。
本想继续和楚云生说说话,不料皇甫逊醒来立刻赶人:“满屋子的胭脂水粉味道,你们这是要把我的病人熏死吗?”
老夫人的脸色愈发难看了,心道:吾儿做事一向严谨,这次却请来一个如此轻浮的年轻人,若不是看他“药仙”名号,定然不会让他进我楚家大门!
皇甫逊何等样人,怎么会把这些内宅女眷的话放在心上,欲要替楚云生把脉时忽然嘴角轻浮一笑下逐客令道:“还请老夫人偕几位夫人暂作回避。”
老夫人也已经注意到几个年轻的姬妾被皇甫逊的绝美身姿迷惑,面如桃花,一望便知心猿意马中。
“都回去吧,云生刚醒需要静养。”老夫人爱怜地看着楚云生,纵然对皇甫逊诸多不满,却也是遵守医者的吩咐。
皇甫逊将几颗药丸塞进楚云生口中道:“咽下去。”
楚云生虽然病重,随着醒转昔日公子哥的气息也都重新附体,哪里忍得住他如此傲慢的态度,使劲瞪了他一眼。
楚岳推门进来向大哥问安以后,便搬了椅子挨着床榻坐下来,一脸紧张地道:“大哥,你醒了就好,毒素已经被皇甫先生清除干净了,接下来咱们家可能要经历很多事情,你早点好起来就可以帮助父亲撑过这一非常时期了。”
“你们聊着,别太久了,待会儿让厨房做些清淡的食物送过来就行。屋子里太闷,我出去喝酒去了。”皇甫逊听到这些所谓朝廷大事就头疼,忙躲了出去,也避免二人当着自己有碍交流。
从内宅一路走过来,到处都是银装素裹,行色匆匆的下人都仿佛被点了哑穴,彼此之间眼神交流,谨慎异常。
也许每个人都知道这是要换天了。
皇甫逊出了国公府在大街闲逛,这玉京最繁华的中四街一片寂静,烟花柳巷更是门庭紧闭。过了钟鼓楼一眼就看到“相国府”几个大字,他知道这座府邸,里面的女主人名声早已响彻寰宇。
加之前几年她妙计退兵,之后又能安邦定国,任是个普通男儿都想要一睹她的神采,何况是皇甫逊这样的聪明男子,更想见见她了。
想到这里皇甫逊直上前去与门上小厮一揖道:“在下湖州皇甫逊欲要拜望相国大人,可否通禀一二?”
小厮看他气宇轩昂说话又斯文动听,便和气地回道:“先生来得不巧,我家大人进宫去了,一时半刻不能回来。”
皇甫逊这才想起楚家总管说的那句“陛下驾崩”,心里了然,歉然一笑:“那是不巧,在下明日便要回湖州了,他日有缘再来拜访。”
在街上又转了半晌,在茶楼闲坐听到隔壁雅间有人低声谈话,他本是习武之人耳力过人,听得十分真切:“陛下驾崩留下遗旨,当今太子登基这不足为奇,奇的是还有一道旨意说不让湖州那位逍遥王回京参加国丧,这就有点说不过去了。”
另一人道:“我有个远房姑姑曾在宫中当职,听说那个逍遥王一生下来就有相士对陛下说此子与陛下相克,须得终生不见的好,所以孩子未曾满月就被送去千里之外的湖州了。”
“为什么要送去湖州呢?”
“这都是天机,岂是我等凡人俗子能够窥探的。”
皇甫逊听着他们对话,想起出门时湖州那人对他说道:“听说玉京城的羊肉做得很好吃,你倒是要好好尝尝,知道怎么做了回来教给我家厨子,到时候我拿出你惦记很久的那坛杏子春犒劳你。”
又听了些闲话,皇甫逊甚觉无趣,回到国公府看着处处哀哀欲绝真是闷上加闷,未等楚貉从宫中回来便欲告辞回湖州,走之前又给楚云生开了一例方子,嘱咐他让人按方子抓药,又从怀中掏出一个小瓷瓶道:“这里面是我自己配制的清毒药,你且每日一粒按时服用。”楚云生见挽留不住遂使人唤了弟弟楚岳备下几样名贵礼物作为答谢,马车物什一应准备妥帖。次日早上起来,未惊动楚家人皇甫逊便驾车而别,一路上往湖州而去。
且说楚貉从宫中回来得知楚云生已醒先是一喜,因是国丧期间亦未敢露欣然之色,后听闻皇甫逊驾车离京,知他是不能久居俗世的人,惋惜几句未曾当面谢过。
此后数日太子登基,紧接着一切祭奠如仪,皆由司礼监大太监吴亮甫和国公楚貉负责,由此一来即使楚云生已痊愈却未曾得见父亲几面,上次父亲回家询问了几句自己如何中毒又急匆匆进宫去了,中间多少细节竟不知如何说起。
朝中自女帝驾崩,许多大臣顿觉不知所措,从前都是唯苏蓁玉马首是瞻,但太子登基后有意无意拉拢楚貉打压苏蓁玉,众人都开始为自己的地位打起许多小算盘。虽然苏蓁玉名分上仍高过楚貉,但因有新帝抬举,朝堂上上下下的人,无不出手巴结楚貉。反观苏蓁玉仿佛对这些变化毫无察觉,未曾因为受到了冷落而有所怨言。
且说一日萧如昊收到朔风营统领徐伯芳的密报得知楚云生已然回京,不由得大怒,他本就是多疑善变的性格,早前暗里调查得知楚云生这次带兵离京并没有按照自己的意思把苏蓁玉接到太子府,擅自出手欲置苏蓁玉于死地,最可恨的是还假传圣旨,这些事情每一件拎起来都够他楚家满门抄斩的。
但现在还不是时候,自己要让楚家忠心不二地跟着自己就不能对楚云生重处。徐伯芳看着他面色阴郁不定,试探着问道:“陛下,要不宣苏相国询问一下吧?毕竟这些事她知道得更多一点吧?”
“问她?朕丢不起这脸,问她什么?问她知不知道朕曾想派人半路将她劫持软禁在东宫,还是问她知道不知道楚云生那个混账东西会下杀手不是朕的意思?”
徐伯芳被抢白一顿不敢多言,垂首立在案前恨不得萧如昊现在就嚷一句让他滚,自己也好早点离开这间压迫感十足的太极殿。
“你先回去,过几日荀无忌进京了,给朕盯着点。”
仿佛得到了大赦一般,徐伯芳叩拜谢恩缓缓退出太极殿才长嘘一口气,只听得里面喊道:“朱福,传朕口谕,让楚貉带上两个儿子到宫里来,就说朕想见见他们。”
朱福是太极殿新擢升的传旨太监,负责皇帝日常传诏,徐伯芳跟他关系不错,两人一前一后出了宫门,他本想上前打听一下,却见朱福给他使了眼色便匆匆去楚国公府传旨去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