七月二十日,封后大典如期进行,苏蓁玉和司礼监的几位掌事总管都提心吊胆了一天,如若中间有什么差池则前功尽弃,让史官给自己记上一笔。
七月二十九日,萧如昊正式改年号为咸平,随即颁布圣旨大赦天下,苏蓁玉业已掌握永宁王在蜀中作祸的若干证据,以此要挟永宁王等人上书为苏皋玉求情,希望能够获得大赦,毕竟这一案确实查无实据。
苏蓁玉看到即使能够逼得永宁王上书为哥哥求情,萧如昊却搁置不理后,心顿时凉了下来。
酉时,太极殿仍然暑气蒸蒸,萧如昊坐了大半天,手臂也颇觉酸麻,一抬眸看到吴亮甫仿佛有心事似的在殿门外转悠,“吴亮甫,你进来。”
吴亮甫忙快步进殿慌张跪倒呼道:“奴才该死,扰到陛下了。”
萧如昊挥挥手示意他站起来,觑了一眼道:“有什么事吗?”
吴亮甫试探着说道:“陛下,苏大人在外面等了快一天了,您要见她吗?”
萧如昊微闭上眼睛,头往椅子上靠了靠,他是真的累了,这一个月来处理的奏章足够堆满整个太极殿,他沉默了一会儿,又坐正了身子,手指在桌子上一下一下地敲着:“跟她说,朕今天有点头疼,有什么事明天早朝上奏。”
吴亮甫来到太极殿西侧的暖阁,这里是大臣等候皇帝召见的地方,看到苏蓁玉面色如常地坐在椅子上,手边的茶一口未动,笑容可掬地走近了说道:“陛下今天龙体欠安,苏相国还是回去吧。”
苏蓁玉站起来温言道:“吴总管,陛下对臣可还有什么嘱托?”
“那倒没有了。”吴亮甫转身对一旁的小太监吩咐道,“你去重新给苏相国沏茶来。”等到小太监出门后,才低声又说道:“相国大人,咱家跟您也认识了这么久,有几句话就直言不讳地讲给您吧。”
苏蓁玉忙敛衽倾听:“还请大总管赐教。”
“令兄的案子症结不在他犯没犯错,这还不是咱陛下的一句话的事,永宁王为什么敢对您下手,因为变天了。”吴亮甫一只手有意无意地朝太极殿方向指了指,随即又说道,“苏相国自十四岁横空入仕以来,历经沉浮得到先帝的器重,天下人对您无不敬仰佩服,可是咱们陛下就不一样了,他谨小慎微得久了,如今方登大宝,恨不得把一身的本领都用上。那苏相国你便成为了那个挡在陛下前面的人,这天下百姓只知有相国,不知有陛下,你说他会高兴吗?”
这番话如同当头棒喝让苏蓁玉一下子清醒过来,从前自己被女帝倚重,一心为报答她的知遇之恩,把“顺上之为,从主之法”当作金科玉律,甚至妄想着以身许国,为让天下万民都衣食无忧而振作。也曾想百年之后太史令会在史册为自己评一个盛世贤相的美名,竟不承想自己会成为萧如昊独揽大权的绊脚石。
想到这里,苏蓁玉更是对吴亮甫怀了不尽感激之意,肃然道:“大总管一语惊醒梦中人,点拨之恩蓁玉铭记于心,他日必当回报。”
吴亮甫笑道:“苏相国平日里对咱家不薄,咱家也不过是投桃报李。”
这时,端茶的小太监步履小心地走了进来,苏蓁玉看也未看走出了西暖阁,身后是几不可闻的一声叹息,她知道那个属于自己的时代要暂时结束了。
每个人都开始沉默,萧如昊的态度令人捉摸不定,所有人认为他会对苏蓁玉下杀手的时候,他却搁置了永宁王等人弹劾的奏章。
“陛下想除去苏蓁玉,一道圣旨罢免她就够了,何必要如此大费周折地去对付苏家的其他人呢?”楚岳十分不解地询问父亲道。
“哼,红颜祸水。”楚貉冷笑道。
楚岳被父亲瞪了一眼不敢继续往下问,但隐约感知到了一些事情的真相,心里莫名酸酸的。
“你也老大不小,以后多把心思放在朝堂上,云生空有一副好皮囊却是个头脑简单的孩子,爹爹年纪大了,咱们楚家得靠你支撑起来才行。”
楚岳一愣,暗忖:父亲这是要把自己当继承人培养了吗?可是,他的语气里怎么满满的都是忧虑?大姐刚被封了皇后,今后的楚家就是皇亲国戚了,看谁敢不敬?
不过现在楚岳最关心的是苏蓁玉会面临怎样的处境,怕是永宁王他们不会善罢甘休的。可皇帝似乎并不想这般,突然下旨杀掉她的可能性不大。虽然如此去想,他还是很担心苏蓁玉。
此时,苏蓁玉已经在积香寺和慧明住持下了一天一夜的棋。
“苏施主,我们再下下去三天也分不出胜负的。”慧明住持看着眼前的残局笑道。
“大师,何不陪我分出胜负来呢?”
“天已大亮,苏施主还是早早下山去吧。”
“大师,今日的朝阳可是昨日的朝阳?”苏蓁玉突然问道。
“未有人时就有朝阳,未曾变过。然今日的朝阳必非昨日之朝阳,如同今日的你我焉知是昨日的你我?变化于微末,非肉眼凡胎所能立刻发觉。”慧明道。
“哈哈哈,大师真可做知己也。”苏蓁玉心里阴霾一扫而光,又道,“又烦扰了您一宿,在下这就要下山去了,等闲暇再来向您请教。”
八月的神龙山别有风味,路的两旁尽是野菊花,红袖默默地跟在后面,这几年的鞍前马后,她早已摸清苏蓁玉的脾气,此时只需要坚定不移地跟着就行。
“红袖,你觉得湖州怎么样?我们去那里住上一年半载应是十分惬意的事情。”
苏蓁玉今日穿了白色的束腰锦袍,头发绾起,模样又比寻常男子要眉清目秀,映着满山的花木竟让几个侍从看痴了。
红袖不解地问道:“大人怎么突然想去湖州了?”
“当世的医仙皇甫逊在湖州隐居,我这几日越来越觉得心疼病犯得厉害,想去问诊,不然哪天睡着醒不过来了也不自知。”
“呸呸呸,快点吐掉这丧气话,大人长命百岁,仙寿永昌。”红袖忙打断她的话说道。
“这世上哪有人真的仙寿永昌,老杜诗云,人生七十古来稀。红袖,你知道吗?我虽然还没有二十岁,心里面却已经过了一百年,是个老怪物了呢。”
“大人今天说的话,红袖都不爱听,既然这里让您不开心了,那我们就去湖州,让他们上山劈柴,我就在家做饭,大人可以去湖边钓鱼看风景,晚上回来掌灯读书,累了就睡到日上三竿,无聊的时候我们就去拜访大人说的那个医仙,岂不美哉。”
众人被红袖说得心动都鼓掌附和,仿佛明天就能到湖州去了。
一阵“嘚嘚”的马蹄声从山下由远而近,红袖耳力最佳,已经辨出是从西边过来的七匹快马,“大人,这马蹄声急促有力不似中原寻常马匹,难道是边关回来的?”
苏蓁玉脑海立刻闪过一个不好的念头,难道北胡又犯我玉门关?想到此处再无心思看风景,一行人急忙下山,回到相国府她立刻安排底下的人去查访近日京城及周边城镇有没有出现北镇过来的可疑车马。
“大人,你不是说要离开朝廷吗?”红袖明知道她放不下天下事还是忍不住道。
“就是去了湖州,天下人管天下事又有什么不妥,要是都如你想的一般,离了朝堂就对国事不管不问,那置‘国家兴亡,匹夫有责’于何地?”
红袖叹息道:“只怕到时候陛下对你又要猜忌了。”
苏蓁玉毫不在意地笑道:“他要杀我早就动手了,不然当初就不是烧个书房那么简单,放心吧,陛下只是太想做个皇帝,做个能够天下无双的古今第一帝,杀了我只会成为他的污点,他不蠢的。”说到最后两句话时忍不住笑出声来,苏红袖看她一脸风轻云淡的模样,也就不再因为担心而蹙眉不展了。
这时候管家苏亨进来,神色慌张道:“大人,三公子到现在还没有回府,适才我让底下人去学堂问问,那边说他中午就离开了……”
苏蓁玉大惊失色,忙问:“三公子早上出门可有什么异常?”
“早上起来的时候三公子曾问起大人最近几天有没有经常在府上,临走时就跟我说中午要在学堂跟夫子一起吃,谁知道出门就找不着人了。”
苏蓁玉看着管家自责内疚的模样,安慰道:“你不用太自责了,三公子也不是孩子,不知道去哪里贪玩罢了,把府里的人都派出去找找。”
然而,一直找到下半夜也没有找到人,苏蓁玉这下是真的着急了,父亲回乡时再三叮咛自己看护好弟弟,如今出了这样的事情可该怎么跟老人家交代。
想到这里,苏蓁玉只觉天昏地暗,百骸俱裂,又强自镇定吩咐下去道:“继续找,把玉京城给我挖地三尺也要找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