从积香寺归来虽然看似一无所获,却也得到了最重要的讯息,那就是苏蓁玉绝不会帮着长姐对付自己,萧如昊想到这里又安心许多。
掌灯后太极殿传来消息,女帝身体不适已经召了两波太医进宫。
萧如昊闻说立刻放下手上的公文进宫探望,快到太极殿正好撞见迎面走来的太监总管吴亮甫,便拉住他询问道:“母皇今日为何发病?”
吴亮甫是宫里的老人了,滑得很,见太子萧如昊询问忙作揖答道:“回殿下,老奴听太医说是操劳过度导致的心疼病复发,这不,老奴不放心,打算去后面看看药熬好了没。”
“本宫知道了,你忙去吧。”
别了吴亮甫,萧如昊径直往太极殿方向走去,远远看见安庆公主的随从已经站满了太极殿外的院子,略一皱眉便对身后的近侍道:“曹武跟我进去,其他人守在这里吧。”
前脚才一跨进殿门,就看见太医院的几名太医正轮流为女帝诊脉,却见女帝正双目紧闭,帷侧立着早已赶来的长姐安庆公主。
似乎被脚步声惊扰到了,女帝睁开眼看到躬身站着的萧如昊,露出一丝欣慰道:“太子刚回宫就过来了吗?”
“是,儿子才回宫听说母皇有恙匆忙赶了过来。”萧如昊的担心神色不是装出来的,他对母亲还是有很深厚的感情的。
“好孩子,听说你是去积香寺为百姓祈福的,朕很宽慰。”女帝的声音虽然带着深深的疲劳,气势却一如既往,那是一种王者的气势,即使她只轻轻地看你一眼,你也会为之震慑。
萧如昊知道京城里发生任何事都会惊动母皇,遂又如实把遇见苏蓁玉的事情斟酌一番讲了出来。女帝正要接着问话,却一阵猛咳,萧如昊急忙上前为母皇捶背抚胸,却见安庆公主萧如瑾因为反应慢了一步愤恨地看着他,跋扈惯了的她完全不顾及这是在太极殿。
女帝缓了一会儿,抬起另一只手冲萧如瑾招了招道:“你也过来。”
萧如瑾看到女帝憔悴的面容不由得一阵心酸,她自小的梦想就是像母皇一样能够励精图治把国家变得更强大,但她志大才疏,这也是女帝立了萧如昊为太子的缘故。
女帝看着匍匐在榻前的一双儿女都泫然欲泣,温和地说道:“朕是要以宗庙社稷托付你们的,不要学市井寻常百姓只知哀哭。”
萧如昊心下一凛,暗道不妙:“你们?”面上犹然挂着几滴眼泪,哀容未改。
殿外太监来报:“丞相大人到。”
“宣。”
女帝看着步履从容不迫的女子心情大好,说道:“蓁玉,你过来,朕有些话要对你说。”
此言一出,榻前的萧如瑾眸子中满是嫉妒,但她不蠢,只一闪而过,又恢复惨然的模样,一副仁孝动人的态度。
“诺。”
苏蓁玉走到榻前挨着太子跪下,只听女帝忧心忡忡地说道:“朕静养期间,暂由太子监国,丞相你负责总领朝中一切事务,要尽心尽力辅助太子,倘若有什么不妥再来告诉朕。”
“臣自当竭尽全力辅助太子殿下,为陛下分忧。”苏蓁玉叩首应道。
女帝把目光又转向了安庆公主和太子,审视半晌才道:“瑾儿嫁到广平侯府也快两年了,今后要收敛起你公主的派头,要与族中众人和睦相处,尤其是驸马,他是老实本分的人,朕知道你对他不满意,但你得明白,他对你的隐忍一半是对你的宠爱一半是忌惮你的公主名位,他日朕一旦不在,你要好自为之。至于昊儿,你要学的太多,朕不能一一教你了,重要的是你要牢记,对可用之人须有忍耐力。”
女帝说完已经感到乏力得很,挥手示意众人都退下,太医忙上前为她重新把脉。
走出太极殿萧如昊面色凝重,他很忧虑,母皇的身体恐怕支撑不到秋后了,等这座山倾倒之后,这万里河山……想到此处不由得转眸看向皇姐的方向,她步履急促没有回头看他一眼,而他们的身后正伫立着锦衣庄重的苏蓁玉。
萧如昊很想再和苏蓁玉聊一会儿,又恐宫人来往难免引起有心人的注意,只好打消了这个念头。苏蓁玉见他屡次回头良久方去,心中明白他的意图,然而风雨如晦时期岂能不谨慎,便装作不知,直到上了轿子离开宫门,心里才踏实一点,转念又想到女帝如今病重,心中不免悲伤。
回到相府,管家苏亨过来禀报:“大小姐,刚才老爷派人过来传话让您回来了过去一趟。”
苏蓁玉换下朝服先把一些重要的文书处理了,才吩咐备车回苏府,身边只带了贴身婢女红袖和几名侍卫。
此时已经是半夜三更,一路上空荡荡不见其他人出来,车帘垂着,苏蓁玉忽然道:“红袖,你跟着我几年了?”
红袖微怔,细想一下才回道:“我是太和元年被大人救了性命,然后一路追随大人,到如今也有三年多了吧。”
红袖的思绪仿佛飘到了遥远的边塞,那年大人十六岁,亲自指挥了一场旷古绝今的战役,火烧大漠,把北胡一族直接打回了漠北大山里。在班师回朝的路上遇到了受重伤的自己,那日自己去执行任务却被人暗算,一支箭直直地插在背上,躺在杂草中平静地等待着死亡的降临。
大队人马惊起的飞鸟和烟尘让昏迷不醒的她剧烈咳嗽起来,闻声发现她的士兵报告了上级,让不远处的苏蓁玉听到,便吩咐军医给她治疗并将她带回了玉京。从此那个职业杀手就从这个世界上死掉了,而新生的红袖成了苏蓁玉最得力的护卫兼侍婢。
回到苏府,父亲苏仁则还在书房处理公务,一看到苏蓁玉进来便屏退下人,只剩父女二人时才道:“女儿今日进宫可是见到陛下了?”
“嗯,见到了。”
苏蓁玉没有表现出很热切讨论的模样,让苏仁则有些意外,女儿从何时起已经不再事事与自己商议了?
“陛下龙体如何?”
“父亲,我今天过来是有件事要和你商量,陛下要留在太极殿静养,暂时由太子监国。所以,我必须为苏家的未来考虑,希望父亲能同意我接下来要说的事情。”苏蓁玉一脸庄重地看向自己的父亲,她已经很久没有抬起头仔细审视自己的父亲了,从前那个伟岸的身躯,如今鬓角也有了星星白发,果然是岁月不饶人。
苏仁则眉头微皱,心里觉得不妙,毕竟是久历官场的老人,他很快又镇定了下来,看着一身素装打扮的女儿道:“你尽管说吧。”
苏蓁玉垂下头想了想才道:“陛下对我恩宠过盛,安庆公主不能相容是早已有的事情,而前些日子太子曾向陛下提到纳我为太子妃,被陛下拒绝,这样一来,无论他们哪一方执掌政权,苏家都有可能被……”
苏仁则看着女儿欲言又止,心下一惊:“如此严重?”
苏蓁玉点点头,又安慰道:“以苏家在朝野的影响,连根拔起是不可能的,但处处掣肘是难免的。明日早朝后女儿就要赴河南赈灾和查尹尚熊一案。在我离开京城以后父亲不要被朝中任一派势力拉拢,三弟科考一事暂缓,称疾不要参加了。大哥入蜀久矣,他一向孤傲,如今恐怕不会再听我的意见。我会暗中留意他的动静,但愿不会出事吧。”
又谈了一些家中闲事,离天亮只有一个时辰了,二人心情都比较沉重,苏仁则说道:“这次你去河南,会助太子一臂之力吗?不要让人看出来你的意图才是。”苏蓁玉何等聪明,一听便知其意,正色道:“父亲还不知我?女儿何等样人,怎么能为一己安危乱来,就算碰到太子的人阻挠,案子还是该如何审理就如何审理,女儿自入朝以来,从不敢忘了当初的诺言是为国为民,岂能为一家之主子的事就乱来?”
苏仁则看着已经娉婷玉立的女儿,若是她只是个普通官家小姐,已到了谈婚论嫁的年纪,然而当她站在宰辅位置上的时候,所有儿女私情便与她无关了。
私心里,一个父亲,看着女儿成就千秋功名当然骄傲,可是,更愿意她嫁给一个自己喜欢的人,过幸福快乐的生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