徐家家主看着灵牌和木签。
心思微动处，却是想起了很多遥远的画面。
那是一个伤心欲绝的声音……
“不会的！不会的！瞻儿她不会死的！瞻儿她一定还有救的！老爷你一定有办法的对不对？一定有的对不对？！”
“杀了他又怎么样呢！瞻儿已经死了！你明白吗？！我们的瞻儿死了！死在了你的仇人手上……”
“瞻儿喜欢书，喜欢念念叨叨那些数据，那就给她建个书阁……”
“我只是想她，想得发紧。我没有疯……”
“你以为我在做什么？我只是在做你做不到的事情！做你本应该做到的事情！”
“老爷，你听到了吗？那块石头！那个地方！我看到了祂……”
“有办法，有办法的！”
“我可以做到，我愿意！我什么都愿意！”
“祂告诉我，那个谭旭，是唯一的阻碍，必须解决的阻碍。”
“对不起老爷，请原谅我这一次的任性吧……”
“这就是祂的指引，我会去往那个地方，我会带回她的，一定……”
“老爷，这是……我们的女儿。”
“我一直责怪你，现在也是……但现在，请你不要责怪她，好吗？”
“记得还是叫她……瞻。”
“我希望她可以……看得……比我们更远……”
“比命运……更远……”
握着妇人渐冷的手，徐玖的眼泪止不住地掉下来。
这就是命运吗？
这就是祂给出的代价吗？
这值得吗？
“晴儿，值得吗？”
徐玖抚摸着灵牌，轻声说道。
随后他又自嘲地笑笑：“只要你觉得值得，就够了。”
徐玖笑着，笑着，笑容逐渐癫狂。
“所以……不管是为了晴儿，还是为了瞻儿。”
“这一次，”
“谭旭，你一定得死！”
——
夜深了。
徐府一片漆黑。
书阁却依旧灯火通明。
信隼来来往往，书记员誊写消息，初步汇总，交由下面的人记录到晶石上。伙计快速把晶石挂上锁链，摇动转轴，递送晶石。
晶石经过中枢室，又被送了出来，递往下层一个圆环型的法器。
法器发出嗡嗡的声响，带着淡淡的蓝色荧光。锁链咔咔作响，晶石们从圆环中央穿过。每经过一枚晶石，圆环的光芒就微微增强一次，随后又讯速黯淡下去。
圆环法器上方中枢室里，少年丢下手中的《龙族通识》，伸了一个懒腰，打着哈欠，好奇地看向脚下。
铁皮的地板中央镶着一块透明琉璃，正好可以看见下方的圆环法器。
“这就是徐玖拿来替代徐瞻的东西吗？”
他撇撇嘴：“哼，再好的法器，比得上人脑吗？”
徐瞻不在。她回去休息了。
卿哲摇头，重又拿起了书架上的一册书。
“嗯，《血妖通识》。”少年眼睛一亮，忙不送打开书册，细细阅读起来。
“血妖一族，主要分布在南荒雨林地带，性情贪婪，喜食鲜血，不思自制本性，只求得过且过。族群得道浅薄，不善经营，内耗严重，素有低劣种族的恶名。”
“传闻血妖一族自血池诞生，血池乃是上古诸神之战中诸神受伤遗落的血迹汇聚成池，本应随着漫长岁月变迁而消散于天地间，却因为得天独厚的位置，和一点机缘，孕育了些许灵性，诞生了血妖一族。”
“血池现为血妖一族族地。经由先辈考验，血池现储之物灵气一般，且仅对血妖一族有效，故没有利用价值。”
“药用上，血妖没有妖晶妖丹，却有所谓‘心头血’之物，乃是一滴血气至纯的精血，承载了血妖的灵魂的所有修为，并随着血妖修为的高深而颜色发生改变。”
“以一般血色为最低等，紫金乃至异色为最高等，中间依次为赤红、亮橙、淡黄、炫白、紫棠、靛蓝、暮青，对修士的裨益也愈发有效。”
“不过，一般只有玄黑以上的‘心头血’才效用明显，紫金更是炼制高阶丹药的绝佳素材。”
“猎妖师们大肆捕杀高阶血妖猎取心头血，高阶血妖几乎绝迹。有一些低阶血妖被人豢养，以培养高品质的心头血……”
“血妖智力低下，难以沟通，虽有修为灵气，心智却依旧等同普通野兽，肆意劫掠百姓家畜，几乎成为南蛮一害。”
“血妖肮脏，不通教化，性喜杀戮，贪婪无度，没有规则意识，除了猎杀和少部分探查交易，少有人愿意与之接触。只是血妖易以血食满足，豢养血妖的商人也是称之好养活，是为低贱。”
“而血妖少有化形，即便化形，也需要新鲜尸体作为根基载体。故选择化形为人的血妖常常就是一具行走的尸体，散发着标志性的尸臭，是为肮脏。”
“低贱而肮脏，就是血妖这个低劣种族的具体阐述……”
卿哲轻轻合上了书册。
“是……这样啊。”
“所有的人类，和其他妖族一样，都很讨厌血妖吗？”
“血妖……是低劣的种族？”
少年的眸子罕见地变暗了下去。
他抚着书册封面上那“血妖通识”四个墨字。
那是徐瞻亲手写下的。
“所以……我一定要成为人！”
少年低声说道，暗暗攥紧了拳头。他的眼眸突然变得通红，也变得异常明亮！
书阁内，人们忙忙碌碌，传递消息。
夜深了，马上要到了换班时刻。不少人都疲惫不堪，只想尽快做完手中的事情。
却没有人注意到，头顶上，有道道诡异的红色血丝，沿着纵横交错的锁链木梁，游向了书阁之外……
——
徐睢亲自带家丁巡逻徐府，但是自上一次事件四天后，第三名死者还是出现在了马厩里。
早晨，徐睢推开围住栅栏的家丁，只瞧了一眼马厩里炸满墙壁的碎肉，当即面色铁青地转身离开。
他没有去往徐玖的书房，而是径直去了后院。
还没走入后院，就听墙那边传来了少年轻快的声音：
“徐瞻，你会做饭吗？”
“做饭？不会。”
“欸？你为什么不学一下？不是说女孩子都要勤俭持家，洗衣做饭吗？再说，做饭多有趣啊。”
“可是……我没有这个必要啊。身为徐府千金，有专人服侍饮食才是常规……”
“这样啊，”少年的声音有点遗憾，“本来还想请你教我一下的……伙房的那些厨子见了我都跟见了老鼠似的，好像很讨厌我……”
“讨厌？”
“是啊，人类是很讨厌血妖的，说我是低贱的种族。徐瞻啊，有时候我在想，我想变成人，那我是不是也应该讨厌血妖，讨厌我自己呢？”
“我……”
“徐瞻，人都是讨厌血妖的，所以你也是讨厌我的，对吗？”
“我……”
“如果徐瞻你也讨厌我，那……”
砰！
门被一脚踹开。徐睢冲进后院，拔出了腰刀。
他紧紧盯着坐在同一张石桌前的两人，盯着少年几乎要碰到女孩脸上的手。
“把手拿开。”
徐睢一字一字道，面如冰霜。
卿哲当下不乐意了：“你什么意思啊徐睢，还想打一架吗？”
女孩起身，向徐睢行了标准而又僵硬的一礼：“大哥。”
“小妹！”徐睢大喝一声，眉头紧皱，“这个时候你应该去书阁坐镇，而不是在这里玩闹！”
徐瞻道：“大哥，书阁的法仪已经基本完善，即便我不去坐镇也能处理所有的数据流。现在的放开也是属于正常的观察测试……”
“这不合规矩。”徐睢干脆利落道。他知道自己这个小妹最看重什么。
果然徐瞻一愣，目光低垂了下去：“这规矩，和常规冲突……”
徐睢没有理她，而是冲少年沉声喝问：“你这血妖！告诉我，你昨晚在哪里？！”
“书阁。”少年很快地答道。
“又是独自，”徐睢冷笑，“我们徐府里出事的时候，你有哪一次可以不是独自吗？！”
“呵。”
少年也是冷笑，这几日的学习模仿让他学会了不少人类的特有嘲讽表情：“我是徐瞻的护道人，徐瞻可以感应到我的位置，你不如问问她的说法？”
“我睡着的时候不能感应。”徐瞻插嘴道。
“额，好吧……那我记得徐家主给整个书阁下过禁制，所有人的出入都会被他感应到。徐瞻会漏掉我，徐家主总不会了吧？”
“再说了，徐瞻判断出来的那个凶手是个女人，请问你觉得我是女人吗？徐大统领？”
徐睢冷哼一声：“血妖一族，最善变化分身。鬼知道你是不是有什么分身一类的手段，可以规避禁制。”
“至于女人，那就更容易了，变化之术，就算是我也会！简单的外形，不留下气息，小妹的观想之术也会判断不出真身！”
卿哲翻了个白眼：“你以为分身很容易吗？还能分那么惟妙惟肖？我不要力气的吗？”
青年冷笑：“别以为我不知道，这几日，伙房里损毁丢失了多少新鲜肉食，还有几只猫狗的失踪……父亲或许纵容你，对你睁一只眼闭一只眼，但我……”
“你父亲愿意对我睁一只眼闭一只眼，有本事你找他去啊！”
“父亲的打算有父亲去做，但我绝不会放任眼前看到的事情发生！绝不会让你对徐家，对小妹……”
“哟呵，我怎么了啊，我做什么了啊？呀，你好像很关心你小妹？”
“那是自然……”
“自然个屁！”
“你……”
“你什么你啊？别在这里假惺惺地作态了，不就是担心自己的地位，所以趁机会难得，想把威胁自己继承权的同胞给赶紧搞下去吗！”
少年的一番话宛如天雷滚滚，炸得青年瞠目结舌，竟一时间说不出一个字来，只能愣愣地瞪着少年。
“瞅什么瞅？被我说破心事了吧！”少年洋洋自得，抓着徐瞻的胳膊晃了晃，“快离你哥远点，当心哪天就被他偷偷做掉了。”
徐瞻呆呆地看着少年，下意识地想要开口反驳：“可是，我记得……”
“不，你不记得。”卿哲直接捂住了她的嘴。
徐睢看着眼前这两人，终于能说话了：“畜生！”
“血妖……疯子……不可理喻！”
他怒而摔刀，转身大步离去，沿途又踹了大门一脚，竟硬生生把那两扇百年黑铁木制成的大门给踹断了。
少年哈哈大笑。
徐瞻倒是糊涂了：“为什么大哥要做掉我？你又为什么不让我说话？”
“话本上不都是这个套路吗？”少年漫不经心地说道，“我就是逗逗他，不然怎么撑到徐家主赶来救场呢……”
他突然抬头，冲着屋顶某处看不见的方位一笑。
“好啦，按照规矩，你是应该要去书阁了。”少年揉了揉徐瞻的脑袋，嬉皮笑脸道。
听到这话，女孩的眸子微微一暗。她点点头，起身走出了后院。
走了几步，徐瞻突然又折返回来，望见少年正要跳上屋顶，不由得大喊：
“等等！那个！”
少年看着跑上前来的女孩，一脸询问。
女孩微微有些气喘：“那个，如果你想学做饭，我教你吧。我先去找厨子学一下，你等我几天可好？”
少年瞪大了眼睛：“真的？可是你……”
“毕竟我答应过你，要教你人类的一切啊。”
徐瞻认认真真地说道，眼神明亮。
说完这句话，她嘴角抽动了一下，似乎打算做个什么表情，却还是没能做出来。
然后迅速转身，跑了。
卿哲站在原地，目送女孩的离开。忽然咧嘴一笑。
他低了头，低声说道：
“如果连徐瞻你也讨厌我，那我也会选择讨厌我自己的……”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