S市东效的一座古宅里,顾天宇正在为不能脱身而焦急万分。这座宅子是清朝一位殿阁大学士告老还乡后修建的。老宅的占地不大,但在设计上花了大心思:大门口的两侧两棵迎客松蓬勃翠碧,它们朝南的一侧身向前探着,好象好客的主人欢迎贵客而伸出的手臂;气派的门楣上写着“光前浴后”四个大字;一进院的景观区因阜掇山,因洼围池,山石灵透,拱门、亭榭、曲径通幽,珍花奇树、繁花翠叶、季季不同;主楼以赭色木质构建,翼角高翘,月门花窗,给以古朴自然的感觉。里面的陈设也是精心布置的,家具以红木为主,摆放的物品大多都是古玩工艺品,墙上贴着名家字画。
曲茹茹的爷爷是北京某部的部长,他退休后叶落叶归根回到S市,花巨资购置了这座老宅。平日老位老人家一个舞文弄墨、一个修花剪草过得自在逍遥。他们有一儿两女:儿子就是曲茹茹的爸爸,如今是J省的副省长;两个女儿和女胥都在北京担任要职,他们个个公务繁忙日理万机,平时很难来看望二老,今年难得相约一起回S市陪两位老人过一个团圆年。
顾天宇做为小辈自然是忙前忙后,他们一家上下对这个“千金”女婿都非常满意。曲茹茹一直跟爸爸和姑父们撒娇,见缝插针地让他们关照顾天宇的前途,她说她做为一代官门的掌门大小姐,老公不当个市长以上的官她太没面子了。曲茹茹的爸爸嗔怪女儿太虚荣了,说以顾天宇的工作成绩和个人能力就是不用他们“关照”明年进市委也不成问题。况且,有他们这些人在上面,底下人自然知道怎么办,让曲茹茹就别瞎操那份心了。
中午吃饭的时候几个男人都喝的有点高了,吃过饭都回卧室睡觉去了,曲茹茹和妈妈还有两个姑姑正好凑成一桌麻将。顾天宇借口说还有点东西要送给领导,这才脱出身来。
顾天宇匆匆赶到医院已经下午两点多了,
立秋正在睡觉,苍白的脸半埋在被子里,眉头时而抽动一下,细嫩的小手规矩地放在被子外面,淤青的手背上粘着透明胶带,导药管里的药水有节奏地滴答滴答……
赵阿姨坐在床前正犯瞌睡,看见顾天宇来了,马上起来让座。
顾天宇先用手轻轻摸了摸立秋的额头,确定她没在发烧,才定心坐下来向赵阿姨询问立秋的情况。
“这小半天都挺好的,就是早上那会儿发了一次烧,输上水后就没烧起来了”赵阿姨说。
“精神状态呢?今天不同往常,大过年的她躺在病床上心情肯定不好,没哭吧?”
“她一个人在外面受这么重的伤,身边还没有个亲人,能不想家吗?不过这姑娘是个坚强懂事儿的孩子,她怕我跟着她不开心还一直强颜欢笑呢!想想也可怜见儿……”赵阿姨说着感觉鼻子酸酸的。
顾天宇感激地看着赵阿姨,“阿姨我真的要谢谢你,让你在这陪护都没有跟家人过一个团圆年!”
“顾总你见外了,我和儿子能有今天的好日子多亏了你,我做这点事情是应该应分的。你千万不要这么说。”
“你儿子大学也快毕业了吧?到时如果找工作有困难就来找我,这点小忙我还是能帮的。”
“马上毕业了!”赵阿姨喜出望外,“有顾总您这句话我就吃了定心丸了!”
赵阿姨是怀揣着一颗激动的心识趣地躲进陪护房的,她知道顾天宇想单独和立秋呆会儿,而她自己也需要一个空间平复一下她激动的心情。儿子是她生活的全部寄托,儿子的前途有指望了,没有比这更让她高兴的事儿了!
屋子里静悄悄的,听的见立秋熟睡均匀的呼吸声和他自己急促的心跳声,不得不承认他这个叱诧风云见多识广的“大人物”单独和这个女孩呆在一起的时候竟然有点小紧张。他贪婪地看着立秋的睡容:柳叶弯弯的秀眉,毛绒绒的睫毛在眼睑下投下小小的暗影,高挺的鼻梁,鼻头微微翘起——他突然想起他小时候看过一部叫《血疑》的日本电视剧里的女主角山口百惠,记得看那部电视的时候他还在上小学,虽然还不太懂什么是感情,却对电视里那个清秀、温柔、善良的女孩子十分痴迷,他就是喜欢这样的女孩吧——当初的筱雪和现在的立秋在长相和气质上都有当年那个日本女孩子的影子。筱雪已经在他生命中彻底消失了,现在的他已经不是当年的穷大学生,他有能力保护自己喜欢的女人,让她过上更好的生活。他伸手轻轻拂去立秋沾在额边的长发,一种温柔的像春水般温暖的感情从他心里荡起,想起那天他抱住受伤的立秋,温热的血沾满他的手和衣襟的时候,他是多么害怕她就这样死了,他好像从来没有那样恐惧过。感谢老天让她度过此劫,顾天宇在心里暗暗的发誓:“亲爱的女孩,从今以后我再不会让你受到一点点伤害。
立秋的枕边放着一只笔和一张折叠的纸,顾天宇轻轻拿过那张纸打开一看,纸的上半面胡乱地写着:“过年、妈妈、白雪、想家、长大等单词;纸的下半面写着没有标题的一诗:
准拟今春乐事浓,
依然枉却一东风。
年年不带看花眼,
不是愁中即病中。
顾天宇对立秋的字迹应该说是很熟悉了,那天他去给立秋拿换洗衣服时无意中发现了立秋那只装着日记本的箱子。他忍不住拿出一本翻翻,他没想到那个女孩子的文笔竟然那样好,虽然都是一些平常的“日记”,但每一篇都像是在讲一个平凡却生动的小故事,而这些小故事衔接起来就是一部精彩的自传体小说。他欲罢不能地一口气把那些日记都看完,由此他了知道一个东北偏远而人情醇厚的小山村,知道那个小山村里的很多人和事;知道在立秋小时候有一个小男孩长的特别好看,她总想找机会去偷偷看他;知道立秋的奶奶是个好心肠的“大神”,远近百里的人都来找她看病;知道立秋上高中时暗恋一位刚从师大毕业的语文老师,知道老师有女朋友时自己躲在一个无人的地方痛快地哭了一场;知道她是多么喜欢读书,都读了什么书;知道她从小的理想就是想当一位作家……总之顾天宇就像追着那些文字重新跟着立秋成长了一回。顾天宇可耻地发觉在一个人私密世界里畅游是多么美妙的事,它无疑是了解一个人的捷径,
通过这些日记他觉得自己真的爱上那个忧郁、敏感、善良、纯洁、才思隽永有理想有追求的女孩子。
顾天宇轻轻地把那张纸照原来的样子放好,他心里深深心疼这个正在经受着身体和心灵双重打击和伤害的女孩儿,理解她写下上面那首诗时心里是多少孤苦和无奈。他抬手看看那只闪闪发光的劳力士金表,把包里带给立秋的几本书、一个黑色牛皮笔记本和两只碳素笔轻轻放在床头,又恋恋地的看了一刻睡中的女孩儿,才依依不舍地走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