东宫太子府
知宜堂内可不比屋外秋日夜间渐冷冽的天气,这屋内一向如春。知宜堂不大,也没有什么太监、宫女候着。太子赵德辉身着绣有五爪金龙的明黄便服同心腹马春华聊天,这几日陛下有意复起崔宜远,赵德辉心中老大不愿意;这时底下人递来的一纸书信,上好的徽州雪纸,落款是“莫”。赵德辉草草看完,把信往桌子上一拍,斜眼骂道:“这老头是不是在家待久糊涂了,什么形势迫人非用有能之人不能扭转乾坤。这有能之人是谁?姓崔吗?他倒是个随风倒的。我就不应该问他!在熬两个月天气就转冷了,不是说塞外已经下了一场雪了吗?匈奴这帮茹毛饮血的也要滚回草原吃黄草去了;现在听风就是雨,宫里传出来父皇忧心边疆,他就提什么请立元帅统制陕甘军马,这不是要我的好看吗?大军出征黄袍加身的戏码他不知道吗?唉,我这内兄王敏博也太不争气,怎么能吃这么大一个败仗,现在就我一个人在长安。我那哥哥在定西虎视眈眈,崔宏憬在汉中统御三万人马时刻可以同懿王呼应。唉,现在又要选什么统制元帅,咱们还有什么人能当此任?”
“王太尉怕是已失圣心,让他统领陛下定是不愿。。。”
“我还不愿意呢!这一仗先不说我那些家当都废了,单说我在父皇前就抬不起头来!”
“可是天下数得着的武将俱是崔家的门徒。”
“难不成我去?”
马春华苦笑,“殿下没带过兵,纵然你有此心陛下也是不会同意的。为今之计只有拖着了。正如殿下所言,眼看就要入冬,这时候在出兵似是晚了些,而且粮食、军械也不可能一下子齐备;若是再过旬月匈奴人自己退走就最好了。殿下当务之急是赶紧找些人上言劝阻,还有卓运澜领兵北上,潼关以外空虚,以此为名让王太尉屯兵于潼关,也可与懿王等互为牵制,我想陛下会同意的。”
太子点点头,“潼关倒是个要紧的所在,这事我去办。哦,对了,你拉上几个言官参卓运澜、林国豪一本,剿匪剿到河对岸来了,还大言不惭说什么王匪大部溃散、其余流窜于晋中、雍北,真是放屁。参,一定要参他!”
马春华陪着笑脸,“现在王贼没什么动静,任他卓运澜、林国豪揽功,若是王匪到时候搅动雍北一带再参他也不迟。”
“那就依你吧。”太子伸了个懒腰,已过而立的他时不常的感到疲倦,心中也不免有些怨念。史书上三四十岁的太子真真少有,他这算命好呢还是命苦?
莫府
李涛被老丞相莫无声邀到府上,平日里品级在李涛之上的当朝宰相莫文耀只能陪在下坐,谁让莫无声是他的爹呢。莫府亦是京中的富贵所在,莫府之广比不过崔府,但是去过的大员都说莫府却是个文雅所在,他们口中的文雅就是吃的碗喝的盏俱是文玩古物,单说那日送给户部高尚书的素净西湖茶具八件那可是宫廷里都没有的用具,据说那茶盏不管什么颜色的茶汤倒在杯中从地下看去皆是碧绿颜色,同西湖水一般,只此一套天下再没有了。
莫无声已是花甲之年,但是气色却是好得很,据说他的府上常年招乳母,也不知是哪本书或是哪个清客推荐的法子,也有效,这老小子天天早晚两顿把自己养的红光依旧,倒是把比他小些,但是不时吃些“灵丹妙药的”皇帝赵逸秋给比下去了。他今天找来当年同僚来府聊些时局。李涛也吃不准莫无声要说些什么,但是这老小子倒是有些眼力,他说观这半年来匈奴乃蛮部也速齐的所为不是寻常酋首;王磊所部渡江定不是如卓运澜等人所言流窜雍北,怕是其志非小。李涛声如洪钟,“莫老丞相何必涨宵小志气,我已连同朝中众大臣准备推举崔老太尉出山,匡扶宇内再建不世之功。。。”
“我找你来就是要说的这个,你推举崔宜远我是赞成的,但若是众人一起推荐必不可成,咱们这位陛下的心思你还不明白?”
李涛心说:“你比我明白,你被皇帝罢了官,你儿子当个点头宰相。”
盘桓些时候李涛就打道回府了。作为太央朝的“硬骨头”(自封),李涛怎会把莫无声的话放在心上。莫无声老到,但是在李涛心性上终是走了眼。李涛同一部分官员上书谏言让崔宜远领兵出征,言辞恳切,还有大部没有上书,毕竟皇帝的心思吃不准;李涛他们上书之后就天天盼圣旨下,但是赵逸秋就是留中不发,急的一干大臣团团转。莫无声知道后气的在家冷笑,“终是只会写写千秋万岁、自封比干的老蠹虫”。
南湖
汲士的发妻杨氏这趟长安没白来,这脸上抹的胭脂水粉也没白费,这不肚子里终于有了动静。汲士他买不起肉,只得跑到南湖边垂钓,一来钓鱼回去烧汤,二来也可躲些清净;杨氏自从怀了汲家的香火,对汲士一发冷嘲热讽起来,无非是那些“鸡毛蒜皮”的事。时间是下午,秋日里太阳最是暖的时候,汲士懒洋洋的坐在湖边垂钓,南湖先生不知所踪,倒是他的徒儿魏返在。汲士虽然位卑言轻但是也是上书谏言崔宜远复起的,但是他搞不懂既然满朝皆知崔宜远是最好的选择,大臣一力保举但是皇帝就是不松口。魏返心思通透,见汲士心不在焉,问道:“汲大哥这是怎么了,这蚯蚓都被吃了好几条就钓了一尾鱼,回去怕是交不了差啊。”
“唉。你老师呢?我正想有问题请教。”
“他去城里了,绿竹苑的一位姑娘请他去做琴师,要晚些回来。”
“这也是奇了。谁能劳动他去教人学琴!听说他当日收崔小姐的时候还是不情不愿的呢。”
魏返微微一笑,他钓上了几尾鱼之后便没了兴致,收起鱼竿躺在草地上,斜眼掸汲士。“你若有事,我亦可以帮你参详啊。”
“朝中之事你还太小。。。”
“可是北讨将军的人选?”
汲士瞪大眼睛,“你怎么知道?”
“汲大哥,你的心思又不难猜。你总不会问我师父嫂子肚子的孩子是男是女,对吧!”
“那你说陛下心仪的人选是谁?”
魏返拔下一根半黄的枯草叼在嘴边,一脸惬意。“按理来说除了崔老太尉就剩下他的两个儿子了。皇帝陛下也是心知肚明的。”
汲士把眉毛拧做一处,“那我们上的折子都被留中了。。。”
魏返轻轻一笑,“关键是陛下向来对结党一事颇多疑嫉。听闻朝中多是举荐崔太尉复起的,陛下能不疑心吗?”
下面的事不用魏返点播,汲士就明了了,心道:怪不得莫老说不能一力举荐崔老太尉!“那这事还有回旋余地吗?”
魏返面露难色,他有玲珑心思却没有通天手段。苦笑,“这怕是难了。”
汲士点头,天威难测啊。又同魏返聊了会子就回城里了。手里领着魏返送的和自己钓的六尾鱼先没回自己的住处而是去了李府。自从自己的丹青被内人发现,脸皮薄的他干脆李府上也不走动了。这不杨氏怀孕,李释义的爱妻也同时怀上了,李释义虽然颇好孔方但是对老爹的这个门生还是很有好感;汲士是个很真的人,他的话都在脸上和他这样的人交朋友不费心,比那些东宫、枢密院的人要讨人欢喜多了。
自己的妻子怀孕,李家香火延续,乘着爷爷高兴买了好些吃穿用的琐碎,李涛看在曾孙的面上没多说什么,只说了句,“你爹爹说汲士家的也有了,这么些个用不掉给他们家送些去。”李释义本送了不少,又给了些绸缎去,这一来二去弄得汲士不好意思,今儿这鱼就准备分李释义一半;但是最主要还是把听来的同李涛讲讲,正好徐立也在。徐立听了,连连点头,“怪不得莫无声这个老狐狸找你去说那些话。看来是我们大意了,没有揣度圣心。”
李涛不肯俯首,仰头道“我这是为国举贤,说到底陛下还是多心。崔宜远昔年带兵虽然有些不法事(杀降、吞饷),但是对陛下还是一片赤诚,战场上杀伐决断还是有的。陛下真不该疑他,用王敏博只是浪费国帑。”
汲士道:“如现在推举三人,让陛下去选,能行吗?”
徐立摇头,“陛下疑心甚重,这招障眼法怕是瞒不过他。”
汲士心道,看来只有等局势的发展了。
汲士位卑言轻不久就退出李涛的书房,留下徐立。一出李涛的书房文烨斋,就看到“书生”李泓浵轻移莲步,一边是嫂子一边是骆家的太太,看样子是往后院去说些闺房里的悄悄话。李泓浵见到汲士两眼冒光,直是扑上来,汲士吓得连连后退,“汲大哥,你怎么来了,走,去我屋里喝茶去。嫂嫂,雪晴我去和汲大哥聊会天。你们要照顾好她们知道吗?”她说罢拉着汲士就往自己房里钻。
汲士已近而立的汉子心里满是惊惧、忐忑,欲拒还迎,嘴上云淡风轻,“那两个丫鬟哪里来的?新来的?照顾你嫂嫂咯,蛮好。”
李泓浵把汲士拉近自己的书房内,一屁股坐在椅子上,“汲兄,还好你来的及时。我这一整日被她们这男男女女的琐碎事烦的够呛。骆太太今儿还哭了好几回!怎么?还不是男女之间那些事——争宠没争过自己曾经的丫鬟,今儿去荐福寺还愿,去的路上哭一会、拜观音哭一会、回来在车里又哭了一会;这会子怕是正在我嫂嫂的房里补妆呢。唉,汲大哥你饿吗?我可是饿了,忙了一天,我叫人去弄点吃的。”
汲士摇头,表示不饿,也是表示自己的态度。“终究也是个可怜人!”
李泓浵让自己的丫鬟去后厨看看有没有什么现成的点心端些过来,回过头见到汲士还杵在当地,笑了。“怎么了,干吗站着?急着回家?那我可不拦你。也是大嫂一个人在家是要有人照顾!”
汲士嘴上说确实,脚却不动,他留恋李小姐书房内弥漫的女人香和着书墨香。他笑,望向书生装扮英姿倜傥的“李公子”,“今日你笑她们,他日保不齐你比她们还没出息呢。你将来要嫁的人总也是免不了讨几个小的,你不吃醋?”
李泓浵白了一眼汲士,书房连着她的闺房,她到里间换衣服,悉悉索索,汲士光是想象那一番旖旎的风光就让自己面红耳赤;也不知怎的,自从老婆怀了孩子这颗心满是“春意”。“我真是白读这二十年的圣贤书了,罪过!”李泓浵换了一身淡红芍花长裙,这片刻的功夫唇上还点了檀色,袅袅婷婷,如晚风似流光,那是另一番风姿。汲士自是痴了,想到杨氏忙不迭的心念楞严清净明诲。“你们男人都是这薄情寡性的德行,得陇望蜀的主。唉,汲大哥,你怎么不纳妾?嫂子不愿意?”
“家里这几张口我都养不活,怎么纳小?”
李泓浵促狭一笑,玉手一指,“好呀,原来汲大哥你也有这个心思!看不出。你想要银子那还不简单,学我哥哥就行啦,说他现在在太子府还是有些面子的。”
汲士苦笑,纵有万般言语又怎么说呢,说与杨氏只是父母之命而已?那也太过薄凉了。罢了,还有什么好多说的呢,故而不多时汲士就打道回府了。
之后的时日,在太子及诸位臣工的努力下,皇帝关于征讨元帅的人选如怀孕母亲的肚子一般,不满十月终是不能呱呱落地;一众人只得等着,要么赵逸秋拿主意,要么别人给他拿主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