夜凉如水,月光透过狭小的天窗漏进点点斑驳光影打在阴暗的地面上,角落里,一盏微弱的烛火正颤颤巍巍的维持着光热,却难以照亮或温暖那笔直跪着的女子身上。
她一身白色薄衫,在夜里更显凉意,单薄的身影无时无刻不在喧嚣着倔强,她的双眼盯着眼前不远处的深水池,麻木又有一丝恐惧。
她身侧站着一名蒙面男子,眼里透出危险又血腥的光,他说话的声音嘶哑难听,“大小姐,得罪了。”
那跪着的女子不是别人,正是林衾柳,而此处也不是别处,正是靖阳侯府的私牢之中。
此刻的她仿佛变成了另外一个自己,像是春猎场湖边与燕姝晗争锋相对的她,可又不像,那双眼中,更多的不是矜傲,而是冷漠。
她没有丝毫温度的声音从唇边溢出,“这不是第一次,也绝非最后一次,墨师父此刻更不必唤我大小姐。主上吩咐什么,照做便是。”
墨师父微微低了低头,仿佛叹息了一声,那一身黑衣将他包裹的严严实实,像从来没曾见过阳光,“主上是靖阳侯府之主,但也是你的父亲。如此对你,只是想让你记住此次之过。”
林衾柳慢慢起身,走下水牢之中,一步一句道:“侯府荣光,父命之心,我不会忘记……”
水淹没她的小腿,蔓延至她胸前,发丝飘散在水面上,犹像无根之萍,“墨师父,时候不早了……”
墨师父动了动脚,开启了机关。那水以双眼可见的速度渐渐上涨,将整个人没入,直到那水中人至呼吸极致,便退去,又隔三两呼吸再次卷没头顶,如此反复来去折磨,整个水牢之中,一刻的静谧无声,一刻的浓重呼吸不断来回更换,直至那水中人昏厥无力,再将人带出强制唤醒。
林衾柳躺在冰凉的地面上,彻骨的寒凉像是从心上由内向外散打,止不住的颤抖,她嘴唇青紫,十根手指紧紧抓住地面拱起,发丝凌乱不堪,衣服上的水顺着身体流下,整个人像仍旧泡在水里,双腿蜷曲,犹似无助的孤儿。
墨师父走近她,隔了许久,似乎是想让她缓一口气,才道:“大小姐,主上吩咐了,你还要受三十鞭无痕。”
无痕是什么?林衾柳再熟悉不过,伤人无形,痛在骨上。
她扯了扯唇角,冻僵的面庞想笑都难,她用力撑起上半身,一句话硬是一个字一个字的吐出来的,“我父……之心,实……是难……明。”
她话音刚落,地牢之门顿开,逆光的视野之中浮现一人高大的身影来,未见全貌,其人身上寒意却扑面而来,其势犹似泰山压顶,令人不得喘息,他一步步走进来,身后门被砰地关住,不留一丝光晕。
“难明……难……明?你真是枉费为父一番教导啊!”
靖阳候的声音并不如他本人一般看起来威严,反而透着几分儒雅,说话不疾不徐,不急不躁,仿佛只是轻轻扫过心上,不留一丝痕迹。
可当这声音传进林衾柳的耳中,她却浑身一抖,复又竭力直起上半身,跪坐在地,低眉颔首,紧咬牙关,直到出血才放过,“父亲恕罪,女儿……无心。”
靖阳候走到牢中唯一一把高置的椅榻之前坐下,语气淡淡的,“父当知此乃你无心之语,不过与你玩笑罢了。身为靖阳侯府的血脉,怎会生得懦弱又怨怼?为父严苛待你,不过是想让你将来能够承下这副重担,莫要将家族辉荣毁在手里罢了。”
林衾柳将头垂得更低,那高位之人起身,脚步声逐渐向她靠近,她胸腔里的心跳动得剧烈又疯狂,使她的呼吸也维持不了平稳。
靖阳候站在她身前,俯视着她,眼光中透出慈爱的柔光,但林衾柳却无论如何也感受不到那份温暖。
只听得他道:“柳儿,你可知错?”
林衾儿紧紧闭上双目,唇上一片血色,“女儿,知错!”
“错在何处?”他又问。
林衾柳浑身冻得颤抖,一口银牙咬的生紧,此刻竟无法吐出一字来。
靖阳候微微弯了身,唇角勾起,中年之龄未显半分老态,隐隐有风发之意却像被束在笼中,他笑道:“看来你当是不甚明白……不是要紧,为父教导你便是。”
他直起身,双手负后,目光安放在那高悬的天窗上,徐徐道:“多年暗棋为毁,是你之过!考虑不周,为人所反设,是你技不如人!护国寺一事,你真是着实让为父失望!还有……晗初郡主?当年你不是做的很好吗?怎么如今心软了?连太子妃的位置也不想要了?”
心中寸痛,林衾柳双手撑地,听到太子妃三个字事,猛然一抖,抬起头,看着那高高在上的父亲,央求道:“父亲……不要!要……我要,太子妃的位置……你说过非我莫属的。”
靖阳候声音低沉了些,“哦?最终是不是你的,还要看看你心里究竟明不明白为父之心?”
林衾柳向前跪了一步,散乱着的发丝显得她有些慌乱,“请父亲放心,女儿绝不会让护国寺一事再次发生,一切阻挠我的人都会付出代价。女儿……女儿绝不会让燕氏之女好过,女儿已经送给她一份大礼,会是父亲乐见的结果。”
头顶传来靖阳候喜悦的笑声,以及脚步声,他向门外走去,带着志在必得的得意,门关上的那一刹那,还留着他徘徊不去的话音,“吾女之心,为父甚明。汝乃靖阳之脉,当狠当断!”
当狠当断……
林衾柳终于支撑不住,失力躺在冰凉的地面上,望着牢顶,良久,突然笑出了声,那笑声不断,在空荡的牢房中越发响亮。
跟随靖阳候去而复返的墨师父看着这一幕,抿了抿唇,冷声道:“大小姐,该受罚了!侯爷有令,加罚二十鞭。”
一颗滚烫的泪自眼角滑入发间,瞬间变得冰冷又无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