帷帽掉落,燕姝晗的容颜露在人前,眼前这些人中难免有认识她的人,具是大惊失色的模样。
前段时日,她守丧府中,丧仪之上,无论何人来吊唁她都不声不响,这些人就算曾经见过,她也忘了。
可她不记得,不意味着别人不记得她当初的‘威名’,一提到她的名字,以前是不敢避开,如今她一个失势郡主,空守着一座燕王府,捧高踩低的事她不怕不来。
人群中有人低低喃声,“灵……羲公主?哦不,是晗初郡主……”
燕姝晗站在元誉的身后,眼睛亮如灿星,直面众人复杂的目光。
“来人!送晗初郡主回大营!”
元澈的声音唤醒众人神思,这才将目光转移,却见林衾柳好端端地站在元澈的身侧,只是有些花容失色,并未有丝毫损伤。
元誉上前道:“皇兄,灵羲出手非意在伤人,反而救了林姑娘,还望皇兄莫要再计较。”
隔的远的人听了这话可能云里雾里的,可离林衾柳较近的人却是清楚地看到那支钉在树干中的箭上正挂了一条通体碧绿的细蛇。不由得惊叹,看向燕梓棠的眼中也变了变。
林衾柳适时地站了出来,声音犹带着惊神初定的颤巍,“多谢郡主救命之恩,若非郡主,我定逃不过被毒蛇侵咬之苦。”
众人这才明白过来,纷纷睁大了眼睛寻那支箭的落处。
燕姝晗微微福了身,并未回话,冷漠至极,转身便朝来路走去,连马也未要,似是要徒步回营。
元誉牵了马儿,也不顾旁人什么眼神便跟在她身后走了,有禁军跟上来,却被他的马鞭赶出了百丈之外,只得远远跟着。
直到走出了那片密林,身后之景远不可见之时,燕姝晗才回过头,看着身后一直沉默跟随的元誉,“今日恐怕要让殿下失望了!”
元誉知晓她意在何,脸上漫不经心地挂着随意,偏要曲解她的话,“是吗?为什么我一点也不觉得失望?”
她今日却是大胆了,然必行之。
“三殿下可否再帮我一个忙……”
燕姝晗没有回营,而是朝猎场西边的一处湖泊走去,那是她以往不经意发现的僻静之处,每回盛获而归,她都会来那片湖泊看看,在遥远的记忆里,这是一处安静舒心之地。
她求了元誉替她将禁军引到别处,只身离开,虽知这样做可能会令元澈不满,可她今日救了林衾柳,想来也无事。
燕姝晗静静立在湖边,日光下波光粼粼,风中交杂着湿土的涩味。
良久才听得身后微末的脚步声,她转身,看到来人,并不惊讶。
那方站着的紫衣潋滟的女子正是适才林中受她惊吓的林衾柳,入骨娇柔,妙手灵医,京中盛传佳名。
林衾柳之姿放在偌大京都之中不算是绝色,却是最柔美的,清风化雨般,犹似雾中美人,不自觉便会被吸引,只需看着就让人顿生怜惜之意,想来正是因为如此,才会让元澈心心念念。
“灵羲……久违了!”
燕姝晗听她不再唤她晗初,便懂得了,有些不显于人前的真面目就要显露了。
她微微动了动唇角,眼中波澜不生,却是变了变神色。
“如你所愿了,林姑娘可还满意?”
林衾柳微微低笑了一声,那笑带着青光的凌波,她整个人似乎变了个样子,不似林中般静柔,反而似带刺的娇花,袅娜依依,一靠近却是要伤人血肉。
“满意?何为满意?你不是还有命活着吗?燕王府不是依然在吗?不过看着曾经拥有无上之位的燕氏皇族遗嗣落入如今人人厌之的境地,倒是件值得令人摆宴欢庆的事。”
燕姝晗看着眼前温柔如水的人吐露出恶毒的字眼,她想着,从前还是太小看了这个女人。
她轻哼了一声,“是以非事事都会随你所愿,总有人事是你不能把握住的。当初你害我被元澈误会,后又陷我于不义之地,想我燕氏皇族有今日,你‘功不可没’,如此这般心计却屈于人后真是难为你了。”
林衾柳面对她的指问,毫不掩饰,亦不反驳,“你不必话夹讥讽,口舌之争,你胜也无用。今日你初不露真颜,演这一出戏,后又救我于危险之中,意欲何为你我两人心知肚明。太子哥哥心思如何?想来你比我更清楚,你觉得他是会信你,还是会惜我?”
燕姝晗不以为意,丝毫不为所动,“往日你诸般试探,我自知一败涂地。如今我不过稍微动作,你便如临大敌来寻我,你在害怕什么?是储君心思日益难测?还是靖阳候府已经等不及了?”
话已至此,两人势如水火。
从前燕姝晗只当林衾柳不过是挡在她和元澈中间的拦路石,可后来事事接踵而来,朝灭的五年光阴,她人困于牢,心却自由通透了许多,很多事渐渐明白了。
从起初的惊慌失措,到如今的心性如水,多少个日夜,黑暗与黎明的交错来回,往昔纷飞往事多么蹊跷难辨,终成为她心中利刺,日日被她打磨出光滑尖锐的外形。
林衾柳忽一大笑,媚色鲜活,生生将那身来柔美压下,顿生厉色,“你竟比我想象中知道的还要多,不过这也没什么不好,你倘若不能明白的带着怨恨,我如何能看你无能为力的模样,如当年一般。”
当年,当年……
血染一城,火光冲天,哀嚎遍处,唾弃指骂,人人得而诛之。
燕姝晗阖上双眸,掩住一切波涛汹涌的神色,只余一面薄唇朱红:“林衾柳,望你能一直这样恨我!”
这样,她的心才会更狠些。
紫色衣角被湖面轻风吹起,额前发丝被拨乱,林衾柳面容淡了下来,隔着重重树叶的虚影看着她,若思忆往事般蹙眉。
燕姝晗从前有个放不得明面的毛病,便是遇见自己不待见的人,其不爱听什么,她便偏生控制不住要说什么。这毛病在朝灭城时收敛了不少,谁料今日在这四下无人的孤湖边儿上一股脑儿窜上心头来,着实没怎么忍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