太阳很大，室外温度可能都达到 39度了。
张国泽正和工友，抬着一块200来斤、长方体状的石头，喊着号子，向前走。张国泽在这个工地已经干了快两个月了，是以前干过活的包工头介绍的活。这工地就是修一条从镇上到山里的一条水泥公路。听说是山里的观音庙，要被改建成度假的风景区，既然是风景区，那首先得把交通问题解决。
公路路线已经测量好了的，大概10来里左右，设定5米宽。不过路线复杂，基本上就是挖山开路。整个修路团队，大概100来号人。大型机械设备就一台挖掘机和一台压路机，其他的都是人工操作，所以工作量很大，早上6点就开始上工，晚上天黑了还要点灯干一段时间才收工。
张国泽和十几个工友都是石匠，负责修堡坎。虽然很辛苦，不过大家都干得很努力。工资是按天算的，一天有80多块钱，比张国泽以前接的小活强多了。
儿子下学期开学又要缴学费了，一年要3000多块钱，还有每个月的生活费，算算也差不多筹齐了。不过还有一年就毕业了，现在17岁，再等几年就要说媳妇了，所以还得继续存钱，给儿子娶媳妇用。
昨天晚上，媳妇叫也在这里干活的同乡带了个消息来，说他儿子暑假回来了，叫抽空回去一趟，有事要商量。也不知道要商量什么，工地是没有假期的，请一天假就少挣80块钱，想来应该是真有什么大事，不然媳妇也不会急着叫人带信，准备晚上给工头请一天假回去一趟。
吃了晚饭，又和工友们把一些收尾活做完，回到工地的帐篷，一口喝完一大杯凉水，就去另一个帐篷找到工头请了一天假。
张国泽和工头很熟，以前经常一起干散活。看到张国泽来请假：“啷个呢？请一天假就少一天工资哦，如果几个小时能办完，你就直接去办完回来就是，我也可以不记”。
张国泽知道工头是好意：“家里娃儿回来了，媳妇带信说有事情要商量，可能跟娃儿有关，也不晓得是不是娃儿闯祸了，得回去看下，后天一早就来，不当过活路”。
听到说是与娃儿有关，那肯定是急事了，就同意了。
第二天一大早，张国泽就换了身干净衣服，带着草帽，坐公交车，赶回家了。
回到家才上午10点多钟，媳妇在洗衣服，娃儿在看电视。
张杰荣看到父亲回来了，赶忙站起来：
“爸，回来了啊，哎呀，看你比以前更黑了，辛苦了、辛苦了，等我出去打工了，你就少出去做活了”。
一回来，就见以前木木诺诺的儿子突然变得热情了，那什么？还有点油嘴滑舌的感觉，不过还是很受用。
“恩，啥子事嘛，工地上忙得很，恩是要叫回来商量”。
张杰荣看父亲满脸大汗的，应该是一路急赶回来的，立马跑去厨房打了一盆冷水出来给父亲洗脸，顺便还倒了一杯凉水。
张国泽接过盆子，端到大门口洗了脸，把水倒了，回到正屋，坐在凳子上，喝了口凉水，然后拿出烟杆，填了些叶子烟，点燃抽了起来。
孙祥秀也停止了洗衣服，回到屋里，在身上抹干了手上的水，坐在门槛边的板凳上。
孙祥秀说：“杰荣说他学校学的东西，对打工帮助不大，叫你回来商量下”。
母亲第一句话，就把张国泽听得有点蒙，学校学的东西没啥用处？啷个没用？是没学好还是教的不好？还是怎么的？
眼睛一瞪，手上烟杆顺势改拿为握，盯着张杰荣：“啷个回事？啷个没用？”
一瞧父亲的动作，张杰荣有点虚了，童年阴影太大，真怕烟杆一下敲过来。
张杰荣连忙解释到：“哎，爸你莫急”！摸摸脑袋，想了下，继续对父亲说：
“我们下学期三年级了，只在学校上两个月的课，然后就要到工厂去实习了”。
说完，张杰荣瞧了一眼父亲正在认真听，没其他动作，呼了口气，继续说：“上个月，我们到工厂实训了一个月，发现学的东西，在工厂根本用不上..”，然后张杰荣把之前给母亲说的话，再给父亲说了一遍，最后总结到：
“我就是觉得，即便不上学，我一样可以进厂。而且现在中专毕业生真的没啥优势了，大学生到处都是。爸你看，下学期又要交学费，交了学费又不在学校上课，也是到工厂干活，干的活和普通工人也一样，而且还只能拿几百块钱生活补贴，我还不如自己去进厂，一个月至少能挣一千多块钱，还能把学费生活费省下来”。
张国泽听懂了，儿子表达的核心意思就是：这几年中专，白上了，学的东西没啥用，进厂了还是和普通工人一样，并不会因为拿了个中专毕业证就高人一等。如果不要这毕业证了，可以节约一年学费，并且不用被当做廉价劳动力帮人干活。
张国泽没上过学，只会写自己名字，让儿子多读书，成为有文化的人，走出农村是自己一直的期望，上学读书怎么会没用？现在听儿子这样说，固执的认为，儿子是在找借口逃学。
“你是不是在学校搞事情了？我跟你说，我和你妈辛辛苦苦送你去读书，是希望你多学的东西，别像我们这样没文化。你到底在学校搞了啥子事？是不是被开除了？别以为我和你妈没文化，好骗”！
母亲听了父亲的话，一想，是啊，读书怎么会没用，是不是之前儿子故意那样说忽悠自己的？也转眼盯着儿子，如果儿子不解释清楚，等哈他老汉打他，这次不能拉，长大了也学会骗人了？
张杰荣一听父亲的话，发现说服父亲同想象的一样，并不容易。不过也没啥担心的，因为自己说的是事实。
“老汉，你还不了解你儿子吗？我虽然从小调皮捣蛋，但是从来不得骗你们的！现在我都17岁了，我再没出息，也不会那么不懂事”！
天气很热，外面传来知鸟的叫声，屋里的一家人，都沉默起来。
张国泽还是了解自己儿子的，儿子是个什么性子，自己最清楚不过，从小到大没给自己惹过什么祸。在渝州大城市学习生活了两年，暑假寒假都回来了的，其他不说，就说话做事，比以前有分寸得多。不过还是接受不了学校学的东西没用的说法。
孙祥秀听了儿子这句话，也觉得儿子应该不会骗自己，低头想着心事。张杰荣说了这句话，也低着头思考怎么说服父亲。
有点口渴了，张杰荣起身给自己倒了杯凉水，坐下喝了一口，脑袋里面转换了下思路，盯着父亲说：
“爸，我17岁了，已经长大了，现在有自己的分辨能力，好的坏的，有用的没用的，我自己分辨得清楚。就拿上个月我们到工厂实训来说，当时我是分配做喷漆工的，就两三天，我就学会了，但是我们学校并没有教怎么喷漆。我们学校学的专业，是怎么设计模型、怎么焊接、怎么检查机械问题、怎么量尺寸等基础的理论，也不能说学的东西没用，至少我晓得模型设计的步骤了、怎么按照说明书去检查机器问题、怎么焊接、机械螺丝的尺寸标数。但是我懂了这些现在也没用啊，现在的工厂都是流水线生产了。除非我能找到那种机械师类的工作，但是别个不得要我啊，那些机械师至少都是大学专科文凭，我这种中专的别个看都不得看一眼，进厂就只能干最普通最累的活”。
张杰荣又喝了一口水，继续说：“我就想，该学的都已经学了，课也上完了，下学期也不上课了，到工厂干的活也和学的东西完全不对口。这个中专毕业证也没啥优势，还不如节约一年学费，省点钱，我自己去找个厂打工，跟到那些工厂里面的师傅，直接学上手的东西。如果以后我有本事，我自己去自考个大学，现在大学可以自考了”。
张国泽听了，巴拉巴拉的抽了几口烟，没有说话，本来就是个沉闷的性子。虽然知道儿子长大了，有自己的主见，不过毕竟年轻，经历的事情少，对错好坏能分辨，但是能不能正确分辨就说不准了。
张国泽心里也有点着急，听了儿子的说法，儿子是下学期不想去上学了。对于一年几千块钱的学费，虽然有点多，但是张国泽想想，自己辛苦点多干点活也就挣过来了，所以要不要节约这一年学费不是关键，关键是这学校是不是真那样不靠谱？中专毕业证是不是真的没用？剩下的一年儿子不去上了，到底对儿子是好是坏？不管怎样，自己是真不能接受儿子退学的做法。这个学要不要继续上，自己还得思考下。
孙祥秀见差不多中午了，就什么也没说的去厨房做午饭了。儿子上学的问题是大事，自己做不了主的，还是要看他父亲。
事情的具体情况和儿子的想法，张国泽了解清楚了。也不急着做决定，也没准备揍儿子，毕竟都这么大了，有点自己想法是正常的。
“你自己再好好考虑下，我也去找人打听下。你下学期开学还有一个多月吧？不着急”。张国泽难得的心平气和的说话。
中午吃了饭，张国泽就急冲冲的走了，说是活多。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