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吾欲下往人间,历磨难,访本源,知天命,一生死。”
风起暮云。
寒江沉沉,兀自东流。
流去了血腥,流去了苍莽,流去了文明与良善。
仿佛那十五条生命尚在人世。
可冤魂岂散?游荡于空冥,久久不去……
一
相传,女娲娘娘用泥、水造出了人类——万物灵长。
最初的人类,赤诚袒露,以叶覆体,采露为食。山顶洞穴,篝火冉冉,映照了原始的狂欢,映照了文明与野蛮的撞击。麦黄的皮肤下,鲜红的热血,熊熊燃烧,欲火翻腾。
饥饿,与虎狼争食;雨雪,向苍天祷告。
偶然的机会,金属与星火就那么出现。
霜冷长河,那时就已经有了龙的图腾,也是我们的族徽。
混沌初开,洪荒初始,天清地玄,那是人猿相揖别的年代。“只几个石头磨过,小儿时节。铜铁炉中翻火焰,为问何时猜得?不过几千寒热。”
小人儿缓缓溯流,一侧天地,一侧时光,与四时消息,寻生命本源。
二
曾经有这样一位少年,他的名字是仓颉,自从在兽骨上划了第一笔,穷其生而逐其无涯。火树银花,青丝变白发,他已垂垂老矣。
终于一天,他仰天长啸,震落一谷桃花,灼灼其华,漫覆在一笔一画的大智慧、大创造上。这是中华汉字的起源啊,从此,文字的经纬就那么慢慢被织就,东海明珠,洗尽淘沙,熠熠生辉。从此,金属与星火就被文字替代,尘封百年。
而如何也想不到,千年之后,文字却轮回般地再次被取代。
几经辗转地,那个小人儿披上了一件粗布麻裙……
三
“湛湛江水兮,上有枫。目极千里兮,伤春心。魂兮归来,哀江南!”
从悠远的战国传来国殇之音,此去千年。小人儿簌簌地落下泪来,它怔住,用手蘸取一滴含入嘴里,这第一滴泪是苦的,还有些战火纷飞的味道。
小人儿心中莫名地悲伤,如半身浸江,秋水微凉。低眉,他笔下的文字跃出书页流淌,非经非典,却化成云间水湄的悠长吟诵,绵长的思绪晕开来,肆意点染了山河岁月。
而他的身影眉眼,也在这流转千年的楮墨间,渐次清晰起来。
“博闻强志,明于治乱,娴于辞令。”你的修能初为君识,一成言,一委任,你用你的远见卓识指点江山,一心为国。那时黍离还在王都里酝酿浅吟,黼黻还勾勒着盛世轮廓,尚有轮运辐集殷周之兴。
命运转折在鸱枭的妄言,与君王的方正不容。以济世之才自负的你,看过了无奈的国殇,唱过了神明的礼魂,悲过了萧瑟的回风,流落到沅湘之畔,被发行吟,唯有芳草蔓缠如思,长铗陆离斑驳。小人儿跟随者他的脚步,从朝堂行吟到沅湘,茅屋草堂。
“临沅湘之玄渊兮,遂自忽而沉流。卒没身以绝名兮,惜壅君之不顾。”你的国祚饱受强秦凌辱践踏,走过太多坎坷,寂静过太多呼喊,你以决绝的方式离开。留下的,不仅是青史几笔描摹,五月五艾香弥漫,更是一卷传世诗赋。
《楚辞》是蘸满离愁愤懑的墨迹,是竹简上一心一意的雕琢,文人风骨让它美得甚至不真实。那辞藻的清丽,幻想之瑰美,忠诚至极对君王对国家的表白,无不令人惊叹不已。更震撼的是那坚定的精神心志,让人仿佛能穿越时空,直视你高洁傲岸的眼眸。
“孤子吟而汶泪兮,放子出而不还。望孟夏之短夜兮,何晦明之若岁?”泪盈袖,思迢迢,国土一点点沉沦,决眦也无能为力。唯有一日三秋的思念,断肠欲绝。
你曾切切诤谏,你曾煊赫辉煌,你曾指点江山。然而,你的畹畹荃蕙在秋风中化而为茅,哲王不寤的哀伤,香草散在掌心,灵修去而经年。
“鸟飞返故乡兮,狐死必首丘”,绵长的归乡之思化作卜居“何去何从”的追问,比天问更加迷惘。没有人给你答案,你望那韶华“忽若不信,至今九年而不复”。
可是你骨子里是“苏世独立横而不流”的坚贞,是“求介子所存伯夷放迹”的高尚,是“惜吾不及古人谁与玩芳草”的洁身自好,是“受命不迁生南国兮”而壹志难徙的坚定不移。汨罗江沉,郢都风响,小人儿在他面前不得不抬头仰视。此去千年,魂兮归来。
“以彼其才,何国不容,而自令若是”,古往今来,太多的人质疑你的选择,但其实你早已给出答案。渔父以自己的处世原则付与你一哂笑,你的回答分明是:“安能以身之察察受物之汶汶,宁赴湘流葬于江鱼腹中,安能以皓皓之白而蒙世俗之温蠖乎?”
沅湘炊烟袅袅的水湄,而今依然烟火相亲。
故国不复,你孤身独上云间。
叩舷悲歌渐远,你的选择在时光的洗炼中,显得纯粹而必然——“亦余心之所善兮,虽九死其犹未悔。”
你姓屈名原,屈氏灵均。
小人儿拭去了泪,一低头,腰间不知何时佩上了兰草,空谷幽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