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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3章 魔鬼的毒液

……

笔者:你对儿时的快乐还有记忆吗?

郭晖:当然,我是家中惟一的女孩儿,虽然有两个哥哥,但他们都让着我。父母也宠我,经常给我讲居里夫人、爱迪生、吴健雄的故事。爸爸毕业于浙江大学,是茅以升的追随者,他希望我走科学家的道路。可我更喜欢社会科学,喜欢看安徒生的童话,李清照的诗词,勃朗特姐妹的小说。

笔者:你感觉自己是一个特别聪明、智力超常的孩子吗?

郭晖:小时候总这样认为,总认为自己是最优秀的,理想就像商店里的花衣裳,只要我想要,就能买得来。其实,小孩子的想法是多么简单幼稚啊,谁家的孩子不宝贝呢?谁家的孩子不自信呢?长大后才明白,其实我只是一个普通的孩子,智力普通,相貌普通,家境普通。

笔者:如果没有这一次事故,你能推测一下你的生活之路吗?

郭晖:也许连大学也考不上,因为在我们那个年代考大学是一件很不容易的事情。我小学那个班里的同学后来大都落榜了,上了技校,现在又下岗了,经商干个体。

笔者:你相信命运吗?

郭晖:真的说不好。我当然是一个唯物主义者,但有些事真是让人匪夷所思,比如从一个健康少女到一个高位截瘫患者,这中间是一个多么遥远的距离啊,需要经过很多很多错误的路口。可奇怪的是,这么多错误的路口碰巧都让我一个人赶上了。我现在三十多岁了,真的还没听说过像我这样情况的特殊病例……

——摘自笔者与郭晖的对话

1.郭家小女初长成

● 儿时的她似乎无所不能。她喜欢小人书,可以去当文学家;她崇拜陈景润,可以去当数学家;她常常对着大自然幻想,还可以去当科学家……

● 这蚂蚁、蝌蚪般的字母,叽叽喳喳的鸟语,对她来说只是一种儿童的好奇,很快就忘记了。她没有想到,这却是她未来人生和灵魂依托的温馨家园……

她曾有一双弹跳如簧的腿啊。

在邯郸市邯山区实验小学读书的时候,郭晖喜欢跳舞、长跑。她穿着漂亮的裙子,跑着,跳着,风的翅膀轻轻地擦过耳翼和双腿,飘飘欲仙,像童话中的白雪公主。她还是班里的卫生委员。教室在高高的四楼上,擦玻璃,她的双腿像猴子一样紧紧地缠住窗框,身体探出窗外,摇摇欲坠。和蔼的女班主任吓得脸色煞白,她却在摇着小辫,做着鬼脸,嘻嘻地笑……

一次体育课上比赛爬杆,她上不快,急得直哭。傍晚的时候,从浙江大学毕业的专门从事力学结构设计的父亲,在操场上手把手地指教她,告诉她如何用力。她那十颗蒜瓣般精灵的脚趾认真聆听,心领神会,合力团抱,脚窝一用劲儿,“蹭”地就上去了,灵巧得像邻居家里豢养的猫咪。

父亲悠悠地笑了,笑成了西天蜜汁般明红的晚霞。

她会劈叉,双腿像圆规一样,从0度打开到90度,再到150度,直到180度,整个身体渐渐地由一个“大”字变成了一个“土”字;她也会前滚翻、后滚翻,身体像小刺猬那样蜷曲成球状,在草坪上或毯垫上滚来滚去;她还会跳新疆舞,脖子像木偶一样能机械性地错位摆动,两颗黑白分明的眼球也像钟表里的猫眼儿,调皮地左右跳跃。女老师很惊奇,让她上台表演,班上的小朋友高兴得像秋后的石榴,一个个全笑破了肚皮。

“采蘑菇的小姑娘”、“我们的祖国是花园”……灵动的音乐中,她翩翩起舞。两条新藕般白嫩的小腿,像小鹿一样轻盈。

国庆节的时候,学校挑选了四个人,去市里参加舞蹈表演赛,她是其中之一。没有新衣服,小朋友的家长都去了商场,只有妈妈舍不得,去一个叫林洁的小朋友家里求借。她委屈得直抹眼泪,赌气不吃饭,摔筷子,踢餐桌。农专毕业的精于花卉园艺的妈妈不急不躁,洗净双手,打开化妆盒,为她擦脂抹粉,点绛画黛。转眼之间,镜中的她,就笑成了一枝春雨初歇的梨花……

她当过语文课代表,喜欢小人书,喜欢古典诗词。也当过数学课代表,父亲是南方人,学工科,经常给她讲陈景润、居里夫人、爱迪生、吴健雄的故事;她还当过少先队中队长、校广播站的播音员……

她干什么事都专心,和小朋友们一起打扫教室时,粗糙的扫帚把手指磨破了,流着血,也不喊疼。

她还是一个多愁善感的小姑娘,喜爱幻想,常常好奇,鸟儿晚上睡在哪儿呢?它们的家里有电扇吗?有巧克力吗?有小人书吗?

她在一天天地长大。她的疑惑也越来越多了,时时去想,时时去问,问得爸爸妈妈都答不上来了。

像大多数懂事的女孩子一样,八岁时,她开始自己洗手绢、洗衣服,帮母亲劈柴、生煤火炉、择青菜。有一次,住在三楼的家里的水管堵塞了,她用小铁桶去远处的楼上提水,跑了一趟又一趟,小手指们都冻成了透明的红萝卜……

我写以上的文字,无意对本书的主人公进行美化。

因为在当今的城市里,有哪一个家庭不把自己的孩子当成王子或公主呢?有哪一个孩子不是聪明可爱的呢?每一个聪明可爱的孩子都是一颗不可预知未来的种子啊,就像苗圃里拥拥挤挤的树苗,每一棵都是完整的,都可以长成一株健壮的参天大树,关键是在未来的生命历程中被植立在什么地方,遭遇到什么样的风雨和刀斧。

命运往往很是莫名其妙呢。有时候,你更优秀,更努力,可最终成功的偏偏不是你,好像冥冥中有一双神秘的手在刻意地戏弄着你。

其实,将来本就是一个不可预测的未知数。你只需凭着自己的兴趣,努力地往前行走即可,至于成功还是失败,那是以后的事情。成功了,你品味到了胜果的酸甜;失败了,你体验到了过程的苦辣。

酸甜苦辣,本来就是这世界上悲喜不均、多彩纷呈的芸芸众生啊。

从这个意义上讲,郭晖即使心比天高,但她也只是和绝大多数家庭里快快乐乐、普普通通的聪明的孩子一样,将来或许很成功,或许很平淡,或许很安顺,或许很坎坷……

但不管怎样,这时的郭晖还无所不能。她参加过市里的舞蹈比赛,可以去当舞蹈家;她喜欢小人书和古典诗词,可以去当文学家;她爱好数学,崇拜陈景润,可以去当数学家;她常常对着大自然幻想,还可以去当科学家……

生命给她展开的是一个无限世界。她可以任意地去选择,任意地走下去,走下去……

小学三年级,国家开始推行英语教学,在一些小学里做试验。她所在的街道小学也象征性地组织了一个课外英语学习班。她兴趣很高,就报名了。

她的确是一个天生喜爱学习的姑娘啊。

上了几次课,教会了26个字母。不就是26个字母嘛,与汉语拼音相仿,只是读音稍有差别。字母和字母连起来不就是英语单词嘛,比我们汉字可是差远了。外国人就是这样说话的?叽里咕噜,像鸟语一样,能相互听得懂吗?难道在这蚂蚁、蝌蚪般的字母里,也蕴藏着一个深不见底的大海?瓦特、爱迪生是如何进行发明的呢?华盛顿、林肯是如何发号施令的呢?还有,斯威夫特的儿童文学《小人国和大人国》实在太有趣了,马克·吐温的童话小说《汤姆·索亚历险记》真是太好笑了,这些都是用英文写成的吗?

她想不透,这世界上好多好多的事儿,真是让人想不透呢。

一天早上,她起床后,突然对爸爸说了一句:“Good morning,Dad.(早上好,爸爸。)”

第一次听女儿用英语说话,父亲好兴奋啊,猛地把她抱起来,一下子就抛上了天。

只可惜,当女儿落下来的时候,高兴得有些发狂的父亲没有接住。女儿被重重地摔在地板上。

她趴在地上,疼痛地挣扎着,迟迟站不起来,像一个高位截瘫的病人。

这是她最早接触英语,但只有几个月时间。

这蚂蚁、蝌蚪般的字母,叽叽喳喳的鸟语,对她来说只是一种儿童的好奇,很快就淡忘了。

她万万没有想到,这一扇静寂的小门后面,却是一个浩淼的海洋,一个繁华的世界,却是她未来人生和灵魂依托的温馨家园……

2.黑色的种子

● 暖洋洋的大操场像一张圆圆的香喷喷的烙饼。他们这些饥饿的小麻雀“叽叽喳喳”地叫嚷着,蹦蹦跳跳地玩闹着。

● 女伴儿拉住她的手,一同助跑,一同起跳,向“大海”跳去。

● 她万万没想到,灾难的种子就在这时着床了,发芽了……

黑色的种子,播撒在一个阳光灿烂的日子里。

郭晖记得太清楚了。那一天上午,亮丽的太阳,轻柔的暖风,天地祥静。班里上体育课,她和几个小女孩儿一起在学校操场的沙坑边练习跳远。

暖洋洋的大操场,像一张圆圆的香喷喷的烙饼,弥散着浓浓的诱感,而她们都是饥饿的小麻雀啊。小麻雀们“叽叽喳喳”地叫嚷着,蹦蹦跳跳地玩闹着。

学生们,尤其是小学生们,谁不喜欢上体育课呢,能在户外尽情地玩耍,能做各种各样的鬼脸,能无拘无束地尖叫大笑。

可今天,她总是高兴不起来。

不知道怎么回事,她的跳远成绩总是不达标,体育老师已经纠正过好几次了,男孩子们也在交头接耳地嘲笑她。她的脸上红红的,热热的。

她原本是一个体育积极分子啊,什么运动项目都喜欢。每年冬天的越野跑、环城跑,她都报名,穿着单薄的裤子,在冰天雪地里奔跑,像路旁负重拉车的牛马驴骡一样,喘出一团团的白气,弥散成了漫天的大雾。那一次全区189个小学生环城赛跑,她得了第32名。还有短跑、爬杆,都是她的强项啊。可今天?

“来,我帮帮你。”一个姓谢的女同学走过来,笑盈盈地对她说。

平时,她们总在一起玩耍,也在一起做作业。女孩子们心底里特有的小秘密,也私下里相互诉说呢。

女伴儿拉住她的手,一同助跑,一同起跳。

沙坑里是黄澄澄的沙粒,在阳光下反射着细碎的光点,像大海身上亮闪闪的鳞片。她忽然想到了大海,因为她刚刚读过一篇有趣的童话故事——《渔夫和巫婆》。

她和女伴向“大海”跳去。

海面是柔软的水,海岸是坚硬的石;坑里是绵细的沙,坑岸是干实的土。当她们两个人飞过去的时候,由于没掌握好方向,郭晖的右脚陷进了沙坑里,左脚则落在了坑岸上,左膝盖顺势磕在地上。她,感到了一阵钻心般的疼痛。

她皱了一下眉,又松开了。疼痛,像一阵黏湿的海风,纠缠片刻,就散去了。

下课了,小麻雀们“叽叽喳喳”地飞散了,揣着各自饥肠辘辘的肚囊,直奔各自的家门,去觅食各自的美食了。

她万万没想到,灾难的种子,就在这时着床了,发芽了。

这一刻,是1981年5月9日上午11时30分左右。

这时候,她刚刚11岁零3个月,正在河北省邯郸市邯山区实验小学就读五年级第二学期。

3.南方客人

● 从火红红的梦幻到黑黝黝的现实,时光的身影在南方和北方之间来回地摇摆。他和她的青春,就在这样忧忧郁郁的摇摇摆摆中永远地流逝了……

● 万万没有想到,幸福日子刚刚开始,门外的魔鬼,已经抬起毛茸茸的腥爪,敲门了……

如果说南方是一株四季常绿的大榕树的话,那么一条条大江大河就是它粗壮的躯干。那一条条横七竖八的支流呢?就是它茂密的枝杈了。那些密如蛛网的无名的河汊港湾呢?充其量也只能算是大榕树身上千千万万根毛茸茸的胡须了。而那些生活在水边的人群呢?就是它枯枯荣荣的叶片了。它们共同组成了南国深密的历史,又鲜活地站在晚风中,不知疲惫地摇曳着,细语着,酿造着南方特有的风情和灵秀……

古老的湘江有一条细细的支流,叫便江,自自由由地流过湘南的土地。江水浸润的地面,有一个永兴县。永兴县有一个黄泥乡。黄泥乡有一个郭家村。小村像一枚小小的青果,悄无声息地蒂结在南方这棵蓊蓊郁郁的大树上。

这里是丘陵地区,水网密布,晴晴雨雨,水田漠漠中站立着南国的公民——水稻和油茶。密匝匝的水稻下是灰白白的河虾和黑黝黝的田螺。螃蟹们蹿来蹿去,手舞足蹈,像抽奖现场猛然抽中的彩民;而泥鳅们则滑来滑去,贼意狡黠,像股市上见机行事的老手。南方的夜晚也蛮有故事呢,看,几个小毛头,光着白亮亮的屁股,挑着晕红红的灯笼,正轻手轻脚地在稻田里抓黄鳝、泥鳅、田鸡……

小村附近有一个观音崖,是善男信女们烧香许愿的好去处,据说煞是灵验。崖下有一潭丰盈盈的水,清澈见底,空净若无。成群的鱼儿,像鸟儿一样在水里忽快忽慢地飞翔着。慢慢地,鱼儿们玩得累了,出汗了,就在五彩缤纷的卵石小床上睡眠。潭水静下来了,像一只亮晶晶的大眼睛,看着蓝蓝的天空中羊群一般的云团悠悠地聚聚散散……

郭荣茂和许孔镕两家相距三两华里。他们先后在同一个学校里上学,都喜好二胡、笛子。明明的水田边,青青的毛竹下,小河潺潺流淌。那是岁月的琴弦,弹奏着他们蒙蒙胧胧的童年。

白胖胖的大米,水灵灵的小河,青葱葱的四季。他们,悄悄地长大了。

后来,郭荣茂考入浙江大学土木工程系。他崇拜茅以升,梦想设计自己的钱塘江大桥,建造中国的摩天大楼。而许孔镕则被郴州农专录取,专业是花木园艺和果树栽培。

命运对他们不薄。他们常常在梦里偷偷地掩笑。

……

1956年,郭荣茂大学毕业。命运之剑开始显示出它的锋利和无情,不由分说地把他们分割南北。他先被分配到兰州,后到唐山,而女朋友许孔镕却被分配到了郴州地区耒阳县农科所,相距数千里。

时代的暴风雨接踵而至,反右,大炼钢铁,三年饥饿……

但距离和暴风雨没有阻断他们的爱情。

1961年,他们饿着肚子结婚了。

思念是一根拉扯不断的橡皮筋,距离越远,拉力越大。丈夫恨不得那长长的铁轨就是一根伸缩自如、强劲有力的橡皮筋呢,隔着千山万水,一下子就能把他从北方牵拉到南方。

丈夫要求调动工作,回南方,可事情总是不顺利。费尽九牛二虎之力,他终于从唐山调到了邯郸。领导同情地说,我们的权限只有如此了,因为这里是河北省的最南端。

他只有在这里守望故乡了。

轰轰烈烈的“文革”过来了,环球同凉热,南北共风雨。他们又成了风雨中两片瑟瑟的秋叶,都被送到了各自的“五七干校”,进行劳动改造,改造思想,改造灵魂。妻子是农学专业,分配的劳动项目却是盖房子,搞建筑。丈夫的专业是建筑设计,偏要他干农活,清猪圈,种玉米,栽红薯。

妻子的脸庞和臂膀被南方毒辣辣的太阳烤成了深重的虾红色,而丈夫的理想也像北方干旱的土地,慢慢地龟裂了……

直到“文革”结束的时候,妻子才从南方调到北方的邯郸。

而此时,他们已经有了两个男孩儿,一个女孩儿。

全家人终于团聚。

没有房子,他们挑着老家常用的毛竹扁担和筐子,装着儿女和家什,来回地租房、搬家。路旁的北方人悄悄地指着他们的背影,新奇地说:“看,这些南蛮子。”

南蛮子们在顽强地适应着北方的干燥、风沙和寒冷,还有北方的小麦、地瓜和玉米。黄鳝、田螺、螃蟹等等,都在他们的生活中渐渐地远去了,远去了……

郭荣茂所在的城市是中国北方有名的大煤田,可长期以来,井下和井上装煤效率低,列车们空着肚子吃不饱,趴在铁轨上饿得嗷嗷直叫。他想,能不能借鉴国外资料,设计一种快速装车设备呢?国内许多专家试验了很多年,一直进展不大。后来,他终于成功了,这种名叫“滑坡煤仓”的装运机械,彻底解决了装车难的问题。高高的铁架,日夜不停在传输着黑油油的煤块,他在用智慧驱使着钢铁,为北方,不,为国家服务……

他一下子成了单位里的名人。他设计的楼房,结构最合理,分房时,大家争相入住。“文革”后开始评职称时,他是第一批也是最后一批被组织直接提拔的建筑设计工程师。

他用细致、认真的工作,开始重新建构着自己的理想和信仰……

生活终于安定下来,儿女们也一天天地长大起来。

像所有的家庭一样,他们盼望着孩子们长起来,长起来,健健康康,快快乐乐,将来能考上大学,能有一份好工作。至于自己,快五十岁的人了,就这样知天命吧。

每一座城市里,每一个家庭里,都是这样的啊。不要叹息于生活的无聊和普通,生活本来就是一条浩瀚的河流,而我们都是河流中的小鱼小虾。

我们根本左右不了河流的方向,甚至也不能左右自己的方向!

那么,就认认真真地过好每一天。仔仔细细地咀嚼每一时、每一分、每一秒的幸福滋味吧。

于是,每天黄昏,夫妻两人都会自觉地钻进厨房,精心地、开心地忙碌。然后,招呼孩子们,围坐在圆桌前,欢欢乐乐,共进晚餐。

可是,他们万万没有想到,幸福的日子刚刚开始,门外的魔鬼,已经抬起毛茸茸的腥爪,敲门了……

4.深渊

● 后来的日子里,母亲是多么后悔啊。如果不去医院,用不了几天,孩子的腿伤可能自愈。可这一去,便把惟一的女儿推向了一条黑色的不归路……

● 让人万分惊诧的是,一个小女孩儿,竟像成年男人一样,嘴边长出了毛茸茸的胡须。

“晖晖,你怎么样啦?”许孔镕惊奇地问。

马上就要过儿童节了,天渐渐地热起来,女儿该穿裙子了吧。晚上睡觉时,她帮女儿换秋裤,偶然发现女儿的左膝盖上有一处红肿,樱桃般大小。

“没事儿,体育课上碰的。”郭晖睡眼惺忪地说。

“疼不疼?”母亲急切地问,小心地抚摸。

这时,女儿已经甜甜地睡着了。

许孔镕是一位对生活十分细心、倍加珍惜的女人。十几年的两地分居,好不容易才在这个举目无亲的城市里有了一个温暖的小巢。她把家庭看得很重,对生活中的每一个细节都要精雕细琢,尽心享受,就像嚼甘蔗,要争取把蔗秆里的每一滴甜液全都嚼出来。况且,自己家庭是那样的和美幸福,女儿又是那样地乖巧可爱。

她心疼得直唏嘘,实在不忍心女儿有一丝儿伤痛。

城市里的妈妈们大都是这样宠爱孩子呢。

第二天是周末。一大早,她便拉着女儿向医院走去。

医院的楼道里弥漫着浓浓的苏打水味儿,多年未进过医院的郭晖不习惯地皱了皱眉,用小手紧紧地捂住了鼻子。

这时的她,做梦也想不到,这种味道将弥漫进她的生命里,并伴随一生。

后来的日子里,母亲是多么后悔啊。如果不去医院,用不了几天,孩子的腿伤可能就会自愈。可这一去,便把惟一的女儿推向了一条黑色的不归路……

第一家医院说是滑膜炎,软组织损伤,建议采取局部封闭针疗。可五六针过后,红肿依然,未见消退。

第二家是中医院,建议用中药。晚上,妈妈用砂锅熬制各种各样的干草枯枝,滤出黑乎乎的汁液,稠稠的,像红糖水。如果是红糖水就好了,可惜,苦涩得无法下咽。五脏六腑联合起来,高声抗议,集体罢工。

第三家是本市的权威医院。一位戴眼镜的白发苍苍的老权威笑容可掬,态度和蔼。

老权威微笑着,看了看,肯定地说是风湿性关节炎,建议肌肉注射激素。

以前,她最害怕打针了,可这位老爷爷的微笑像一股股神奇的暖流,把她心中恐惧的冰块全部融化了。

后来的日子里,郭晖一直在回想,正是这位微笑的老爷爷,在微笑中误诊了她的病情,把她推进了深渊。这种微笑究竟是一种善意的淡漠呢,还是一种淡漠的善意?抑或只是一种戴着微笑面具的职业习惯?

反正,微笑过后,噩梦来了。

一个多月的时间里,连打了17针。从前,她最怕打针,可现在,打针成了她每天的功课。沉甸甸的注射器,与书包里沉甸甸的钢笔差不多。只不过,钢笔的笔尖是写在纸页上,而注射器的针尖则是扎在她的肌肉里。

渐渐地,打针的疼痛已经习惯了,麻木了。

但是,让她和家人万分惊诧的是,一个月过后,不仅膝盖上的红肿未见消退,而且整个身体也全都虚胖起来了。面色米黄,毛孔粗大、汗毛加重,像成年男人一样,嘴边竟长出了毛茸茸的胡须。

郭晖战战兢兢地看着镜中的自己,吓得瘫坐在地上。

这时,父亲的一位在某医院胸外科当医生的朋友来家里做客,见到这种情况,深感异常,就为她进行了检查,怀疑可能是骨结核。这位医生与那位权威大夫虽不同科,却也相识,就委婉地写了一封信,建议慎重用药,防止异常。

第二天,父母拿着这封信,再次来到这位权威的面前,小心翼翼地试探着上前询问。老权威微笑着看了看来自同行的建议,仍是坚持自己的意见,不容置疑地认定这是正常反应:“这就是风湿,现在左脚这样,如果不治,以后右脚也会这样的。”

说着,又开了20针强的松——激素。

父母吓得长大了嘴。他们实在承受不起这种微笑了。

不寒而栗,夺门而逃。

5.粉红色魔鬼

● 一种黑色的毒菌,正日夜不停地在她的体内孳长。

● 刀子、剪子、止血钳、无影灯、白大褂……手术过后,留在她身上的疤痕像一条粗壮的蜈蚣。

● 可怜的姑娘,她还不知道,她将永远失去可爱的校园和欢乐的童年!

可怜的小女孩儿,她不知道,一种黑色的毒菌正日夜不停地在她的身体内孳长着。而她还在做着彩色的梦,还要上学去,还要当三好学生,还要参加长跑比赛,在区、市的比赛中拿名次……

一切都不可能了,只是她还没有意识到。

从市里权威医院出来后,父母带着她转入了峰峰矿区的一家医院。这家医院的骨科在当地很有名气。

医生决定手术,从膝关节中取出滑膜切片,进行病理化验。

这是她平生接受的第一次手术。

这本来是一个极普通的小手术,只需在左膝上切开一个小口,从膝关节软组织中取出一小块滑膜切片即可。原本安排主治大夫主刀,可正巧医院来了几个实习生,就临时改变了。做手术的实习生男孩是第一次上手术台,十分紧张,刀口开得特别长,特别大,本来只需2厘米,缝3针即可,鞋钉般长短,而他竟开了一个12厘米长的刀口,缝了20针,缝合后像一条粗壮的蜈蚣。

刀子、剪子、止血钳、无影灯、白大褂、血淋淋的刀口……小郭晖吓得瑟瑟颤抖。

可怜的孩子,命运的车轮刚刚启动,就屡屡出轨,这难道是磨难的预演吗?

手术中,从膝关节处取出了两块黄豆皮般大小的滑膜。

为了进一步确诊,医生决定将滑膜切片分两处化验,一块送到邯郸市卫校病理化验室,一块在峰峰总医院本部。

很快,结果出来了,竟是滑膜结核。

结核在上个世纪五十年代之前一直被称为痨病,无法医治,是人类生命的第一杀手。学医出身的鲁迅在小说中刻画的病人形象多是结核病患者。不幸的是,他本人最终也是因身患结核不治而亡,可见此病为害之烈。但五十年代之后,随着医学的发展,特别是西药的一些特效药问世,人类最终攻克了这个顽症。如果发现及时,施药得当,绝大多数病人都可以治愈。但它毕竟仍是人类极其凶险的杀手啊,很多时候,如果发现不及时,药路不对症,仍可能会造成恶果。

不幸,郭晖就是一个治疗失败的最典型例子。

郭晖的骨结核病是如何传染上的呢?

结核菌是一种杆菌,显微镜下呈粉红色,豆芽状,平时飘浮在空气里,无处不在。正常人通过呼吸系统,都有机会受到感染,但由于我们自身具有的免疫力和抵抗力,致使病菌很难在体内形成病灶。如果一旦感染,最先形成肺结核,然后通过血液向体内其他部位传染,体内创伤部位是最容易形成病灶的弱区。

这是上个世纪八十年代之前医学界的权威看法。

八十年代之后,业内又发现并肯定了结核病传染的另一条途径,那就是结核菌也可以通过身体的创伤部位,直接渗透到局部皮下软组织,并形成病灶。

根据以上的两种病理分析,无论是哪一条传染途径,郭晖都不具备。

一是郭晖从来没有感染过肺结核。事后拍片时,肺部也从来没有发现结核钙化点等异常现象;二是郭晖的膝关节当时并没有形成任何外伤,皮肤也没有丝毫破裂。

而且,她也没有任何家族传染病史。

那么,她是从何处感染的结核杆菌呢?

是不是注射过程呢?

因为当时国内医院里还没有提倡推行一次性注射器,各类病人注射器共用,而她曾经连续注射了几十针激素。会不会是在某一次注射中消毒不严,种下后患呢?

时间太长,说不清楚。

但不管怎样,现在的郭晖,已经是一个不折不扣的结核病人了。

爸爸妈妈坐在病房门外的水泥台阶上,面对苍天,呜呜痛哭。老天啊,你为什么这样不公平呢?我们的女儿才刚刚11岁,还是一个天真、幼稚、无辜的孩子啊,怎么能够承受如此沉重的打击呢。

让我们简单回顾一下郭晖的患病过程。

膝盖红肿后,如果不去医院治疗,伤情可能自愈。即使从最坏处着想,当初去医院就医之前已染上结核,那么,膝盖红肿长期不退,医生据此也应该诊断出与结核有关系。如果这样,及时治疗,一切简单。但可惜的是,几家医院的权威医生们都忽视了结核病,而是误诊为滑膜炎、风湿病进行治疗,致使病情一误再误。

最不应该的是,由于误诊误治,长期注射激素,致使郭晖身体的免疫力大大降低,体质骤弱,门洞大开,结核菌像野火一样,呈燎原之势,乘虚而入,扩散全身。

医者父母心。白衣天使们啊,你们要善待病人、善待生命啊。稍有不慎,一个少女如花般美丽的人生就完全改变了。

那么,即便现在的郭晖已经是一个不折不扣的结核病患者,并已打了激素,局势也不至于败坏到高位瘫痪的地步啊。

但,厄运竟然继续向着最黑暗处走去了。

诊断结果出来之后,峰峰骨科医院的意见是马上做融合手术,即把膝关节打开,刮除结核菌,然后再将膝关节固定。这样,虽能阻止病情的继续发展,但左腿关节将无法打弯,无法下蹲,由此,她将成为一个终生的肢残人。

这时,父亲查看了有关资料,天津的八位骨科权威教授撰文断言:膝关节的骨结核病不宜手术,可以通过药物控制,作保守治疗以待康复。

父母是无论如何也不能让自己好好的女儿成为残疾人的啊。

而当地医院却仍然坚持原来的治疗方案。

必须马上寻找新的治疗途径!

北京有国内最权威的骨结核治疗医院,但门槛太高,根本挂不上号。

火速转而向南,他们的老家在湖南长沙附近。

通过熟人介绍,终于联系到了当地一家专业医院。

此时,郭晖已完全离开了学校,只能在床上看书了,但她的心每时每刻都还在课桌上啊。

可怜的姑娘,她还不知道,梦中的学校正在渐行渐远……

她将永远失去可爱的校园。

她将永远失去欢乐的童年。

她将永远失去康复的希望。

只是,她还意识不到。

她怎么能意识到呢?她还是一个刚刚11岁的天真无邪的小姑娘啊。

悲剧,没有结束。

悲剧,刚刚出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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