小外甥虽年幼,却极聪明,姐姐虽十分宠溺,却从未耽搁这孩子言行举止方面的教育,倒是他自己一直不满姐姐对小儿子的溺爱。
当时姐姐就站在门外等他们,也不催促。像极了以前谨行被教训时姐姐却一心陪着他在书房温书时的场景。
姐姐不参与教育,却无时不刻在以身作则地教育孩子。
而林西此时跪在地上嘟着嘴的模样,就特别像当年小外甥悠然嘟嘴解释的模样。
“还不过来接着?”陶修永冷声说道,算是默认林西起身。
谁知陈悠然没听懂,只当舅舅嫌他没眼色,跪着便准备行至人身前去接,却听舅舅轻斥:“起身来接!”
“哦,哦!”陈悠然急忙点头,也不知道舅舅的火气从何而来,只得撑着起身,拍了拍膝前的细灰才双手接过人手中的一只托盘。
珍馐美味,洛阳旱情时宫中用度如何陈悠然不知道,但旱情刚过宫中就布置千秋礼,送来的午膳也是十分精致。这么一看,史书中记下的与民同苦倒像是作秀一般,真真比“何不食肉糜”还要下作。
陶修永前几日就让陈谨行将林西在洛阳的一举一动都细细说过,怎么会不知道这孩子怎么想的,但又想起刚才少年人跪地的姿势,不由得语气都放缓了不少:“天子既然贵为天子,必有其贵的道理。在百姓看来,如果他只有一碗救命的粥,他也会毫不犹豫将粥让给已经吃饱的天子,因为古往今来,天子是天,是拯救苍生的。这种思想被传承至今,不是可以轻易改变的。而我们要做的,并非是看民生疾苦就一定要跟着过苦日子。享受荣华富贵视为本事,不浪费粮食视为品质,你可以日日珍馐,但只需不浪费便可,不要将目光放在眼前的食物上,而要看问题的根本,如何解决老百姓食不果腹的问题。”
陈悠然神色内敛,但心里肯定是冷静不下来的。他虽然身份是临溪楼的小倌,可再生以来身边人都对他极耐心,说是谆谆善诱也不为过。
可是,凭什么?陈悠然从来不信天上掉馅饼。
陈悠然有挺长时间没跟舅舅坐在一起吃饭了,舅舅在朝中备受器重,虽然有自己的府邸但还是经常住在陈府,跟父亲母亲总有说不完的话,他平常也很少能见到舅舅,通常他在外面忙完以后都是翻墙从最近的地方回家,根本不会有遇到舅舅的机会。
倒是母亲几乎每晚都会过来看他是不是回来了。
这会儿坐在延英殿跟舅舅一起吃饭还有些不真实感,陈悠然本身不是会看脸色的人,但是林西是,他也不得不看,所以双手接过人递来的碗都是小心躬身。
陶修永没有那么多讲究,示意少年随意之后就直接问出了自己想问的问题:“你与悠然关系可好?”
“好。”陈悠然点点头,一副知无不言的样子:“我与悠然公子结识于桃园斋,他待我也极礼貌。”
“你们有住在一起过吗?”陶修永又问。
陈悠然惊呆了,瞪着眼睛摇头,心想之前兄长便问过这样的问题,是不是他装模作样时暴露了某些细节:“悠然公子洁身自好,在下虽身在临溪楼却也独善其身自命清高,从未与人有染,您大可放心。我们只是关系很好的朋友。”
陶修永思考片刻还未动筷,见对面的少年也不敢动,只得拿了筷子吃下一口:“那又是为何如此执着于悠然的事情?”
“悠然公子是我唯一的好友,我也是与悠然公子相识已久才知道他是陈府的孩子。”陈悠然开始正儿八经地瞎扯:“陈谨行将军也曾问过我这个问题,其实只是我看起来很闲,除去悠然公子的事也没有别的可忙的,这才凸显出我好像整日只研究悠然公子而碌碌无为。不过陶夫人与旗吉大人都曾教过我,说都城里的关系就像是一个巨大的蛛网,我若只盯着悠然公子这一条线的话就会目光狭隘,我若想发现更多有关悠然公子的事情就必须同样铺一张网,一件一件事去寻找蛛丝马迹,眼光短浅是断不了悠然公子的案子的。”
“你听进去了?”陶修永反问。
“嗯。”陈悠然用力点点头。
不过是个十八岁年纪的孩子便非要执着于玩伴的死因,陶修永是怎么都想不开的,而且这个林西的身份又着实敏感,说要进锦衣卫就搭上陈谨行的线,贸然被人带上去洛阳的马车就能想出渭水的法子,途中取水又足以说明这林西还的确是一个没见过大世面的孩子,只是这脑中的学识和思维让陶修永实在惊讶。
就连他,都觉得这孩子像是站在外围洞若观火。
但具体要说哪里不对劲,他又说不出来。
陈悠然是喝了酒的,但是一直没吃东西,这会儿看见吃的早就饿了,可他跟舅舅吃饭又极有规矩。以前在陈府几乎就是爱吃什么夹什么,在这儿不同,一碗小米饭下肚,眼前的菜不过也才动了几筷子。
到他吃完看向舅舅的时候似乎才意识到,他把舅舅的主食给吃掉了。
“陶大人…我…”
“胡光远的背景不容轻视,我一直没有放弃调查,但是始终毫无所获,这说明胡光远身后有人替他处理烂摊子。”陶修永顾左而言他,目光看了看公文桌示意陈悠然:“提刑按察使手中上奏的折子是早年间的谏书,皇上也并非听不得重话,提刑按察使能找出这种东西必然少不了布政使身边的人帮忙,至于是谁现在还不清楚,谁都有可能。即便黎世修大人不在,那今夜该发生的事情还会发生,如果是你你怎么想?”
这么大的问题抛出来,陈悠然的注意力也从主食上被引开了,听舅舅话里的意思就是说这封折子皇上看过了,但没到要革职的地步。这有些不符合胡光远的作风,想他陈悠然是陈信厚的亲儿子,陈信厚还曾指点过胡光远,可胡光远还不是照旧杀人不眨眼命人将他击杀。
是试探?
陈悠然眨了眨眼睛看向舅舅,不确定地答道:“投石问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