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本来不想理,但又敲了几声,不理总是没礼貌的,于是她撑着坐起来,打开门。
吴启拿着一份甜点站在门口,看着她,温厚地说:“吃甜能治愈不好的心情。太太吃点吧。”
“……谢谢。”她也不想总把自己陷在牛角里,就接过来。顿了下,说,“下楼吃吧。对了,你上一次给我讲的那故事没讲完,能继续讲吗?”
他跟在她身后,盯着她纤细的不盈一握的背影,深深地笑了笑:“当然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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今晚特别冷,天气预报说这几天冷气回流,是温暖的春季到来之前,最后一波降温。
风很急。
夜空中的凉月被寒雾渐渐遮挡,院子里的竹子擦碰着簌簌作响,屋子里的白色纱帘也飘飘荡荡……
袁飒穿着的睡衣有点单薄,被风这么一吹,身上起了一层鸡皮疙瘩。她打了个哆嗦,从摇椅上抽了条长披肩披身上,准备去关了窗户。
走到窗边,手刚碰到窗棱,余光却就瞥见竹子那边似乎一个黑影子闪过去。
她心咯噔了一下,陡然想起一个多月前,元宵节那天晚上家里突然回电的事。
那时候,她似乎也看到一个黑影……
她呼吸一滞,害怕地,怔怔地往竹林那边看过去,却只有竹影斑驳。屏着呼吸又看了会,确实只有竹子在晃动,墙上映着招摇乱舞的黑色竹影……
她才松了口气。
窗关,白纱帘子慢慢地不再飘动了。
她准备回楼上睡觉,但刚转过身,就听见大门被人一阵狂拍。
她脚下一停,再听。
“咣咣咣……咣咣咣……”
很急切。
的确是有人在敲门。
她心又提起来——这么晚了,谁会来?立安么?可她一般不叫他,他不会主动来。
她犹豫了会,打开内屋的门,穿过庭院,路过拿了根棍子,边试探着:“谁啊?”
风吹着她单薄的衣服,身上立马冻得起了一层鸡皮疙瘩。
这么静的夜,除了急急的风声,似乎就只剩下了一阵阵断断续续的突兀响亮又急切的敲门声,让她的心也不自觉跟着一个节拍跳动起来。
越靠近大门口,越听见敲门声中掺杂了喘息。
“谁在外面?”她又问了一遍。
“是我……”门外的人低弱着声音,几乎微不可闻的叫道:“姜边啊。”
她闻言,皱了下眉头,随后扔了棍子,忙快走几步过去,打开门。
姜边满脸泪汗,头发乱糟,校服被扯的不成样子,脸色煞白的在这漆黑的夜里跟个水鬼似的,正瞪着一双大眼睛却格外有神又绝望地望着她。
袁飒:“发生了什么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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好多,好多人打架。
在这之前,她被陆小青绑到一个待拆迁的破仓库里,那里有十几个男的守着她,一脸狞笑地看着她。
她听见陆小青说……说等待会苏铁来了,就让这些男的当着苏铁的面扒光她的衣服,狠操她。看他还要不要她。
她听的头皮发麻,摇头,一头冷汗,不说话。
有几个男的放淫话,说她看起来这么白这么水,待会扒光了,肯定摸起来手感特好。还说……摸起来水,做起来肯定更水,操,老子已经硬了……
陆小青笑哈哈地说,忍住啊,待会当苏铁的面现操她。
那几个男的回说老子操不死她,哥几个待会轮番儿上!我他妈都想好用什么姿势了。跪着,单手扶墙……他妈的都挺爽。
你他妈太没追求了!让她用嘴啊!
我操,这行!
她就那么听着,就直打哆嗦。
心里希望苏铁别来,这么多人,手里还有拿着刀的,他打不过的,也不想让他看到……即将发生在她身上的,那么难堪的一幕……
别来,别来,别来……
可他还是来了。
一个人来了,手里拿着一条棒球棍,脸阴冷着,逆着光,脊背一贯的笔直,长步进来。
好几个男的,有拿着刀的堵在他面前。
陆小青咬着牙说:“上回你欺负我欺负的那么惨,这回我就得让你还回来。两种可能,要么你跟我好,我让你干嘛干嘛;要么,我让人就地当你面上了她!”
“我操!你妈…!”苏铁不是受人威胁就服从的性子,听她这么说,说得这么脏,立马恼了。他咬着字眼,一字一句清晰的冷骂。
之后,姜边就看见他跟那些人打起来,打的双眼猩红……
她从来没见过他像现在似的那么狠的样子,可就算他再能打,也不可能一个人打过拿着家伙的一帮。可他却一点不怕,动作中都是一腔孤勇,迅速利落的不知疲倦。
有三个男的抽笑着朝她走过来,给她松了绑,然后就开始扒她的衣服……
她蜷缩在地上,紧紧抓着自己的衣服,然后感受到那些肮脏的手胡乱扯着她。
什么东西撕拉一声碎了。
谁笑嘻嘻的骂了句操,好嫩。老子先来,等老子把jb掏出来,放她嘴里……
哪个打红了眼的少年红着眼眶,声嘶力竭地,吼了声:姜边!
下颌被掐得疼。牙齿撞击到什么东西,令人作呕。
又来了一波人,其中一个,潘景明她认的。
她慢慢地笑了。
下颌抵抗着那只手,用力的闭合。谁疼的叫了一声。她右脸被人猛扇了一耳光。她顿时疼的,眼前黑了黑。
谁在用肮脏的手掰开她的腿。
少年红着眼,发了狂的朝她冲过来,看着她的眼睛,告诉她:别怕。
她点下头。
可是又是谁……趁他不注意,从后面捅了他一刀子?那么长的刀子,没入,猩红……
滴答、滴答、滴答……
她看着他,滑落……
她全身都是冰碴子,里里外外……
她听见自己尖叫了一声,凄厉的,锐利的,久久不息的,用尽她所有的力气!
所有人都怔了下子。
她也不知道那个女孩怎么会有那么大的力气,拼命地挣脱掉了束缚,狼狈地朝他冲过去,却看到他闭上了眼睛……
她浑身打哆嗦……
余光瞥见,地上,有把刀遗落,闪着凉寒的凶光,犹如她眼底闪过去的暗芒……
她拿起那把刀,朝着刚才那个拿着红刀子的人就冲过去。
尖叫着!反抗着!
那个人肚子中了一刀,倒地了,闭了眼,可还是在喘气。过了会,又睁开,看着她,嘴里念着:
救……救我……
【救……救我……救妈妈……姜边……】
她噗通跪下,颤栗的手不能自已,朝那人的鼻子缓缓伸过去。伸过去……捂住……憋死……
【死了,死了,就解脱了……】
原以为旧事重演,她的手腕却被人突然握住了,握住,用力,拼着最后一点意识,拿开。
她转头,是苏铁。
他脸上惨白却又凄美的,像朵残落的雪绒花,半睁着暗淡的眸子,看着她,告诉她:“别杀人。”
她瞬间,崩溃,攒了这么多年的泪水,一下子,轰然决堤。
——
“我,是我……杀了我妈。”
眼前一黑,她晕了过去。
——
“姜边,姜边……”
有人叫她,听起来像袁阿姨的声音,可是她四处看,没有袁阿姨。
她正站在苏城老家的门外,大门照常,紧紧的关闭着。
她推开。
门吱呀——,一声,划破夏日死寂闷热的午后。
她进去,看见五岁的姜边一个人,抱着膝盖,低着头,无助恐惧地蜷缩在角落里。
屋里传出一阵阵歇斯底里的打骂声。
过了会,一个像疯子一样,头发被扯乱的几乎是个废弃的鸟窝,脸上挂着淤青、泪痕的女人,气的哆哆嗦嗦地出来了。边走边神经似的自言自语地骂。
她认出,那女人是她的母亲。
母亲看见躲在墙角的小姜边,牙一咬,红眼几乎瞪出眼眶,过去就把她拎起来,拽着就进了屋里。
姜边吓得哭。
那天她是会哭的,也是那天,她变得不会哭了。
那天,是姜边打记事起所记着的第一次看到父母打架,但显然,看那熟练的架势,那不是他们第一次打架。
母亲将她拖进屋里,趟过满地的狼藉,把她按在沙发上,就捂着她的口鼻,瞪着她,满脸狰狞的尖叫着说:去死……去死!死了,你解脱了,我也就解脱了!去死!都去死!
小姜边看着母亲这幅吓人的样子,吓得忘记了哭,一下子禁了泪,就浑身打哆嗦,脑子麻木冰凉。母亲的声音被她屏蔽了,只化作尖锐的耳鸣,穿过整个耳廓。
呼吸越来越重,越来越慢,越来越艰难……
在意识模糊的时候,五岁的她,第一次有了生与死的观念。她想,她母亲,这个原应该给予她爱、教会她如何给予爱的人,却原来恨她,恨她到正在亲手憋死她。
父亲突然冲过来,拉住母亲的胳膊就往后拽,一个巴掌扇过去,母亲招架不住蹲倒在地。
父亲骂她:我还指望着她给我养老以后!你这个臭娘们儿,没了闺女,你就想跑去被别的男人操是吧!想得美!我打不死你!
小姜边一路爬着回到自己的房间,关上门,躲在离门最远的位置,捂着耳朵,埋着脸,颤栗着……
从此,在这种战战兢兢的灰暗日子里,她得过且过的活着,一直过了十年。
敏亭……敏亭……!
打骂声不知道什么时候换成了父亲的惊恐慌张的呼唤,没有了母亲的声音。
十六岁的姜边扶着墙,拖着软麻的腿出去。
开门。
母亲奄奄一息地躺在地上,闭着眼,肚子上流着血,而父亲拿着一把带着血的刀子。
父亲是真害怕了,也知道自己错了,哭着说是他的错,说……他只是,控制不住自己的脾气……
他说,我……是我……杀了你妈妈……
他后来哆哆嗦嗦的跑出去,找人帮忙,帮把母亲送去医院急救。
姜边脑子空白,怔怔地望着父亲疯了似的跑出大门口,然后过了半晌,听到一个虚弱的声音:救……救我……救妈妈……姜边……
母亲不知什么时候睁开了眼睛,看着她。
她慢慢地看过去。
然后,尘封十年的记忆,突然一阵晴空霹雳似的闪过脑海:去死……去死!死了,你解脱了,我也就解脱了!去死!都去死!
——死,就是解脱。
她摇了摇头,没说话。然后手颤着伸过去,越来越近,呼吸就越来越急促。脸紧张抽动着,牙关紧咬发出咯吱声,一手捂住母亲的口鼻。
同时脑子里一直回荡着一句话:死就是解脱!
这个可怜的女人不是一直想死吗?说什么生不如死,活在这样的地狱里,还不如去死了!那好,就去死……死了,就不用面对这些糟糕的人和事。
她看见母亲重新闭上了眼睛,呼吸猛的一口提上来,像溺水的人吐出那口压在心肺上的水。
她站起来,踉踉跄跄地就往外跑。
——那是一年前的姜边。
她看着姜边跑了出去,过了会,又返回来,浑身颤的跟个筛子似的。姜边站在大门口,目光穿过院子,直抵躺在客厅里,正冲门口的母亲。
却看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