没有嘶嚎,没有眼泪,没有情感,连绝望和眷恋都没有,就那样无声地坠下了悬崖。龙唐茫然地看着越女和凌叶,突然不由自主便潸然泪下,他应该是想到了唐佣十多年前的妻子,他幼年时所沐浴的温暖,她那遗忘的母亲,一样的烈焰焚身,一样的突如其来,一样的没有告别,一样冰冷刺骨的水。他不知道此刻的唐佣是什么样的情感,所以,他一脸漠然地带着仇恨远远的望着悬崖旁呆若木鸡的唐佣。
只听得一声清脆的巨响,接踵而至的是惊涛拍岸,巨大的火球已然瞬间被浩瀚的太湖吞没,只有一缕淡淡的黑烟漂浮随风而去,世界没有变化,只有花又落了一些。
无人能理解唐佣此刻的感受,可能包括他自己都不能理解。只见他轻轻地回过头,若有若无地看到了龙唐的眼神,那一刻,他仿佛明白了什么,又仿佛什么都不愿意明白。微微犹豫了两下,一个纵身,径直跳下了悬崖,片刻后,又是一声清脆地响声荡漾而来,龙唐那一刻似乎也明白了许多,但似乎也什么都没明白。
只见龙唐瞬间全身瘫软,面无表情地坐在了原地,有些神伤飘过额头。慢慢地闭上了眼睛。一旁的唐水水哪里还顾及了太多,飞身而来,落在了唐蓦秋身边,满脸焦急,细细检查着唐蓦秋的伤势。夜色沉谙,山顶的火熄灭后,林子上方只剩下几缕淡淡的白烟,一切都变了,刚刚你死我活的喧闹和战场,此刻只剩下惨淡的寂静。伴着朦胧的月牙儿,一切都祥和恬静下来,乱入的风却急了。
一个月后,春华尽逝,姑苏城头,两个身着朴素的公子静静伫着,看河网密集,看杨柳依依,看人来人去。时值青梅雨时,好不容易赶上一日晴空万里,无数才子佳人结伴出行,然蓦然回首处,皆为城头的两位公子所吸引,他们过分的高雅了,不是所有的世俗之人都能触及,所以,人们只有仰望和钦慕,却不敢模仿。
许久后,龙唐才叹了口气,说道:“江南好,相比前年,真是越来越好,那日有人离开时让我跟你说,也包含了他这么多年的思考和对令尊的感怀。他说,你改变不了整个江湖,那就不要去改变了。不是每个人都是你,更不是所有人都拥有你的条件,你只能施舍你的博爱,却不能改变这个江湖的人们,还有他们人和人性,你若还想改变,就隐居吧,去一个很小的世界,就改变一个村子或者几户人家,做力所能及的事,做他人愿意的事。”
唐印冬静默许久,一句话都没有说,临了,只是轻轻地点了点头,再摇了摇头。大约半盏茶功夫,唐印冬才抬起头,回道:“各安天命吧,总得有事情做,总得做些好事。你应该还有话要对我说。”
龙唐先是一阵诧异,而后缄口不语,沉思片刻后,低声问道:“大公子以为我配得上蓦秋大小姐吗?”
唐印冬顿了顿,明显被龙唐的直接所愕住,一时竟不知如何措辞,苦笑了许久后才回道:“我是她的兄长,也是她唯一的至亲,如果要是我说,阁下必然配不上她,在我眼里,她值得拥有这个世界最好的一切东西。但是我不是蓦秋,关于你,我也许只是明白她一点点的想法。”
龙唐尴尬地笑了笑,说道:“对不起,是在下僭越了,可是大小姐毕竟是因为我才身受重伤,而且,乌神医都说她筋脉尽毁,纵使醒来,也极有可能会是个废人,我想照顾她一辈子,任何身份都可以,即使是继续做大小姐地奴仆。虽然,她过去是那么的嫌弃我,但是,我觉得我应该做这些事情,结草衔环才能报此大恩。”
唐印冬冷冷地看着龙唐,苦笑了两声,心中忧虑顿生,许多哀愁都从眼中溢了出来,沉默片刻后,回道:“不必了,只有把她放在我身边,我才会放心,其实你不用这么在意,蓦秋只是做了她想做的事情,其实,她知道你们两的身份差距会导致你们终身不能连理,但是你不应该抱怨她为你所作的一切,她觉得值才是真的值得,而不是你。你不懂,她那是爱你,只不过她以一种占有的方式,其实也怪我,这些年,我没有给她足够的爱,以至于她并不清楚真正的爱情的模样。她这么高傲的人,怎么承认她喜欢一个下人。为此,我向你道歉,但是,你走吧,愿你不再出现在她的世界中。因为爱,不需要任何报答,也许你余生都会因此而不得心安,但是,这也是爱的一种结果,就当是对于她的重伤的一种惩罚吧。她真的值得拥有更好的,经过这次重伤她也会长大,也会明白那份感情的虚假,所以,对不起。还望,余生,请你多努力,成为一个上善之人,才不辜负蓦秋的心意。”
龙唐走了,带着丝丝的忧愁,甚至没有来得及向唐印冬告别,便消失在了杨柳岸之间,他走得顾虑重重,走得断断续续,走得失魂落魄,但是,他还是走了,像一个有情有义得男人那样,走的。唐印冬远远地看着龙唐消失在了人群之间,迎着温热的风,长长地舒了口气,而后慢慢地从城头下来,走进了灰墙黑瓦之间,他也走得很慢,但是他没有犹豫,走得越来越轻松,终于也消失在了那座街巷狭窄的城中。
不知何时起,扬州城多了一位年轻的酒鬼,他日日披头散发地穿行在码头和街巷之间,没有人在乎他,城中愿意接近他的人都是为了将他驱赶得更远一些。这一日,天气晴朗,他刚刚饮完一壶烈酒,卧在码头外的囚牛石上,浑浑噩噩,半死不活。在似睡非睡的弥留之间,他分明看见,远远的运河上缓缓飘来一叶渔舟,微风款款,微波粼粼,微光盈盈。小舟缓缓靠在木码头上,一位江南打扮的女子,轻轻的从船中跳了下来,一如那片开满鲜花的原野上,蹦蹦跳跳的女孩子一般,远远的,她们竟是如此相像,像到他不敢相信所见的是真的,真假虚实早已被许多年的酒构造得似是而非,他以为所见的只是所想的,所见的只是另一壶美酒,他已经不相信他自己的一切,但是他还是勉强睁开眼睛一直凝视着那人。
须臾,他定了定神,仿佛真的看见了遥远的漠北在向他招手,那开满鲜花的草地,那慵懒的牛羊群,那骏马,那女孩,那一场振奋人心的美梦,那寒冷中带着期冀的余生。
【全篇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