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个想作圣人的人,干了一件只有骗子才会做的事,俄罗斯作家会把这个故事写成灵魂苏醒的启示录。那么,中国的作家呢?远的不说,就说近在咫尺的刘去华,他会怎么处理这个故事呢?无从所知。但是从他在师生见面会上的表现来看,他的故事当中确实有与之相关的内容,而他的处理办法则遭到了学生读者的诟病。那是发生在见面会后半段的事情。在此之前,他谈了自己的创作经过,并且回答了师生们的一些问题。开始时氛围是很融洽的,但没过多久就有了火药味,并一度发展到剑拔弩张的地步。一个看上去很斯文的女同学站起来提问,刘老师你好,我是文学系大三的学生,我想请问刘老师,在你的作品里,那个女主角最后为什么死了?不知道其他人怎么看,给我的感觉是,她死得很突然,很仓促,不是不得不死,而是作者非要她死。我不太明白,她为什么非得死,只是因为她拜金吗?如果是这样,那么,那些恶贯满盈的殖民主义者每一个都是为了抢夺财富而扛起步枪的,他们的下场又怎样呢?说得再抽象些,您相信恶有恶报吗?如果恶真的有恶报,为什么现实生活中我们感受不到呢?种族灭绝不是某个人的罪行,可被推上断头台的只有首犯,这些事实支持您的看法吗?而且,拜金并不违法,它也很难被放在不道德的被告席,为什么这位女主角一定要死呢?谢谢。
一般来讲,主持人不该允许一个观众作如此长篇大论的陈词。但在这次师生见面会上,他甚至没有打断她的意思。这个问题是很不友好的,看起来提问的人心里已经有答案了。不管刘去华怎样辩解,她可能都没办法满意。刘去华呢,心里还惦记着杰出青年不是他的那件事,心绪只能用“狞恶”这个词来形容。前面几个问题已经让他感到招架起来有点吃力了,如今又面临着这样咄咄逼人的质询,脸色之铁青不难想象。他是一定要为自己辩解的,尽管他对恶是否真有恶报是怎么想的自己心知肚明。一个作家该怎样设计自己笔下之人物的命运呢?不知道其他人怎样,在刘去华看来,当然是一条红线分两半,善得救,恶得咎,天经地义,皆大欢喜。每个人都有自己想要维护的东西,刘去华也不例外。概括起来,他想要维护的,似乎可以简单地归纳为三个字:真善美。为了突出这三个字的分量,就必须使其对立面具有等量齐观的效能,也就是尽可能让他们看起来该死。有的角色确实恶贯满盈,比如以薛茂卿为模本而创作的那个角色,他作恶多端,死有余辜;可有的角色却并不那么服从天诛地灭的充足理由率,比如那个虚构的女主角,她为什么而死,刘去华自己也说不清道不明,他只是觉得她理应被恢恢天网诛杀,而不应继续活在这个世界上。就像评论家提及《坟》的作者时所说的那样,他对新世界的向往,是以旧世界的杀气作底蕴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