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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章 夏之初(一)

太阳上枝头,烈日当空照。

盛夏的酷暑,强烈的阳光,就像挂在树上的蝉,没完没了地鸣叫着,叫了又叫,看不见丝毫欲要停止的迹象。

这又如滔滔江水,绵绵不绝,就跟语文老师喋喋不休地、不停重复地、重复又重复地、单曲循环似地念叨着自己的光辉过去,如出一辙,并且一发不可收拾。

电视剧和课文里头总是这样讲道,只有那些现况不甚如意的人,才会终日沉浸在过去,缅怀昔日的美好,叹息光阴的流逝,哀悼远去的青春。

久而久之,这仿佛成了一个定律,适合套用在任何煽情作品里的公式。

这就好比,每一位老师都会用着抱怨的语气说,自己曾经带过的班级,有多么多么的听话,自己曾经带过的学生,又有多么多么的牛逼,哪像现在的你们,还有这个班级,你们是为师从业多年以来,带过的...最差的一届啊!

今天只有残留的躯壳,迎接光辉岁月,风雨中抱紧自由。

呀咧呀咧,不小心又扯远了。

时值上午十点零十一分,这是一个微妙的时间段,距离下课的时间,还有三十多分钟,距离中午吃饭的时间,还有两个多小时,距离周末放假的时间,还有五天之多,距离暑假大解放、抱紧自由的时间,则还有整整两个星期。

路漫漫其修远兮,吾将上下而求索。

然而,现实总是与电视剧和课文相反,就跟美梦往往都会落空,似乎是同一个原理,这仿佛是一个古老的诅咒。

此刻,站在讲台后边,叨叨叨地说个没完的语文老师,正是他的一生之中最为春风得意的时候。

尽情释放你的想象,一个意气风发的中年男人挺着个大大的啤酒肚,笔挺笔挺地站在讲台后面,颐指气使,容光焕发,就差没有气吞河山。

那张因中年发福而略显臃肿的老脸上,写满了洋洋得意和沾沾自喜,勃发的生机,甚至赛过了窗外浓郁的树荫。

语文老师的名字,叫做马卡连,在上一年的年底,被市里评选为了“年度十佳优秀教师”,表面谦恭,暗自心虚之余,不忘大肆宣扬,从此走上了一条“王婆卖瓜,自卖自夸”的不归路。

具体表现在,在马卡连老师获奖之前,一堂语文课大致可以分成两个部分,上一部分是痛诉旧社会的黑暗,下部分则是赞美先驱者的高尚。

而在获奖之后,每堂语文课的主体结构,其实也没有发生太大的改变,仅仅只是在课程的内容上作出了稍微修改。

上一部分,依旧是痛诉旧社会的黑暗,下一部分,则变成了回忆与歌颂“市年度十佳优秀教师”的成长历程和丰功伟绩。

这也就是“回忆过去之光辉岁月”环节。

随着上一年的渐渐走远,亲切的马卡连老师敏锐地意识到同学们对“市年度十佳优秀教师”这个称号的淡化,为了避免同学们忘掉了他的丰功伟绩,贴心的马卡连老师连夜钻研了一番教学方案,精心制定出更为上乘的教学策略。

故此,他特地缩减了“旧社会的痛诉”环节的时间,转而大大地增多了“回忆过去之光辉岁月”环节的时间,只为了牢固同学们对于“市年度十佳优秀教师”这个光辉四射的称号的深切认知,以及潜藏在其背后的重大意义。

不可谓用心良苦。

翠绿色的窗外,艳阳高照,黑板旁边的挂钟滴答滴答地走着,时间正悄无声息地带着它的旅人们,漫步前行,渐渐趋向于下一个环节。

眼下,“旧社会的痛诉”马上就要完结了,接下来的剧情,马上就会承接到“回忆过去之光辉岁月”。

这就像是一个小小的里程碑,对于诸位听了千八百遍的同学们而言,则相当于入睡铃声的响起,差不多该睡觉了。

反正也没啥子好听的,大家都会听着听着就睡着的,反正法不责众,只要大家一起睡,那就没啥大事。

随波逐流,一直都是李沐的强项。

此刻,他正跟随着睡觉大军的步伐,半吊着眼皮子,有气无力地趴在桌子上,一边有意无意地望着黑板旁边的挂钟,一边漫无边际地想,想着这些,想着那个,想着一堆有的没的的破事儿,除了马老师的发家史,他几乎什么都想。

有些同学讲,马卡连老师的“市年度十佳优秀教师”称号的含金量其实不高,包含很大的水分在里头,主要是靠走关系得来的。

据说,替马老师动用关系的,就是林展辰同学的家长。

林展辰同学的老爹似乎是在教育局里头工作的,官居多少品不得而知,即便不是正副局长这种级别的,但也不会太低。

这话是有考证的,马卡连老师所任教的班级是被学校特划的重点班,从理论上来说,能够进入到这个班级里面学习的,无一不是尖子中的尖子,优生中的优生。

但是,今年却出了一个特例,那个特例就是林展辰同学。

林展辰同学的成绩素来很不咋地,常年徘徊在年级排名的中下游地段,按照常理来说,他是断没有可能进入重点班来的。

可是,他偏偏就进了。

...

老人们常念叨,白天不说人,晚上不讲鬼,一提起曹操,曹操就赶到。

脑子里还在飘飘忽忽地瞎想着,一道尖细的叫声忽然从李浩然的身后,高高地蹿了起来,吓他当场打了个激灵,误以为是什么冤死鬼的尖啸声。

想来这要真的是鬼,也是一头猛鬼,能够顶着暴晒的阳光,冒着魂飞魄散的风险,跳出来作恶的,绝非凡品可言。

垃圾桶旁边的立式空调呜呜地吹着,教室鸦雀无声,李浩然默默转过身去,四处打量一下,试图摸清到底是何方妖孽在这里作祟。

“老师!”妖孽仁兄怪叫一声后,接着用那尖锐的声音大喊,“我要举报!林展辰竟敢公然在课堂上玩手机,无视课堂纪律,打扰其他同学的学习,藐视“市年度十佳优秀教师”的威严,岂有此理,其心可诛!”

啊咧,这是上演宫斗剧么?怎么他嘴里台词跟电视上那些奸臣说得差不多呐,是要公然宣战么?是要干架的节奏么?

这年头的手机,就像那年头的冠希哥的硬盘那样,不容有失,这位妖孽仁兄这么明目张胆地举报,想来是有备而来的。

这就好比在二战时期,日本佬指派一众战斗机前去轰炸美国佬的珍珠港,是一场宣战前明目张胆的偷袭,是战争开启的前兆。

等到表面的风波暂告一段落过后,这场你死我活的战争,就会无声地打响,比如,约好放学后别走,大家各自喊上各自的弟兄们,抄上各自的家伙们,在学校后山的林子里集合,用青春的拳头和不锈钢水管说话。

想来,那将会是一场激情昂扬的掐架啊,不过,妖孽兄似乎人缘一直不咋地,难道他想的是关公单刀赴会或者赵子龙大战长坂坡么?以一敌多的画面,想想就很拉风,可再想想那些肆无忌惮的拳头和钢管,又会觉得很疼。

算了算了,关我屁事,昨晚又没睡好,只睡了十个小时不到,现在要补眠才行。

话说,难道搞教育的这些人都不知道吗,人类的充足睡觉时间,应该设定为二十四个小时,居然连这点常识都不懂,活该儿子莫名其妙地遭人敌视。

李沐兴味索然地转过头来,重新趴回桌子上,安静地等待着睡眠女神的召唤。

然而,他身后的战斗才刚刚打响。

“哦?老师,”身后响起了一道满不在乎的声音,“是梁伟同学看错啦,这就是一个普通的手机模型而已啦。”

这是林展辰的声音,听起来很是淡定,应变自如的作派,仿佛是一副胜券在握的样子,不愧是领导培育出的孩子,城府这种东西就该从小开始培养。

“对了,对了,”林展辰继续说,“马卡连老师,难道您忘了么,这是您上个学期的学期末时,专程跑来我家,给我老爹送的那一件普普通通的模型而已啦。”

李沐猛地抬头,暗地一惊,心说,跟妖孽仁兄的阴狠狡诈比起来,林展辰选手的临危不惧,及时应变能力,也不可小堪。

先是假装从容,借以将众人的视线集中在他淡淡然的面庞上,借助课桌上一堆书本的掩护,成功地施行了“狸猫换太子”战术,将亮着的手机瞬间切换成一个纸皮造的手机模型,就像美国人暗地里研究原子弹,准备炸掉日本人的广岛和长崎。

到了最后,他甚至不忘来多一记补刀,特地加重了“专程”、“老爹”、“普普通通”、“模型”,等关键词汇,可谓直中马卡连要害的会心一击,就像美国人把原子弹丢到了广岛与长崎。

更为难得可贵的是,他居然真的无聊到事先准备了一副手机模型!

滴水不漏的应对策略,假若马卡连没有突发神经,强行搜查他的抽屉的话,林展辰堪称无懈可击!

想来,假借他日,这家伙若是奔上了仕途,也会是跟他爹一样,成为一位滴水不漏、运筹帷幄的领导吧?

算了算了,这又关我屁事。

想着想着,李沐又把脑袋埋在了桌面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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