江昱眉头一皱，料想到大事不妙，却也只能硬着头皮赌一赌，便稳了心神道：“可别急，这才刚一坛而已，一会儿指不定谁先倒呢！”
宋曦嗤笑一声，又是一碗下肚。
几道菜陆陆续续便端上桌了。江昱嫌气氛太过安静，嚷嚷着：“干嘛这么死气沉沉的，好歹说几句话嘛。”
“食不言。”宋曦不耐烦道。
江昱自是对他翻了个白眼，径自向洛忆卿道：“远思君，其实有个问题在我心里憋挺久了……”
“请讲。”
“你为何要着男装？”
“不为何，心性使然而已。”
江昱似懂非懂地点点头，心里莫名生出些钦佩之意。
桌上的酒一坛一坛变空，宋曦瞥了眼晕晕乎乎的江昱，唇角的笑是胜者的骄傲：“江昱，你已经输了。顺便，你若真是醉倒在这里，我可不会把你抬回去。”
“宋曦，你以为你赢了就能直呼我大名？我现在虽然看起来不怎么样，但我意识还很清醒，所以某种层面上来说，不算输。”
宋曦目光一冷，执筷子的手停在半空：“你刚刚叫我什么？”
江昱故意挑衅般重复道：“宋曦，你能把我怎样？”
一旁的洛忆卿皱了皱眉，轻声提醒道：“晗之，不得无礼。”
“我无礼？叫叫大名而已，就算无礼，也是某人无礼在先。”
“铮”的一声脆响，独秀剑已悬在半空，稳稳停在江昱光滑的脖颈前。
尽管长这么大，还是第一次被剑抵住喉咙，还是一把削骨如泥的仙剑，但江昱也只是微微怔了怔，然后继续端起一坛贵妃酿，仰头大口灌酒。
“昀辰，收剑。”洛忆卿这次转向了宋曦，语气也沉了几分。
宋曦垂着眼眸，径自夹了一口菜。独秀仍挡在江昱颈前毫厘，他闭着眼，喉结上下移动，有酒顺着江昱的唇角滑落，沿着光滑的颈线向下流淌。
待江昱放下那壶酒，才终于淡淡开口：“昀辰君，收剑吧。”
宋曦没料到江昱会说出这句话，基本就等于，他认输了。
独秀收回剑鞘，宋曦抬眸，看到江昱一脸平静，朝碟子里夹了一大块醉鸡。
“愿赌服输，你说的，我都会做到。”
“最好如此。”
“江晗之，你本就比不过他的。”洛忆卿忽然开口道。
“这完全是意外！我哪知道这身体这么不禁喝。”
洛忆卿摇摇头：“昀辰法力高强，内力深厚，只需稍加控制，这贵妃酿到了肚里，就跟白水一般。”
宋曦难得心虚地轻咳了声，拿筷子的手微不可见地抖了抖。
江昱大惊：“宋昀辰！你……你居然作弊！”
宋曦很快恢复了镇静：“那又如何？有本事你也将这酒化解掉。”
“早知你这么卑鄙，亏得我刚才还愿赌服输！”江昱一来气，饭也不吃了，扔下筷子就起身摇摇晃晃走了。
宋曦不动声色继续吃菜，心里却五味杂陈。对面的洛忆卿看了看他，问道：“不追？”
“任性至极，为何要追？”
“江晗之不过是醉了而已。”
宋曦不语，少顷拿起佩剑，起身走出酒楼。
江昱倚在一棵树上，这贵妃酿的后劲刚上来，眼下他东南西北都分不清，又是夜晚，更认不出回客栈的路。
“酒量如此之小，还信心满满与我比拼？”
江昱闻声转身，宋曦负手而立，盈盈月光洒在他身上，倒是把那锐气遮去了几分。
江昱张了张口，却是一阵没来由的心烦，加之脑袋不清楚，最终只是不满地“哼”了一声，又转身回去不再理他。
宋曦上前拉过他一条胳膊，将他从树下拽了出来，不顾他阻拦，起身一跃便跳上了屋顶，不由分说地把他扔在瓦片上。
“吹会儿风清醒一下，明日辰时便起床修炼。”
风一吹，江昱倒也舒服了许多，他懒得答话，双手垫在脑后躺下，架起一条腿悠闲地闭上了眼睛。
宋曦立在他身旁，看他惬意的模样，抿了抿唇挪开目光，去看城中灯火了。
“宋曦。”
身侧那人并无反应。
“宋曦。”江昱又唤了声，伸手拉了拉他衣角，“昀辰君，你坐下来嘛。或者躺下来，咱们一起看星星。”
“仪态。”宋曦毫不留情地挥手拉过外衫，顺便又往旁边挪了一步。
“没意思，”江昱撇撇嘴，“靠作弊赢了我，小爷我还没跟你算账呢，倒在那儿自己摆起架子了。”
宋曦不为所动。
“宋曦，你过来嘛。你过来，我唱歌给你听。”
“出来找我，又不陪我说话，光把我扔到屋顶就完事了，你不能这么不负责啊。”
“宋曦，我明儿早就起来看书，你过来陪我嘛。”
“……”宋曦心下无奈，挪了挪步子，在江昱身边坐下。
见他坐下，江昱便开心了。他扭过头去看那清冷背影，长发如墨，白衣胜雪，平日里高高在上的昀辰君，现在竟同他一起坐在屋顶上赏月吹风，姑且也当作一种雅兴了。
江昱心里正乐着，目光又落在宋曦背上那把“独秀”剑上，剑鞘通体雪白，有流苏、珍珠点缀，漂亮极了，江昱看着看着，竟不自觉地伸手拿过那剑，一边赞叹一边放在自己手心里来回摩挲。
宋曦感到背上一轻，转身便看到江昱捧着独秀把玩，他大惊失色，伸手便去夺剑。江昱坏笑着将剑举过头顶藏在身下，不给他拿到，宋曦眸中渐渐有了怒意，倾身向前一扑，左手按住江昱手腕，右手终于握住了剑身，将独秀牢牢按在屋瓦上。
但这一扑，被他压在身下的，似乎不止独秀剑。宋曦回过神来，瞳孔骤然一缩，映入自己眼帘的是身下人儿面上浮起的红晕，唇红齿白，微张了口愣愣地望着他。
然而江昱很快反应过来，收了满脸惊愕，故作娇羞道：“昀辰君这是打算趁我醉酒吃我豆腐么？趁人之危，可不是什么正人君子啊。不过昀辰君你这么好看，我也就勉为其难从了你吧。”
明知江昱有意逗自己，可萦绕在他身上的酒气，和那薄唇一张一合带出的淡淡酒香，竟让宋曦的眸色暗了几分。江昱是好看的，这好看和他的冷若冰山不同，清纯无瑕，稚气童颜，明眸皓齿……宋曦看着身下这张脸，喉结微动，手上不自觉加了力道，握在手里的独秀叮铃作响。
“哎疼疼疼……你轻点啊昀辰君！”江昱吃痛地闭上眼，也顾不上戏弄他了，不安地扭动起来。
被他这么一叫，宋曦突然清醒过来，松开钳制住他的手腕，拿过独秀便立刻起身，转身过去不再看他。
江昱刚刚的模样又出现在自己眼前，宋曦眉宇紧皱，气息不平。握剑的手因为太过用力而微微发抖。
江昱揉着发红的手腕坐起身来，不满地嘟囔着：“吃我豆腐还这么粗暴，宋曦，你不会有断袖之癖吧，还是在上面的那个？”
宋曦猛然转身，怒目而视，那仿佛要吃人的表情把江昱吓了一跳，面上不自然的两抹淡淡红云却也没逃过江昱的目光。然而宋曦接着便转身回去，拂袖欲走，大腿却突然被人抱住。
“昀辰君你不能丢下我一个人啊，我不会轻功下不去，我不想一个人在这里吹冷风过夜啊！”
“放手！”宋曦怒道，不想江昱似是把吃奶的劲都使上了，死活都紧紧黏在他腿上，叫他动弹不得。
“我不放！除非你答应我不走！”
“放手。”宋曦喝道，有意压制胸中怒火。
江昱还是不管不顾地抱着他的大腿，丝毫没有松开的意思。
“放开，我不走。”良久，宋曦终于放弃僵持，毕竟月黑风高，两个男人拉拉扯扯成何体统。
“真的？你要走了就是小狗！”
宋曦不言，江昱知道他默认了，也信他不会走，便笑嘻嘻放了手，和得逞的小孩一般沾沾自喜。宋曦低头看了看那醉鬼，脸色阴沉，江昱却丝毫不觉危险地自顾自傻乐。宋曦愤懑转过头，不再管他。
片刻后，江昱的声音悠悠传来。
“宋曦，你知道我从哪里来的吗？我来的那个地方，有我熟悉的人和事，我的朋友、老师，还有我爸妈，虽然学校离家很近，但我平时就是懒得回家，他们老是叫我好歹偶尔回去一次，我每次都打哈哈敷衍过去。”
“想想我已经好几天没回去过了，这里虽然也挺好，真的挺好，环境也漂亮，人也好看，我也不是个路人甲乙丙丁，还有我自己的主线剧情，简直就跟做梦一样。”
“可我还是觉得，我不属于这个地方，我过得快活，心里却没有一点归属感。”
宋曦静静听着，很多话他没有听太懂，可江昱此时此刻落寞的心情，他听的一清二楚。尽管如此，他还是毫不留情地道了一句：“一派胡言。”
江昱笑着摇摇头，并不在意他的不解风情。他看到不远处的人家门口的菊花开得正盛，自顾自唱起了《菊花台》。
“你的泪光，柔弱中带伤，惨白的月弯弯，勾住过往……”
唱罢，宋曦竟破天荒地道了一句：“好听。”
江昱大喜过望，道：“真的么？原来你也喜欢周……没有没有，这首歌是我自己闲来无事作的，有人喜欢听就太好了！”江昱意识到自己差点说漏了嘴，忙改了口，顺便在心里谢过周杰伦，又默默道了个歉——形势所迫，不得不先“借鉴”一下偶像的歌了。
“没想到，你竟如此有音律天赋。”
“我会的可不止这些呢，宋曦，你坐过来嘛，我再给你唱几首，你帮我鉴定一下词曲如何？”
宋曦沉吟片刻，还是坐到了他身边。
江昱清了清嗓，一连唱了三首：《发如雪》、《东风破》、《烟花易冷》。
“宋曦，怎么样，好听吗好听吗？”
宋曦点点头：“曲风虽与当世流行大不相同，却着实好听。”
“那必须呢，毕竟是zh……小爷我亲自创作的歌！”
空气安静了许久，只有秋风萧瑟，树影婆娑，一轮圆月幽幽挂在天上。
直到肩头一沉，宋曦才发觉江昱不知何时已经睡着了。宋曦一动不动，任江昱的脑袋慢慢滑到他怀里，枕在他的臂弯上。
宋曦低下头去看他，那张脸柔和乖巧，睫毛弯弯盛着月光，似是找到了舒服安睡的地方，嘴角满足地上翘。
记忆里，似乎江昱每次睡着的时候都在笑。宋曦望着天边的白玉盘，声音很轻，几乎一张口就要消散在风里：
“中秋节快乐。”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