同在这渭州城里讨生活,做的是同一种营生,两家住的又十分相近,平日里算是低头不见抬头见的了。
可惜老郑公死的早,田家却还是由老田公经营肉铺,郑屠是小辈,这辈分无形的低了一等。
平日里见了面,郑屠也要问候一声,不敢多摆架子。
田川正叉腰等着,却没想到郑途是这种冷淡态度,猛然间感觉胸口像是堵了一口石头,上不来下不去。
“郑屠!你……”
“大胆!”
还没等他说完,管冲便抄起案板上的杀猪刀,恶狠狠的指向田川:“你是个什么狗东西,胆敢直呼我家官人姓名!我家官人坐在这里说话,哪轮得到你来插嘴,存心找死不成!”
“唉,管冲,遇事要冷静。”
郑途将其按住,夺下尖刀,然后缓缓说道:“我前些天才清醒,今日才能下地勉强行走,便想做些善事给自己积些善果,将这些肉分给街坊邻居,可万万没想到没想到这田家大郎也在,想必...也是来领肉的?”
“胡说,我家同样开肉铺,又怎会看上你那几斤几两!”田川争辩到道。
郑途把刀小心放在一旁:“田兄弟也太客气了,来人,清点人数,一人一斤,但唯独要给田家大郎给切三斤,难得来一次,怎能不给田兄弟几分薄面。”
他脸上带着坏笑,又低头继续去纸上写东西。
“岂有此理,我的面子就值两斤猪肉不成?”
田川涨红了脸,可由不得他分说,郑途手下懂事的伙计已经手脚麻利切了三斤肉,又用荷叶包好,恭敬递到他手上。
“你这…我、我岂会贪图这几斤肉!”管冲怒发冲冠,就差冲上台与郑途理论。
丫鬟玉儿看他一眼,撇过头微声细语的道:“明明家中不缺肉食,却来和穷人争肉,不知羞耻…”
郑途听了一愣,抚掌大笑起来。
小丫头嗓音清脆,众人都听的清楚,转念一想,确实是这个道理啊?
刚刚郑屠不在时你就早早过来,况且等了这么半天,若不是为了肉还能为了什么?
田川捧着三斤肉,人群中只有他最为显眼,孤零零如同迷了路的孩童。
见左右路人全都冷眼盯着他,再看看大笑不停的郑途,一时间羞愧难当,然后便捂着脸大步逃了。离开前还将肉往地上一摔,那气势颇有几分刘备摔子般的决然。
这是一出小插曲而已。
郑途笑够了,将刚刚写好的宣纸展现在众人面前,轻喝道:“今日这肉,数量有限,一人三斤,取不到的也莫要埋怨,且日后不要记恨我郑某就好,这是字据,若你们怕我日后反悔,自可用这字据去州衙状告我。”
众人面面相觑,许多人面色有所心动,最终还是一个年过半百的老翁壮着胆子上前,看了看桌上的尖刀,又瞧了瞧字据,千恩万谢后取了一块肉,最后安然离开,其余人见了,也陆续有人上前取肉,每取到一块肉便紧紧抱在怀里便对郑途感恩戴德的歌颂一番,就差把肚子里那点好听话全掏出来。
场面有伙计在维持,郑途就坐在案板后面看着,不时点下头客气几句,过足了古代财主的瘾。
管冲笑呵呵说道:“官人,俗话说拿人手短,吃人嘴软,这一下您在渭州城的名声算是彻底改了,而且您一来,咱们肉铺生意也能好起来了,等明天,我马上张榜招人……”
郑途打断了管冲的话:“人手够用就行了,其余的继续按我说的办,平时的生意不做了,只供给那几家府上。”
“官人,又是为何?”管冲不解道。
人群中有几人走卒打扮,衣着破烂面有菜色,正抱着一斤猪肉欢天喜地的围在一起,正商量着如何烹调,如何品尝。
郑途着重指了指那几人,对管冲说道:“人都是有贪性的,这些人平时吃不到肉,现在拿了肉吃饱一次,他们的馋虫就被勾上来。”
管冲听了若有所思,而郑途顿了顿,继续说道:
“可这种天上掉馅饼的事情又有几回?等他们又饿了、馋了,却再也讨不到我的肉,必然心生怨恨。”
郑途叹了口气,撑起拐杖,起身说道:“到了那时,他们不埋怨我就行了,别指望他们能记住我的好,累了,走吧,打道回府。”
临行前,他又看了眼宣纸上的字迹,摇头道:
“还是缺练,回去要重新读书认字了。”
*****
时间一变,又是五天过去。
正如他说的,送肉的事情一出,渭州城里郑途的谣言一下消失的无影无踪,起初人们纷纷感慨郑途的大度,这两天却再少有人提及这事了。
郑途也不在意,要想人真心感谢自己要做到肝脑涂地在所不辞的境界,这几块肉还差得远。
这几日,他托玉儿让去买几本书回来,躺在床上无聊的翻翻书,再不然就练习毛笔书法,逐渐的将平时所书写的字体慢慢掌握了。
他本来书法就不差,现在静下心来练习,自我感觉十分良好,颇有种突飞猛进的飘然感。
“老爷,来喝药了。”
小丫鬟玉儿又端着药碗哆哆嗦嗦的进来,把碗轻放在桌上后,立刻对着手指用力吹着气,显然被烫的不轻。
“你倒是等那药凉了再端,这么急着端来,我又喝不下,何苦呢?”
“魏郎中说,药总是要趁热喝的,不然药性一散,效果就差了。”
郑途望着满脸倔强的小丫头,无奈的摇摇头,放下书,端起碗吹了几下,仰头把药喝了。
只喝了一口,郑途就五官一狞,破口骂道:
“这开药方的魏郎中肯定是存了心整我,这药煎出来是给人喝的?一股子腐烂掉的草席味儿,泔水也就这样吧?!”
“可您的病确实好了不少,证明这药还是有些用的。”
郑途接过玉儿递过来的水,咕嘟咕嘟灌下去,刚喘口气,却打了个嗝,嘴里刚冲淡些的味道又翻上来,直让他难受的反了白眼。
玉儿见状,又手忙脚乱的去倒水,郑途赶快接过后又灌了水下去。
主仆二人如此折腾一番,郑途算是过了每日最难的一关,随便擦了擦嘴,抄起床边的拐杖:“走,玉儿丫头,随我出去转转。”
从前天能下床走路开始,已经在床上坐了小半个月的郑途就再也闲不住,叫人给他做了根结实的拐杖,开始绕着渭州城转悠。
同时,他和玉儿聊天多了,发现这小丫头并不像外表那样简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