出了幽都集市,南宫意搀着乐悬直奔万尘殿,一路上乐悬晕得东倒西歪,害得她好几次差点摔倒,只听见乐悬嘴里呜呜地喊着一个人的名字,似是“念薇”二字,彼时南宫意才知道,乐悬上一辈子的老婆叫“念薇。”
将乐悬送回万尘殿,自有孙大娘照顾他,瞅着时间还早,南宫意回到自己的房间里午睡,再醒来之时竟是巡逻队敲了第三锣的时候,南宫意暗叫不好,急忙跑到星垂殿,一开门竟是一张怨气冲天的脸。
“你还知道回来啊。”月色下一个身穿红衣的男人双手环抱,用一双属于他独特的眼睛居高临下地凝视着眼前的人。
“殿下说笑了,小的还要服侍您呢,怎会不来。我现在去给您准备热水。”
“先等等,”洛延喊道,停顿了一下接着说道:“本殿下还没吃东西。”
“我吃不惯鬼界的食物,都是些泛着血丝的生肉。她们送来的那些东西我看着就反胃。”
阴间除了幽都有卖人间吃食的,寻常小鬼们都喜吃带血的生肉,洛延一个远道而来的神仙平常都是锦衣玉食,莫说他,南宫意自己寻常都不吃那些肉。
“那殿下随我去万尘殿里吧。”南宫意说道。
两个人来到万尘殿。四周寂静无人,孙大娘也已经睡觉了。南宫意今日从集市带回来的酒菜便放在这小厨房里。
将饭菜拿回店中,南宫意随即递了筷子给洛延。
洛延接过筷子,瞅了瞅盘子里的菜,说道:“以前听说幽都城的饭菜极为可口,许多修道者若有机会来到鬼界,必定来幽都饱餐一顿。我来这之前也一直想去尝尝,没想到却在你这吃上了。”
“那是因为我也吃不惯肉,所以经常从集市里买来饭菜放到厨房里,饿的时候就吃一点。殿下要是想去幽都,明日小的就带您去逛逛。”
“明日不行,明日我要去楚江王那里,后天我与你一同去。”
南宫意答道:“就按殿下说得,后日我与殿下同去幽都。”
等洛延吃完饭,南宫意将他送出万尘殿。
外面并没有那么黑,阴间虽没有真的星星,但每到入夜更声一响,司夜阁的人就会点亮幽都上方悬挂的灯笼。几百个灯笼一齐绽放光芒,给这一向冷清清的夜晚增加了许多温暖,也照亮了很多孤魂野鬼回家的路。平日南宫意睡不着时,就坐在万尘殿的石阶上盯着那些灯笼,一盯就是好久,常常望着它们想得出神。她总想着,在某个地方也有个属于她真正的家,那个家一定是像这些灯光一样温暖的地方。
眼角一热,南宫意发现自己竟流了眼泪。
这几十年来,她一直都是一个人孤零零度过夜晚。本以为自己在这生活了这么多年已经习惯了一个人的生活,原来并不是。
洛延看到她眼角有泪花,问道:“是想到什么伤心事了吗,你可不是随随便便会哭的人。”
“没有,我只是羡慕有些人能有自己的家,不像我,整日孤零零的一个人。”
洛延笑了笑,似有所想,说道:“其实我与你一样,看似是高高在上的神仙,实则也是孤家寡人。”
“怎么可能”南宫意反驳他,“你们神仙不都是呼风唤雨的吗,就像你,只是来这巡视几天,阎罗王还专门把星垂殿让给你,还送了那么多仆役,你孤独什么。”
洛延眼睛看向远方,慢慢说道:“你不知道,我等一个人回家已经好久了。”
南宫意说道;“听殿下这番话……莫不是……你的老婆……跑了?”
洛延沉思了一下,“你说的对,她的确是跟别人跑了,还与别人拜了天地。”
南宫意不禁赞叹,想不到这六界竟有如此奇女子居然敢给洛延带绿帽子!
“那殿下怎么不去抢亲,以你的地位还抢不过别人吗?”老婆跟别人跑了抢回来不久行了?
“去抢了,没抢过别人。”
“敢情鬼界广为人知的那个痴情男子就是殿下你啊!”
看着洛延这一副茫然不知的神情,南宫意将自己所知道的一五一十全告诉了他。
据说三百年前神族的雪神为了一个女人只身前往妖界去找如今的妖帝韩云筝单挑,但因当时韩云筝夺取了昆仑圣物琉璃盏,结果雪神被其所重伤,那个女人也魂飞魄散了。
“殿下可是在等那女子?”南宫意问道。
洛延答:“是在等,却不知还等到等不到。”
南宫意觉得洛延也挺可怜的,想等却又等不到,不等却又不甘心,感情啊,谁说的了其中原委,若一个愿打一个愿挨最好,就怕只是一人苦苦执着。
南宫意劝他:“殿下还是不要等了,那女子若明明知晓你的心意却还选择嫁给了别人,说明她心里没有你,你何必再等。”
“她不知晓,可能就怨在我从未告诉她我的心意吧,再试一次吧,”洛延看着南宫意认真地说道:“如果这一次还不行,我就放弃成为她身边最亲近的那个人,永远地在身后保护她。”
“行吧行吧,殿下既然想那就那么做呗。”南宫意搞不懂,为他感到不值,她要是他,就去找其他的女人,才不在一棵树上吊死。
走着走着就到了星垂殿,门口站岗的两个小鬼强打着精神说道:“殿下好。”
南宫意说道:“这么晚了,殿下还是回去睡觉吧,明天早上我再来侍候您起身。”
他点点头,却在转身离去时弯下腰亲了一下南宫意的额头,一瞬间,南宫意有些愣住了,夜色中洛延的眼睛那么亮,灯光衬着他的脸庞看起来很温柔。
“我……”
还没等南宫意开口,洛延便打断了她:“去吧,回去睡觉吧……”说完,他转身离去,身影渐渐融入在黑暗之中。
南宫意看着他离开,转身也回到了万尘殿。对于洛延刚才的行为,她只当他看错了人。
为了能够在正午时分之前赶去送乐悬最后一程,南宫意没敢睡太久,灵鸡鸣叫第三声时便起床赶去星垂殿,却发现房间里没有洛延的踪影,连被子都叠的好好的。
南宫意没想到他竟然这么早就去楚江王那里了。
南宫意关上房门,回万尘殿去找乐悬,结果发现他和孙大娘也都不在,一拍脑袋,顿时明白两个人去了哪里。
“乐悬!”当南宫意气喘吁吁跑到奈何桥时,他与孙大娘已站在了桥中央。
南宫意这一喊,乐悬停下了脚步,回头看着她。
乐悬不能停留太长时间,南宫意需赶紧把心里想对他说的话说出来。
“乐悬,你这个家伙要去投胎了也不等我送你,你还把我南宫意当朋友吗!”南宫意心里实在气他,他怎不知,他这一走,便是永不再见。
“南宫兄,”他像以往叫着南宫意,仍是一副纤弱的书生模样,笑着说道:“你也知我一向赶早不赶晚,何况是投胎这么大的事情。”
“你这个人啊,就是个书呆子,也罢,你今日去吧,若是哪天我也投了胎,说不定,我们还能在人间相遇呢。”
乐悬点点头,没有再说话,转身决然离去,直至消失在桥对岸一众赶去投胎的小鬼中。
看着乐悬消失,南宫意心里空落落的,就好像和他相处的十年记忆也随之被带走了。
“劝君更饮一杯酒,西出阳关无故人。”
乐悬说,这是人间唐朝时期一个有名的大诗人写的,南宫意想,用于此情此景再合适不过,只是,人过玉门关,鬼行奈何桥。
南宫意擦了擦眼角的泪,准备转身离去,却发现洛延正站在桥洞旁默默地看着自己。
“殿下,”南宫意走过去向他行礼,问他:“殿下怎么在这里。”
洛延目光向乐悬刚刚离去的方向望去,说:“我来送送故人。”
“殿下在这阴间也有认识的人吗?”
洛延道:“是呀,认识许多年的老友了。”他伸手摸了摸南宫意头上的发髻,笑了笑:“别伤心了,我们该替他们高兴,走,本殿下带你去幽都城。”
“殿下今天不是要去楚江王那里吗?”
洛延有些不正经,“这不是因为有个小美人心情不好,而我又不忍心看她难过,所以只能先把公务放一放去博美人一笑。”
“那如此这样,就谢谢殿下了。只不过从这去幽都城太远了,要不然殿下使用法术带我去?”南宫意不知道他愿不愿意。
洛延一笑,说道:“这有何难,来,把手给我。”
还未待南宫意稍稍表示一下女子被男子邀请时应有的羞涩,洛延已拉着她站在了幽都城的门口。
洛延看着她,说:“走吧,我们一起进去吧。”
南宫意点点头,想松开他的手,可两只手却像被浆糊粘住了似的松不开,只好向他苦笑道:“殿下的手该松开了吧。”
洛延看了看,云淡风轻地来了一句:“在阴间法术使用有限,现在解不开,等会它自己就解开了。”
“别想那么多了,走吧。”他力气大的吓人,南宫意直接被拉了个踉趄,路都走不稳了。
“殿下想先干什么?”
幽都好玩的太多,不知从何处入手,但从实用的角度来说,当以品尝美食为先。
“我听说幽都城的千香阁有一魅姬名西容,乃是鬼界有名的美人。私以为当先去千香阁为妙。”
呵……南宫意又摁住了自己相翻白眼的冲动。男人的心思还真是难以猜测。心想道,行!你既然愿意去逛青楼,我就舍命陪色狼。
要是早知道这家伙来幽都是存了这般心思,就不说带他来玩了,南宫意只觉得肠子都要悔青了,但也只得老老实实地带路。
街道长长的,人虽不似昨日那般多,但走在路上还是有些拥挤。南宫意只觉得走在洛延旁边,总有一种有许多双眼睛在自己身上飘来飘去的感觉。
“殿下,”南宫意拽了拽他的衣角,附到他耳边小声说道:“我总觉得有人在看着我,想必又人跟踪,你我二人需小心行事。”
洛延看都没看她,依然泰然自若地走着。“你要做个认清现实的鬼,他们是在看我。”
南宫意:“……”
幽都虽热闹非凡,但也偶尔有些鬼贩子趁着人群拥挤专挑弱小的女鬼下手,将其抓回去当小老婆。
正当南宫意为自己脱离险境而心怀侥幸时,一位从身旁路过打扮的腰肢花展的姑娘将手中的竹篮“啪”的一声掉进在了地上。
南宫意观她脸上一片绯红,直接红到了耳根子,嘴角还有些抽搐,一副想说话却又像被堵住嗓子眼的模样看得她难受。
南宫意问道:“殿下,那位姑娘是不是得了什么病?”
洛延轻轻一笑,回道:“无他,只不过是被本殿下清新脱俗的脸所惊艳到了。”
......
“那殿下可真是厉害啊。”
“殿下,你看!”南宫意指着前方被一众形态各异的妖娆美人所环绕的地方给洛延看,“那就是千香阁了,您就自己过去吧,小的在外面等您。”刚刚还打算陪他舍命的南宫意一看到千香阁的招牌立马就怂了。
可洛延却没有放开她的意思,依然拉着她向前走,这一下我可急了,“殿下不可,不可啊!我……我我怎能和您一起进去呢。”
“没去过本殿下就带你去见见世面。”
洛延的脸上露出一个狡黠的笑容,另一只手一挥给南宫意换上了男装。
就这样一扯几不扯,南宫意就像被拎的小鸡似的站在了千香阁的门口。
两个人往那一站,刚刚还正在热情似火地招揽其他客人的女子都一窝蜂地向他们涌来,十几个女人推推嚷嚷,你推我我扯你,好不拥挤,她们不仅挤,还嘴里叫嚣着,有几个女人的吐沫星子都喷到了南宫意的脸上。南宫意看向洛延,他虽被推搡着,但却是一副镇定自若的表情。拉起南宫意冲进了千香阁里,南宫意回头一看,那些女子也都跟着挤了进来。
一进门,一股浓重的脂粉味的立马袭来,南宫意连续打了好几个喷嚏。洛延站在门口,一位梳着现今正流行的朝天髻的中年妇女立马贴了上来,满脸都是南宫意不忍直视的笑容。
“二位爷需要点什么,尽管开口,我老婆子保证让人把你们服侍的舒舒服服的。”
这大娘嗓音尖锐,有说有笑地,身旁的姑娘们一个个跃跃欲试,可洛延倒是受用的很。
“我听说你们这有个头牌叫西戎,颇有阳间西域风情,就让她上前侍候吧。”洛延这一笑,那些姑娘们又都受不住似的,一个个腿软四肢无力的模样让南宫意深深怀疑洛延到底有何魅力。
那大娘像是欣然领命一样,一边派人去叫那女子西戎,一面又把洛延领到贵宾席位上。
南宫意被拥着随洛延坐上了席位,陪他等着头牌西戎的出场。
不一会,刚才招待他们的大娘又满脸笑容的出现在了面前。
“两位公子,”大娘喜上眉梢,接着正声说道;“西戎姑娘说,请红衣公子移步上二楼相见。”
洛延听到这话,蓦然松开了南宫意的手,站起身来,跟着那大娘去了二楼。这下好了,那些原本还围在身边的姑娘们一见洛延离去都作一股散去了,只留南宫意自己坐在椅子上喝着酒。
南宫意原本以为神仙都是一袭白袍,如清风明月般不然一丝纤尘,谁知如今竟能碰到像洛延这样就食人间烟火的雪神。堂堂天神不学如何精进修为,偏偏学凡夫俗子招花惹草。每天都穿着得跟过节似的,哪有一点神仙姿态?
两个时辰慢慢过去了,南宫意觉得无聊得很,当即撂了手中的酒壶向门外走去。
出了门向左拐是个卖乐器的铺子,南宫意走了进去,一位身穿月白色衣服的公子顿时映入眼帘。南宫意看着他那带着浅浅笑意的脸,被酒水洗过的脑子开始发蒙。
站在她面前的那个男人,认真细致地挑选着摆放整齐的玉箫,眼波流转,含笑而立,气质温润,堪堪一位良家少年。
那少年看到南宫意却是一脸愕然。
一时间,两个人就这样相视而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