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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9章

在人道有限公司的内部深处,有个精密的窃听组织,监听主要情报网络内的秘密讯号。光用人耳听,不可能解读其中的内容,因为所有讯号都会加密,因此要解译拦截到的信息,就要靠一系列由启发式演算法设计出的程式——也就是说,这些程式会学习。在这里,每个程式各自负责一个情报网,因为各情报单位采用的加密演算法都不一样。

人道公司的程式设计师比其他同行更会破解密码,至少底线是要让史巴尔科大致知道世界上发生了什么重要的事。美国中情局的编码很久以前就被他们破解了,因此局长下达对杰森·伯恩的格杀令后几小时内,史蒂朋·史巴尔科就知道了。

“太棒了,”他说,“现在每件事都按照计划进行。”他把解密的报告放下,然后在荧幕上打开内罗毕的地图,找出裘莫总统指定的地点,以派遣人道公司的医疗团队前往照料艾滋病患者。

这时候,他的手机响了。他听着对方说话,看了看手表,最后说:“时间应该够,你做得很好。”接着,他搭电梯上楼到伊桑·赫恩的办公室,上楼途中,他打了个电话,只用几分钟就弄到布达佩斯许多人花好几个礼拜还排不到的——晚上那场歌剧的头等座位。

人道有限公司最菜鸟的雇员伊桑·赫恩,正盯着电脑荧幕努力工作,不过他一看到史巴尔科,马上起身迎接。整个人看起来就跟早上史巴尔科看到他时一样干净整洁。

“在这里不用拘泥小节,伊桑,”史巴尔科露出轻松的微笑说,“这里可不是军队。”

“是,先生。谢谢。”赫恩伸了个懒腰,“我从早上七点起就一直在忙这个了。”

“资金筹集得如何了?”

“我下星期有两个晚餐、一个午餐的预约,对方都是可能的重要捐助人,我已经把要给他们看的资料寄到你电子信箱了。”

“很好,很好。”史巴尔科看了看四周,似乎要确定附近没其他人偷听,“告诉我,你有晚礼服吗?”

“当然有,先生。我的工作可少不了这个。”

“太棒了,回家换上吧。”

“先生?”赫恩的眉头惊讶地皱起来。

“你要去听歌剧。”

“今天晚上?现在才决定的?怎么弄到票的?”

史巴尔科笑了。“我很喜欢你,伊桑。我敢打赌你是世上最后一个诚实的人了。”

“先生,那个人一定是您不是我。”

史巴尔科看着赫恩困惑的表情,又笑了一次。“我只是开个玩笑,伊桑。现在走吧,时间不多了。”

“可是我的工作……”赫恩指了电脑荧幕。

“换个角度想,今晚就是你的工作。晚上有个重要人物会去看歌剧,我想拉拢他当我们的捐助人。”史巴尔科的举止十分轻松自然,赫恩什么也没怀疑。“这个人——叫做拉斯洛·莫尔纳——”

“我没听过这个人。”

“你当然没听过。”史巴尔科压低音量,像是有什么阴谋,“虽然他很富有,可是很怕别人知道。他没当过什么捐助人,而且只要你提到他的财富,我保证他会永远当作没见过你这个人。”

“我明白了,先生。”赫恩说。

“虽然我觉得现在应该没这种人了,不过他应该算是位鉴赏家吧。”

“是,先生。”赫恩点头,“我想我知道您的意思。”

史巴尔科很确定眼前这个年轻人根本不知道他的意思,而他心里突然有种悔不当初的感觉。不知道多少年前,他也曾经和赫恩一样天真。“总之,莫尔纳很爱歌剧,已经买了好几年的联票。”

“我很清楚怎么应付拉斯洛·莫尔纳这种难缠人物。”赫恩灵巧地穿上外套,“您可以相信我。”

史巴尔科笑开了。“我就知道可以相信你。听着,一旦他上钩了,我要你带他去地下酒吧,你知道那个地方吗,伊桑?”

“当然知道,先生。不过到时很晚了,一定超过午夜的。”

史巴尔科把食指放在鼻子前。“告诉你另一个秘密,莫尔纳算是个夜猫子。不过,他一开始会拒绝。他似乎很喜欢人家不断劝说他的感觉。你一定要坚持,懂吗,伊桑?”

“我完全明白。”

史巴尔科递给赫恩一张纸条,上面写着莫尔纳的座位号码。“那么就出发吧,好好发挥。”他用手撞了一下对方。“祝你好运。”

匈牙利国家歌剧院雄伟壮观的罗马式建筑,在夜色中闪烁着光亮。剧院内部尽是一片金色与红色,有三层楼高,如精美水晶般从球形天花板垂下的枝形吊灯,相互映照出无数绚丽光点,有如上万枝矛尖。

今晚演出的节目,是高大宜[10]的《哈利·亚诺斯》(Háry János),这是出备受欢迎的传统歌剧,从一九二六年起就持续演出至今。伊桑·赫恩匆忙走进剧院壮阔的大厅,里面聚集了布达佩斯的上流社会人物,他们相互交谈着,等待今晚的节目开始。他身上的晚礼服是用高级精纺绒线织成的,剪裁也十分完美,却不是什么名牌。经验告诉他,该穿什么衣服以及怎么穿,都是极为重要的。他喜欢穿精致柔和的衣服,但不会过于俗艳或昂贵。要干好这行,一定要展现谦卑,对方才会愿意捐款。

他不想迟到,错过幕布升起前那令人期待而心跳加速的时刻,然而他还是让自己稍微慢下来。

他努力硬背起匈牙利上流社会人物的主要嗜好,把自己当成一个歌剧迷。他喜欢《哈利·亚诺斯》的音乐,因为它是从民间音乐衍生出来的,另外他也会喜欢这出歌剧的剧情,内容是一位叫亚诺斯的退役军人,杜撰了一段荒诞不经的故事,说他拯救了国王的女儿,升上了将军,然后用一只手打败拿破仑,最后赢得国王女儿的芳心。这是个有趣的寓言故事,同时也点出了匈牙利过去血腥的历史。

最后,他晚到也有个好处,由于大家几乎都就座了,因此他可以依据史巴尔科给他的纸条,认出拉斯洛·莫尔纳。赫恩的第一眼印象是,莫尔纳是个中年人,中等身高,腹部凸出,一头油亮黑发往后梳,看起来就像颗香菇。他的耳边布满短硬的毛发,五指粗短的手背上也是。他的左侧有个女人正和同伴大声说话,但他完全不理,而他右边的座位则是空的。太好了,赫恩想,然后坐在靠近管弦乐团后方的位置。过了一会儿,灯光变暗,乐团开始演奏序曲,幕布也缓缓掀起。

中场休息时,赫恩拿了杯热可可,混进人群之中。人类就是这么演化的:跟动物界正好相反,人类的女性比男性更会打扮成五颜六色。那些女人穿着各式各样的长礼服,材质有山东绸、威尼斯云纹绸,还有摩洛哥的缎子,都是几个月前巴黎、米兰和纽约知名女装设计师才展示过的作品。男人则穿着设计师款式的礼服,似乎很乐意陪着自己的女伴,看她们聚在一起聊得咯咯笑,然后帮她们拿香槟或热可可,不过大多数的时间他们看起来都无聊到了极点。

赫恩很享受歌剧前半段的演出,而且很期待看到结局。不过,他可没忘记自己的任务。实际上,在演出当中,他已经花了点时间大致想好要用什么方法。他从不喜欢让自己局限在计划里,而是习惯观察目标的外在,再决定方式。只要目光敏锐,就可以看出许多线索。这个人在意自己的外表吗?他喜欢美食,还是随便吃吃就好?他喝酒或抽烟吗?他很有教养,还是个大老粗?这些重点跟其他因素会相互交织混合,构成目标的特质。

于是赫恩决定了该用什么方式,他很有信心能和拉斯洛·莫尔纳聊开来。

“不好意思,”赫恩用最不以为然的口吻说,“我很爱歌剧,不知道你是不是也跟我一样?”

莫尔纳转过身来。他穿着亚曼尼礼服,衬托出宽阔的肩膀,但又巧妙地盖住了他的大肚子。他的耳朵非常大,在这么近的距离下,周围的毛发比第一眼看到时还多出不少。“我还是初学者。”他缓缓地说,赫恩听得出来他很谨慎。赫恩露出最迷人的笑容,直接看着莫尔纳的深色眼睛。“老实说,”莫尔纳接下去,这次就温和许多,“我简直是着迷了。”

赫恩想,这跟史巴尔科说的一模一样。“我买了联票,”赫恩用轻松的语气说,“几年来我都有买,而且我注意到你也是。”他轻轻笑着,“要遇到爱看歌剧的人可不简单,我太太比较喜欢爵士乐。”

“我太太以前也爱看歌剧。”

“你离婚了?”

“她过世了。”

“噢,我很遗憾。”

“已经过了好一段时间,”莫尔纳渐渐敞开心胸,说些较私人的事,“我还是非常想念她,所以一直保留着她的座位。”

赫恩伸出手。“伊桑·赫恩。”

拉斯洛·莫尔纳只迟疑了一下,也伸出毛茸茸的手跟他握手。“拉斯洛·莫尔纳。很高兴认识你。”

赫恩礼貌地弯了个身。“要不要跟我一起喝杯热可可,莫尔纳先生?”

莫尔纳似乎很高兴听到这项提议,他点了点头。“我很乐意。”他们一起穿过人群,边走边聊自己最爱的歌剧跟作曲家。由于是赫恩先问莫尔纳,所以他重复了不少莫尔纳提过的剧名跟作曲家,表示两人有不少共同的喜好,莫尔纳也因此觉得很高兴。正如史巴尔科观察到的,赫恩身上有种开放诚实的特质,就连最爱鸡蛋里挑骨头的人也忍不住要欣赏他。就算在最刻意制造的情况中,他也能装得十分自然。所以他这种诚挚的个性打动了莫尔纳,也成功化解了他的心防。

“你喜欢今晚的演出吗?”莫尔纳一边喝着热可可一边问。

“非常喜欢,”赫恩说,“不过《哈利·亚诺斯》表现的情感实在太丰富了,如果我能将主角脸上的表情看得更清楚就好了。可惜的是,买联票的时候,我买不起再近的座位,而现在更不可能有好位置了。”

莫尔纳沉默了一段时间,赫恩担心机会就这样流失。不过后来莫尔纳似乎考虑好了,“要不要坐到我为我太太保留的位子?”

“再一次,”哈森·阿瑟诺夫说,“我们要再跑一次程序,不能出错,这样才能赢得最后的自由。”

“可是我已经很熟了,就像我熟悉你的长相一样。”席娜提出异议。

“熟到闭着眼睛就能找出我们最后的目的地吗?”

“别开玩笑了。”席娜嘲弄着说。

“用冰岛语,席娜。我们现在只能说冰岛语。”

他们现在在旅馆房间内,站在一张大桌子前,上面摆着雷克雅未克的欧斯克利饭店平面图。在灯光照耀下,他们看着图上饭店的每个地方,包括地基、保安措施、污水处理设备和冷暖气空调系统,以及各楼层的平面图。在每一张特大号的蓝图上,都有明确的注记和指示箭号,还标出各国参与这次高峰会所设置的维安措施。史巴尔科提供的资料简直完美无缺。

“等我们一突破饭店的防护,”阿瑟诺夫说,“就没剩多少时间可以达成目标。最糟的是,我们不知道究竟会剩多少时间,除非我们到那里实际演练。因此,我们绝不能迟疑,不能出错——走错一步都不行!”他说话时充满了热情,深色眼珠仿佛在燃烧。他拿起一条带子,带她到房间的尽头,然后把带子紧紧绑在她眼睛上,确认她看不见。

“假设我们已经进了饭店。”他放开她,“现在,我要你走出正确的路线。我会替你计时,现在出发!”

在前三分之二的绕行里,她做得很好,不过在一个走道交会处,她没有右转,反而走向左边。

“你完蛋了,”他严厉地说,一边解开她头上的带子,“就算你发现错误再转回来,也没有时间到达目标了。维安人员——管他美国人、俄国人还是阿拉伯人——会追上你,然后开枪杀掉你。”

席娜颤抖着,一方面气她自己,一方面也对他很不高兴。

“我知道你那是什么表情,席娜。别生气,”哈森说,“感情用事会影响注意力,而你现在最需要的就是注意力。等到你能蒙眼走对路线,我们今天晚上才休息。”

一个小时后,席娜终于成功了,她对哈森说:“上床吧,亲爱的。”

阿瑟诺夫摇了摇头;他穿着一件黑色平纹睡袍,系了条腰带,站在大窗前向外看,深色的多瑙河水面,映射着布达佩斯钻石般的点点灯火。

席娜全裸躺在绒毛被上,从喉咙深处发出温柔的笑声。“哈森,摸摸看。”她修长的手指在被单上滑动,“这是纯埃及棉,多奢侈啊。”

他转身面对她,皱着眉头表示不赞同。“那又怎么样,席娜。”他指着床头柜上一瓶喝了一半的酒,“拿破仑白兰地,柔软的床单,绒毛被。这些奢侈品都不是我们的。”

席娜睁大眼睛,噘起了嘴。“为什么?”

“我之前告诉过你的,全都左耳进右耳出了吗?因为我们是战士,因为我们抛弃了所有世俗物品。”

“你也会抛弃武器吗,哈森?”

他摇摇头,眼神冰冷而坚硬。“我们的武器是有用途的。”

“这些柔软的东西也有用途,哈森。它们让我觉得很快乐。”

他发出一声短促的喉音,对席娜的话非常不以为然。

“我并不想拥有这些东西,哈森,”席娜嘶哑地说,“只是用一两个晚上。”她对他伸出一只手,“你就不能暂时轻松一下吗?我们今天都很辛苦,应该享受一下。”

“那是你自圆其说,我才不会受奢侈品的诱惑,”他不耐烦地说,“而你竟然接受了诱惑,真让我恶心。”

“我不相信我会让你觉得恶心。”她在他眼中看到了什么,很像是种自我否定,她误以为这是他严格遵循苦行的基石。

“好吧,那么,”她说,“我要把白兰地酒瓶打破,让碎片布满床上,你要不要跟我一起做?”

“我告诉过你了,”他愠怒着说,“不要拿这些事情开玩笑,席娜。”

她坐起来,跪着用膝盖慢慢移向他,而她的乳房就在金黄色灯光下诱人地晃动着。“我可是很严肃的。如果你想痛苦地躺在床上跟我做爱,我不就没话可说了?”

他站着看她好一阵子,她无法嘲弄他的。“你不了解吗?”他向她走近了一步,“我们的路径已经确定。我们会走上通往真主的精神道路。”

“别让我分心,哈森。我还在想武器的事。”她一手抓住他的睡袍,把他拉向自己,接着伸出另一只手,轻轻抚摸着他大腿上受伤所绑的绷带,然后慢慢地往上移。

他们的做爱跟徒手搏斗一样激烈,两人似乎都出自生理需求般想让对方感到疼痛。他们就像拿着手提钻痛击彼此,紧绷地发出呻吟然后再放松,简直令人怀疑他们之间真有爱的存在。

阿瑟诺夫的确渴望试试席娜开玩笑时说的,躺在散落着碎玻璃的床上,所以她用指甲抓他时,他抗拒了,结果让她抓得更紧,在他身上留下抓痕。他很粗暴地对待她,于是她露出牙齿,在他肩膀、胸口跟手臂的肌肉上用力咬下去。只有在疼痛快要凌驾愉悦时,他脑中产生的那些奇怪幻象才会稍微消减。

他是需要受到惩罚的,因为卡里德·穆拉特是他的同胞兼好友,他却做了那种事。更别说穆拉特所做的事,都是为了让人民能够生存并且壮大。他已经告诉自己多少次,卡里德·穆拉特是为了车臣人的未来而牺牲的。然而,他还是觉得自己像个罪人,充满了怀疑与恐惧,需要接受残忍的惩罚才行。在一番激情过后,他想,以前那些先知是不是跟他一样?要走上正确的道路,先得承受这种折磨?

此刻,席娜正躺在他的臂弯。她的意志可能早就飘到几英里外了,尽管从某方面来看,她可能也在想着关于那些先知的事。或者,确切地说,她可能只想着一位先知。从她勾引哈森上床开始,就一直想着这位先知。她因哈森不享受周遭的奢侈品而觉得反感,所以他紧抱她时,她想的人不是他;他进入她体内时,她想的也根本不是他,而是史蒂朋·史巴尔科。在她快达到高潮时,她会咬着嘴唇并非如哈森以为的出于激情,而是因为她怕自己叫出史巴尔科的名字。她多想这样做来伤害哈森的感情,因为她确定他很爱她。她觉得这份爱既愚蠢又无知,就像婴儿想找母亲的乳房那样幼稚。他只渴望从她身上得到温暖与庇护,用力地进入她体内。这种爱让她全身冒起鸡皮疙瘩。

然而她所渴望得到的……

她突然停止思考,因为他转了个身,发出叹息。她以为他睡着了,可是他没有,要不然就是什么事吵醒他了。她现在可没时间想刚刚那些事,因为她要照顾他的需求。她闻着他身上的男人味,感觉就像黎明前的薄雾,而他的呼吸加快了些。

“我在想,”他轻声说,“当个先知有什么意义,还有未来某天我们的人民会不会称我为先知。”

席娜没有回应,因为她知道,他是要她安静地听他说话,确认他走的道路没错。这是阿瑟诺夫的弱点,而他只会向她展现,其他人都不知道。她心想卡里德·穆拉特不知道有没有那么聪明,知道他这项弱点。她几乎可以确定史巴尔科是知道的。

“《可兰经》上说,我们的先知都是神圣的象征,”阿瑟诺夫说,“摩西就是超然的表现,因为他可以直接跟神对话,不用透过中介。在《可兰经》里,上帝对摩西说:‘不要害怕,你是超然的。’耶稣则是位先知,他还是婴儿时,就会喊叫说:‘神让我成为先知。’”

“可是穆罕默德是所有神之名的精神象征。他自己曾说过:‘神最先创造的,就是我的眼神。亚当还没出现时,我就是位先知了。’”

席娜等了一会儿,确定他已经发表完他的高谈阔论,然后一只手放在他随呼吸缓慢起伏的胸膛,问了她知道他想要她问的问题,“那么你的神圣象征是什么,我的先知?”

阿瑟诺夫转过头来看着她。灯光从她后方照过来,几乎将她整张脸都隐入阴影中,只剩下脸颊跟颌骨,长长的线条有如画家的笔触。他想到自己大部分时间隐藏起来的那一面,甚至连自己都没意识到。他无法想像少了她的支持与活力,自己该怎么办。对他来说,她的子宫象征不朽,是块神圣之地,他的几个儿子将在这里孕育生长,永远传承他的血脉。不过他知道,这个梦想不能没有史巴尔科的帮助。“啊,席娜,如果你知道导师会替我们做到什么、帮我们成为什么样的人物,那就好了。”

她躺在他弯曲的手臂上。“告诉我吧。”

他摇摇头,嘴角露出微笑。“那会是个错误。”

“为什么?”

“因为你一定要亲自看到那样武器造成的破坏,我不能先告诉你。”

她看着阿瑟诺夫的眼睛,感觉内心深处升起一阵凉意,她不敢去想为什么。也许她已感觉到三天后,在内罗毕会出现一股可怕的力量。不过出于对爱人敏锐的洞察力,她知道哈森最关注的,是这种死亡的形式——不管是什么——会引起多大的恐惧。显然,他想将恐惧当成利器,让几世纪来饱受凌虐、驱赶与杀戮的车臣人,能重新获得所有失去的东西。

席娜从小就与恐惧为伍。她的父亲曾努力养家活口,后来却深陷遍布车臣、那如瘟疫般的绝望之中,变得虚弱而行将就木,现在连上街都不敢,因为怕被俄国人找麻烦。她的母亲曾是位青春的美女,后来却变得身形干瘪、头发稀疏,不但视力大为退化,连记忆力也有毛病。在那段日子里,她母亲几乎整天都在垃圾堆里找寻有用的东西,结束后,还要走三公里路到最近的一处公共抽水站,在那里排一两小时的队再走回来,吃力地提着装满的水桶,走上五层阶梯回到他们肮脏的住处。

那时候的水!席娜一直到现在都还会偶尔惊醒,感觉口中仍有一股难闻的松脂味,害她都快窒息了。

一天晚上,她母亲坐下后就不起来了。她才二十八岁,外表看起来却像有着两倍的年纪。由于成天吸着燃油的烟尘,她的肺部已布满焦油。当席娜的弟弟吵着口渴,苍老的母亲便看着席娜说:“我起不来了。就算是去提水,我也撑不下去了……”

席娜翻了个身,转动躯体,关掉床头灯。先前没注意到的月亮,现在占满了整个窗户。一小片淡凉的月光,流泄在她上半身到腰际的部分,照亮了她的乳头,哈森的手就放在她浑圆的乳房上。除了月光照耀处,其他地方全是一片黑暗。

她睁着眼躺了好一段时间,听着哈森规律的呼吸,等待睡意找上她。谁能比车臣人更了解恐惧?她这么想着。哈森的脸上写着车臣人民悲哀的历史。不管死亡,不管破坏,哈森只看得到一个结果:车臣人终于获得正义。席娜的心因为绝望而变得沉重,她知道他们必须冷不防引起世界的注意,而在现今的社会里,只有一种方式能做到。她知道哈森是对的:一定要用史无前例的方式造成死亡,然而这么做得付出什么代价,她不敢想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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