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五章
担忧的目光扫过邻床的人，翟竞第一次怀疑自己是不是太过急进。
或者是他用错方式……他想让典梵体会的，好像从来不在典梵的考虑范围。
她还是不懂得，轮滑在比赛场上的时候，更多的不是随性，而是规则。
天气跟昨天一样的好。翟竞听着上一个选手的分数，心里默默计算了一下，转头问包心圆：“还有几个选手轮到我们？”
数了数排在前面的名字，包心圆给出答案：“还有三个到杨洪佳，杨洪佳过了就是梵梵。”
翟竞若有所思地点了点头，望向坐在他身旁的典梵。后者正目不转睛地看着场上比赛的人，嘴角扬起微笑。
注意到翟竞的目光，典梵转头，“干吗？”
“快轮到你上场了。”
典梵怔了一怔，笑起来，骄阳似火，灿烂夺目。
“OK，等下就看我的吧！”
翟竞也扬起了唇角，“加油！”
其实一点也不紧张的，至少从知道要参加比赛那一刻起，到这临近比赛的最后一刻，典梵都从未对“参加比赛”这回事感到紧张过。然而当广播里传来自己的名字，独自一人走向赛场中间的时候，典梵感到心脏那里传来不一样的鼓动。
左手边是队员们目光灼灼的视线，就算是最喜欢跟她唱反调的杨洪佳，或是一向对她冷冷淡淡的段玉立，此刻也是一脸关切的表情。看到了心圆在跟她挥手，口形夸张地说着“加油”。典梵对她笑笑，又望向右手面的评委席。
韩籍的那对少男少女也在。看到站在比赛场上的典梵后，可爱的韩国女生微微点头示意。
典梵不知为什么想要皱眉，她迷茫地迎着从四面八方而来的视线，咚咚的心跳声竟然压住了骤然响起的音乐声。
不一样，跟平时自己所熟悉的轮滑完全不一样……
包心圆看着站在场中央的典梵，皱眉道：“我觉得她好像有点不太对劲儿……”下意识地看向翟竞，才发现一向沉稳的翟竞也变了脸色，明显他也意识到典梵脸上出现的迟疑退缩。
“不会是怯场了吧？典梵是不是没参加过大型比赛啊？”尚伟道。
“典梵也会怯场？天方夜谈！”杨洪佳翻了个白眼。
不过，随着音乐滑入第一排桩的典梵那自如而流畅的动作让大家完全打消了疑惑。两个多月的训练，已经完全看不出场上那个人不久之前对平花还一窍不通。俊俏的五官，飞扬而自信的脸，随着来回旋转的动作而微抬的手臂，嘴角的笑容，是他们所熟悉的典梵，是那个不论站到哪里，总会第一时间抓住所有人目光的典梵！
而正刻的典梵，心里却只有“快乐”！
音乐响起之前，她是有片刻的紧张，可是当她左脚向前滑出第一步后，那种被她所熟悉的、让每个细胞都为之激昂的感觉又回来了！不管是怎样的方式，只要是轮滑，都是快乐的！
肖潇，你看见了吗？我代表Samantha参加比赛呢！你提过上千次上万次的Samantha，将由我给它争得荣誉呢！
典梵的笑容更加欢畅，只觉得自己好像轻盈得飞起来一样——
然后她脸色突然一变，“刷”地白了。
飞起来一样——莫不是自己又犯了那样的错误？不敢肯定，但刚才那个动作好像真的已经变成了“跳跃”，因此被某人发过无数次脾气，她明明已经很久没再犯的错误——
典梵下意识地望向翟竞所在的方向，明明隔着好长一段距离，但她却一眼看见猛地站起身，因震惊和愤怒而捏紧了拳头的翟竞。
典梵一颤，脚步立刻不稳，当她注意到时，脚下已接连倒了四个桩。
音乐却已经远远跑到前头去了。
典梵的后背完全被冷汗打湿，她定了定神，找准节奏再次移动步子。
包心圆也被这意外震得好半天才回神，脑海里浮现的只有三个字：完蛋了……
她僵硬地转动脖子，很小心很小心地将全身比她更僵硬的翟竞拉下来坐着。
向来从容镇定淡然的翟竞，此刻脸上却是惨然的灰。
包心圆张了张嘴，到底什么也没说出来。
坐车来的时候，典梵是睡了一路；而坐车离开的时候，典梵却坐在司机旁边的那个独座上，将她的轮滑鞋包抱在胸前，右手托腮沉默了一路。
事实上，自第二天犯了重大失误之后，典梵便没跟其他人说过一句话。
第三天的集体花式绕桩，典梵和段玉立两人近乎“完美”的表演震撼了在场所有人的心，以满分拿下了该项目的第一，却到底还是没能保住团队第一的总成绩。
只拿到了第二，已经很努力了，还是只拿到了第二名。
回到Samantha的时候，每个人都显得疲惫和黯然。包心圆站在车门下，看着神色冷峻的典梵，心里更觉担忧。
“典梵……”
典梵看了她一眼，垂下眼，语气倦倦：“我想一个人待会儿。”倒是很平和的，只是太淡然——而她身上，不应当出现这个词！
包心圆只能目送她离开。然而那个茫然的背影却令她怎么也安不了心。翟竞最后一个从车上下来，与包心圆对视一眼之后，望向典梵的目光却是矛盾的。
“队长，看样子梵梵这次真的受了很沉重的打击，我怕她一时半会儿都恢复不过来。”包心圆叹了口气。
“如果能从中得到教训，那也不是件坏事。”
“可是……”
“我会找她谈谈的。”
包心圆转过头迎着翟竞认真的脸，笑了笑，“那就看你的了，队长。”
对于翟竞要找典梵“谈心”的事，包心圆是充满了信心。这种信心是长久以来的，不管任何问题，一到了翟竞那里，都不会再成为问题。
所以，当包心圆从班上同学那里听到典梵退学的事，第一个反应是不信，“怎么可能呢！”虽然翟竞拿这个威胁过典梵，可是他才不可能舍得让典梵退学离开Samantha呢！且不说别的原因，单说典梵在轮滑上表现出的天分，视轮滑为生命的翟竞就不可能让她离开！
态度是绝对不相信的，可到底忍不住迟疑。因为翟竞确实是当着全体队员的面说出如果没得到此次比赛的第一，就会解散队伍，并将典梵他们四人退学的话。思来想去还是不放心，中午一放学，包心圆就冲出教室，拦住了还没来得及走出教室的翟竞。
气喘得很，包心圆接连呼吸好几次，才笑道：“队长，我听到一个谣言，说典梵会退学……这不是真的吧？”
翟竞在看到包心圆的那一刻，就已经猜到她来找自己的原因。
他瞥了包心圆一眼，很快地移开了眼睛。
“干吗不回答？”包心圆脸上的笑已经很难保持，“莫非你真的让典梵他们四个退学？”
翟竞收回视线，深深地看着包心圆，开口时，语气却是淡淡的：“不是他们四个，是只有典梵一个。”
包心圆脸色顿变，“你疯了吗？！”第一次，她用这样的语气对翟竞。
翟竞再次沉默。他推开包心圆向前走去，却被包心圆一把扯住，“翟竞！翟大队长！你到底在想些什么啊？为什么要让典梵退学？就算因为她的失误没能拿到第一，也用不着退学这么严重吧？你这样做，典梵会哭死的……”
“不是我让她走。是她自己说要走。”低声说出这句话的翟竞，眼里却是包心圆看不懂的伤感和失落，然后又转变成冷漠和失望。
“什么？”包心圆不敢相信自己听到的，怎么放开手的，连她自己也不知道。
“是典梵她，自己要退学。”翟竞冷冷说道，头也不回地离开。然后临近转弯时，到底没有忍住心里那股即将爆发的情绪。
右拳狠狠砸上旁边的墙壁，翟竞的脸上，是从来没有出现过的暴戾。
整层走廊顿时鸦雀无声。
该死的固执的家伙！一次打击就想跑路的家伙！该死的她为什么要考进Samantha来，却又轻言放弃……
完全没感觉到指骨疼痛的翟竞，说不清此刻自己的心情，到底是失望更多，还是愤怒更多。
还是那个大得离谱，而且等凡人无法打开的大校门。只不过这次站在它面前时，典梵却是一种说不清楚的滋味。
她怅然地收回目光，看着一路走来都是沉默的包心圆。
“行了，回去吧。”嘴边是俏皮的笑，已经尽力跟往常一样，但包心圆却还是能够看出其中的差异。
包心圆眯着眼，看向典梵下颌的那抹青紫，“你脸上的伤是怎么回事？”
说到这个就来气，“还不是翟竞那家伙！平时人模狗样的，急起来居然打女孩子的脸，算不算男人啊！果然是人妖！人妖！”典梵捂着脸抱怨。
“你活该。”包心圆冷冷道。
“喂！”
“典梵……”
“干吗？说再见而已，不用一副想咬我的嘴脸吧？”
“你这个胆小鬼！”包心圆到底还是忍不住尖叫，眼圈一下子红了。
典梵翻了个白眼，“不用翻着花样儿骂我了。就这样吧！”刚想转身，远远地却看到大路尽头，汉白玉砌成的喷水池下默默凝望她的人。
包心圆顺着典梵的视线看过去，对于翟竞到底还是来送行的事，虽然微微感到惊讶，却又觉得理所当然。
等翟竞面无表情地走过来，典梵的表情也变得很沉稳，“我以为只有心圆来送我呢。”
翟竞双手插在裤袋里，仍然面无表情。
典梵笑了一笑，“正好。上次还有最后一句话，你根本没让我说就一拳向我打来。”深吸一口气，她看了看心圆，又看了看翟竞，一口气道，“虽然今年我自愿退学，但我明年还会考回来而且是以平花全国第一的成绩！”
包心圆和翟竞只觉得耳边嗡嗡的，好半天才反应过来。
望着面前两个瞠目结舌的家伙，典梵“哗”地笑开了，“拜拜了两位！回去的这一年我会很努力很努力的，小心下次见面时被我超过太远而失了面子啊，正、副队长大人！”
向专门送她出来为她开大门的老师挥了挥手，典梵头也不回地走出了Samantha大门，努力保持的笑容一直到巴士站才放下。
——I will come back。
心里默念着这句话，她登上了回家的巴士。
校门内，怔忡了很久了包心圆终于露出微笑。转头看向翟大队长时，对方总算不再冷凝的表情让她忍不住打趣：“哎，队长，听说你居然动手打女孩子的脸哎？舍不得人家的话，方法多的是，怎么这么暴力呢？”
翟竞斜眼看她，理也不理地转身。
“我说你转变也太快了吧？等等我啦！”包心圆赶上去时，看到了迎面而来的校轮滑队其他的成员，忍不住学典梵翻个白眼，“这时候才来，这群家伙到底有没有时间观念啊！”
且不说Samantha轮滑队在翟大队长的带领下接下来的日子会如何，终于回到家里的典梵此刻只有一个感觉：自作孽，不可活！
“你这个死丫头！念书念了还不到一学期就被退学！给我说清楚！到底在学校干了些什么好事？还有你那什么破学校，将学生退学居然都不通知学长，我要告他们去！”典妈妈的大嗓门差点没将房子吼塌，屋里鸡毛漫天飞，可惜那把上下翻飞的鸡毛弹子就快秃毛了。
“哎哟！老妈，我是自愿退学的，没犯什么错啊！哎呀！别打了，别打了，再打出人命了！”典梵上蹿下跳地求饶，恶狠狠的目光还不忘射向旁边看好戏的范铭佳，“姓范的！你还不过来？是不是真想看这里成为杀人现场？！”
“我家梵梵很聪明的，我家梵梵很聪明的……”典家当家人却被典梵带回的消息震得彻底失了心志，来来回回只会说这一句。
“老爸！你够了没啊？快来救救我啊！”
“我说典梵，你就认命让姑妈好好出口气吧！闹出这么大的事，我可没办法救你。”范铭佳在足够远的地方躲着——他才不敢在这个时候去虎口拔牙呢。
“我打死你这不懂事的丫头！过来，不许跑！”
“不跑就真的死定了！妈，我活得好好的，还没打算这么早结束生命呢！”
如此混乱的场面，因此门铃响了几分钟也没人听见绝对属于正常范围。当典梵在典妈妈的追杀下逃到门口时，才听到自家门铃不达目的不歇气的响声。
而这铃声无疑是救命之稻草。
“等等！”典梵气运丹田，大喝一声，居然真的一下子震住屋里那三位。
“等你……”典妈妈只呆了一秒就回神。怒火当头，再响的门铃也听不进耳。
“老妈！你别这么激动嘛，先让门外的客人进来再说啊！”典梵冲向大门。她才不信爱面子的老妈真能当着外人面打得家里鸡毛乱飞咧！
大力将门一拉，来客有三位，一个是典梵绝对不认识的中年大叔，不过大叔身旁的两个少年少女，却很面熟嘛……
看到头上还粘着鸡飞的典梵，走在最前面的女生也怔了一怔，随即便笑了，“典梵？”
虽然语音有些奇怪，不过典梵还不会听错自己的名字。
典梵上下打量她一番，终于认出来。她一脸迷惑，“你不是上次那个韩国小妞嘛？”倒是挺好心的，就是一直没听她开过口。
而她身后那个一脸酷样的少年，当然是那个连正眼都没看过她的评委。
“你们……来干吗？”典梵搔搔头。
只听那个陌生的中午人叽里哇啦冲韩国少女说了几句，少女笑笑，望着典梵，说了一句典梵完全没听懂的话。
“她说什么啊？”典梵傻傻望着那个明显是翻译的中年人。
“云娜小姐问你，想不想跟她一起轮滑。”中年人的笑容倒是很诚恳，补上最后三个字：“去韩国。”
典梵呆呆望着他。五秒——
“啊？”
而那个叫做云娜的少女，却仍然笑得很可爱。
典梵的生活，纷姿多彩。而对于这一点，典梵本人却是好久之后才有了真正深刻的体会。
还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