天色微亮,七皇子被一阵寒风冻醒。昨晚下了点小雨,篝火已经完全熄灭了。虽然有之前从摔死的马身上剥下的马皮挡雨,但是在这荒山野岭吃不好睡不好,身体更虚弱,什么寒气都抵挡不了。他坐起身,只觉得脖子钝钝的疼痛,环绕四周,不禁大惊喊叫出来“我靠,纪颜哪?”
他费力的站起身,觉得腰间空落落的,一摸,扇子也丢了。那把扇子是他母妃临死前最钟爱的东西,一直带在身上,不敢离手。如今大意了,竟没想到昨日说她太狠,走了险招。
地上的脚印已经被雨冲刷干净了,根本不知道她冲哪个方向走的。七皇子从怀里取出一只骨笛,捏了个指法,鼓足中气一吹,声音十分尖锐怪异。这只骨笛取自训鸦人的小手指骨,可以指挥乌鸦办一些人不方便的事情,比如寻和杀。
声音幽幽传遍整个山谷,不一会儿,天空飘来黑压压的一片,如同黑色的飓风一般将七皇子围了起来,只听飓风中心传来又一声更尖锐的音调,仿佛要把耳膜震破。这群乌鸦才四散而去。
七皇子拍拍身上的泥土和羽毛,扛起马皮,沿着小溪快步离去。
却不知道纪颜根本没有走远,她躲在山壁上的岩缝里,死死的盯着,一双美眸早看见了召鸦这一幕,虽然大为吃惊,但还是强迫自己稳住心神沿着岩缝,亦步亦趋的跟着他。她一双略为粗糙的手攀着石壁,专门找能遮挡的地方走,生怕乌鸦发现暴露行踪。
再往前走是一片宽阔的溪谷,山势呈合围状,不能走岩缝了。前面都是树林,乌鸦栖身最为方便。只要一出现,乌鸦就会将她的行踪传达给七皇子。
正在她着急之时,突然灵光一闪,身上还裹着一张浅棕色的马皮。马上从身上解下来,铺在地上,岩缝石壁上挂着很多青苔,她抓起一把抹在马皮上,还不错。待整张皮上都被铺上青苔野草树叶,再轻轻披在身上,露出的手臂和腿也绑上杂草。准备好了,抬眼一看,七皇子已经进了树林。她悄悄跟在后面,淅淅沥沥的小雨又开始下了,打在树叶上的声音盖住了她的脚步声。
七皇子疾走了两步突然停下了,纪颜赶紧躲在树后,贴近地面。只见他把肩上扛得马皮展开,转动胳膊向上一仰,像个大侠一般,威风凛凛的披在肩上,又从地上捡了几节枯树枝,扎成环状,上面盖了几片树叶,做好后,环视了一下四周,这才把那个东西顶在脑袋上,活脱脱一顶绿色的帽子。
纪颜偷眼瞧了七皇子这身人不人鬼不鬼的装扮,从内而外的冒傻气,禁不住大笑,又害怕笑出声被发现,只能抑制不住的在地上颤抖,直到喘不上气来,吸气吸得太急,发出很响的抽气声。
七皇子这一路总觉得有眼睛盯着他,可看了好几圈也没发现有藏起来的人或动物。冷不丁突然从身后传来一声怪异的类似嚎叫的声音,吓了一跳,拔腿就跑。
他身体柔弱武艺不精,身边也没有兵刃利器,这个季节又是野狗豪猪最为暴躁的时期。越想越怕,这一跑可谓是充分发挥了体内潜能,沉重的马皮也丢了。
纪颜见他跑的这样着急,也紧紧的跟在后面,战靴在湿润的土地上砸的“吭吭”直响。
七皇子只觉得那东西离他越来越近,突然想起来可以搬救兵。双手哆哆嗦嗦的摸进自己怀里,找到骨哨。却在捏指法的时候,没看见地面突出的一大块岩石,重重的拌了一下,就在飞出去的一刹那,吹出一个十分嘹亮的音色,然后膝盖重重的摔在石头上。
纪颜一听这个声音,脸色立刻一变,心里暗叫不好。只听茂密的树冠上“扑棱扑棱”满是翅膀扇动空气的声音,直冲她压了下来,树叶纷纷掉落。先是一只特别大的乌鸦钻出树冠,在一片绿色中格外醒目,它眼睛通红,箭一般的冲下来,同时发出闷闷的“嘎嘎”的怪叫,纪颜甩起身上韧实的马皮抵挡了一下它的进攻,后面一群个头较小的乌鸦紧随其后,刹那间一片黑色飓风席卷而来,黑的发亮的喙如同一片片小钢刀,整个鸦群快速盘旋就如同钢锯一般,马皮很快就被撕的不成样子,零零散散掉落一地。
七皇子喘着粗气,一屁股坐在石头上,双手支撑着脱力的身体,向鸦群里观望,见里面时不时露出棕色的毛发,以为是只棕熊,正暗自庆幸自己反应快,突然看见一片白色的衣角,再仔细一看才发现原来是纪颜。
她身上的衣服已经被乌鸦啄出几个大洞,露出白皙的皮肤上也染了血迹,虽然身法还颇有章程,但速度越来越慢,显然已经快抵挡不住了。
就在那只大乌鸦借着鸦群扇起的风力,加速冲向纪颜脖子时,又一声降调从旁边发出,鸦群立刻停止了进攻,从中心向外开始转变方向飞。大鸦冲击的势头一时止不住,在离脖子两寸的地方闪身飞过,翅上的乌羽轻轻划过她的肌肤,擦出一道伤痕,渗出鲜红的血液来。
鸦群散去,纪颜摊坐在地上,盯着七皇子的方向喘粗气,惊魂未定,如果刚刚骨笛晚吹一会儿,她的脖子就会被大乌鸦插穿,立时身首异处。
七皇子也暗暗长舒一口气,纪颜对他还有价值,绝对不能就这样死了。他想走到她身边安慰安慰她,右腿上一用力,膝盖传来剧痛。原来刚刚正好磕在石头锋利的边沿上,肿起来一大块,估计有了裂痕。
他不禁苦笑,没想到诱敌这一计,不光没达到目标,还多生出这么多事端来。如今连自己的膝盖骨都搭上了。这要是没有纪颜帮忙自己算是别想顺利走出深林了。
他硬着头皮,清了清嗓子,喊到“纪将军,纪将军你没事吧!”
“拖七皇子的福,还有一息尚存。”纪颜白了他一眼,低头检查自己的伤势。
“没想到纪将军武功这么高,不用一刀一刃能在我的鸦阵中坚持这么久。要知道我这阵法,把一只两人合围的大狗熊剥成一副白骨都用不了半柱香的时间。”
纪颜并不接受他的恭维,只冷冷的说“七皇子过奖了,我只是比狗熊稍微灵活些罢了。”
七皇子被这话噎住,只是尴尬的笑了笑。见纪颜检察好了伤口,起身要走,才真的有些着急了,急忙喊住她“纪,纪将军!”
纪颜停下脚步,没说话。
七皇子咽了咽口水,接着说“纪将军,我这腿受伤了,走不了路,纪将军能否带我一段,我知道出去的路,这样你也不用在这林子里乱绕了。”
纪颜知道这样对双方都有利,嘴上却不肯轻易放松“路,转转总是能找到的,带着你?你万一再用哪个什么鸦阵灭我的口,我找谁哭去?”
“不会的不会的,那个鸦阵今天被我遣了两次,已经不能用了。”
“这种东西我又不知道,万一你还会驱使什么老鼠蟑螂。。”
“不会了,我就会这一种保命的招数,你若是不信,你,你手里不是还有我的竹扇么?大可以用我的宝贝竹扇来威胁我。”
“嗯,也是,好吧,那你可不能把竹扇偷回去啊。”
“当然,当然。”
纪颜见他这样伏低,心里暗笑,脸上并不表现出来,走过去,一把把他从地上拽起来,七皇子没料到她力气这么大,一时没有防备,正好撞到她的腰身上。等反应过来,脸上已经是火辣辣的疼了。
纪颜也懒得再与他再计较,让他扶着自己的肩膀,她搀着他的腰身。七皇子虽瘦弱,却肩背宽,比纪颜高一头。
七皇子单腿立于地面,头上还歪歪斜斜的挂着他编的绿草帽,委屈巴巴的说“纪将军身材娇小,我五大三粗的,不好把全部重量压在你身上。”
“你知道就好。”
“。。。”七皇子扣了扣耳朵,暗暗呼出一口气。
两人一直走到天黑,才依稀看见对面山上崇州的巨大的暗影轮廓和城中点点的火光。而羽国的崇西城在崇州对面。
七皇子到“纪将军就送到这里吧,我的腿已经好些了,到崇西的道路平坦,我慢慢移动可以回去的。麻烦把扇子也一并还给在下。”
没想到纪颜邪笑一声,七皇子只觉脊背一凉。纪颜到“七皇子以为我费力费时间把你一步步搀出来,会轻易放你走么?”
“你,你想做什么?”
“呵,扇子不会还,人也不能放,皇子您就随我去崇州住一段时间吧!”
七皇子早就猜到会这样,打算争辩,纪颜那里会给他机会,嫌他聒噪,把竹扇塞进他嘴里,又用布条绑上了他的双手,提着布条,他便只能跟着蹦。
这段上下峰的路虽缓,但七皇子这一路蹦下来,只觉得心志都磨砺出来了,看着渐行渐远的崇西,只能在心里哭喊,却什么用都没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