冬至,寒意料峭
银装素裹的沥青路上,偶有不少黑点小跑而过,一排排脱了发的冬柏傲寒而立,望着包子铺的烟囱里的白烟袅袅吹起直刺天空。
开始下雪了,柳絮似的雪花轻舞着撒向人间,落在毛玻璃上结成冰晶,也落在陈冰的头上。
“呼~”
陈冰又深深的朝双手呼了一口热气,虽然名字里带着个冰字但她还得很怕冷的,尤其是今年的冬天冷的下水道都结了冰。
陈冰也是早早的全副武装了起来,她身上穿着姑姑给她新买的粉红色羽绒小袄,里面又加了两件针织棉衣,红色的线头调皮的钻出衣领,厚厚的棉裤让两条腿显得有些臃肿,整个小脸都蜷在了白绒绒的毛毡帽中。
她静静的坐在门前已被清扫过的台阶上,犹如一只小猫似的一动不动,任由雪花一朵一朵开在身上,时而搓搓小手吐出一口白气,眼神紧紧的盯向不远处的街道。
蓦然,她的眼神中迸发出惊喜的色彩,两只手搓了搓站起了身,晃了晃脑袋将毛毡帽上的雪抖利落后朝前走了几步,两只手握于胸口满怀期待的看着街道那旁一个黑点似的小人由远及近,由暗及明。
“来了,来了!”
黑点如同一道剪影被冬日煦暖的阳光慢慢拉长,一个穿着深绿色笨拙军衣袄的少年捧着不知什么冒着热气的食物,踏着雪路逐渐清晰。
“快点……趁热……趁热吃……”
少年热红着脸,鼻头冻的通红,不顾额顶流淌着的汗珠子,一把将手中纸袋包裹着的烤番薯塞入陈冰的手心里,喘着粗气道。
陈冰没来得及看冒着热腾腾水汽的焦红脆皮番薯,而是有些心疼的看着哥哥,伸出小手给哥哥揩了揩汗水。
两人并肩坐在筒子楼前的石台阶上。
陈雨理了理显然有些不合身的军衣,这衣服也是姑姑过年时给买的,但姑姑念叨着小男孩正长身体买大一点还能多穿几年还暖和些,陈雨也只能接受了。
“快吃吧,刘大爷烤的地瓜是整条街最棒的,我可特意让他挑了个大个的,倍甜儿!”陈雨拍了拍陈冰身上的雪,竖起大拇指,老气横秋的学着刘大爷的语气夸耀着地瓜的美味。
陈冰感受着手中的温热,望着那皮脆柔嫩,香气扑鼻烤地瓜,眼神中已然是有种难掩的按捺。
“怎么只有一个?”她扭过脖子,小脸露出颇为严肃的表情,紧紧的看着哥哥。
陈雨一拍肚子,皴的如红枣皮似的脸颊洋溢出神光道:“我吃过了,倍甜儿!”
陈冰眼神疑惑的看着陈雨,一把将脆嫩的地瓜掰成两瓣,金黄吐蕊的肉芯散发着诱人的甜香,这绝对是冬日里最美味的食物。
陈冰将一瓣大的地瓜递给陈雨,还认真的道了句:“你不吃我就不吃!”
被妹妹看穿了说谎的陈雨有些心虚的挠了挠厚实如毡帽的头发,脸上露出嘎嘎的笑,一把拿过来陈冰另一只手的小瓣地瓜。
“哥,我们为什么不去姑姑家住啊?她们家有暖气,有沙发还有电视可以看啊!”
陈冰啊呜一口小野猫似的咽了口松软如泥的地瓜,含糊着嘴问道。
陈雨想了想把手搭在妹妹的肩上细声道:“嗯,姑姑之前是要让我带着你去她们家的,可是被我拒绝了。”
陈冰歪着头问:“为什么啊?”
“你笨啊,姑姑家人这么多,到时候我们去了她也没时间照顾我们。我们住在自己家里多好,反正姑姑有时候会来给我们带一些好吃的。”
父母出车祸而亡后,两人的生活一直都是姑姑接济的。虽然姑姑也曾提出让两人搬过去一起居住,但陈雨心慧知道寄人篱下久了再亲的亲戚也会疏离。所以一直以来都是两兄妹相依为命。
“这样啊。”陈冰继续乖巧的啃着地瓜。
陈雨望着那越来越大的雪势和白银似的世界眼神愈发的迷幻,仿佛那雪地中藏着什么诱人的宝藏一样。
“我们去堆雪人吧!”陈雨吃完后一拍屁股直扑到雪地里,开始滚起了雪球。
“等我。”陈冰也不甘示弱,啊呜了几口就把剩余的地瓜全囔入了嘴里,连嘴角金黄都残渣都没顾得打理就跟了上去。
寂静的冬天里不见半个人影,各家各户都紧闭起了门窗,一家人坐在屋里喝着热茶,吹着暖气,其乐融融的看着春节联欢晚会重播。白银似的世界里就只剩下这一对兄妹两个活泼的影子撵着雪球自得其乐。
两人忙的不亦乐乎,先用一个塑料袋子囫囵的塞满洁白的新雪,然后撅着屁股将雪团滚的浑圆,堆在地上后再立起一个皮球大小的头颅。陈雨又从积雪下抽出几片冻得僵硬如铁片的柏树叶子充做雪人的眼睛。
一阵北风呼啸飞过,陈冰紧了紧头顶的帽子,冰晶般的眼睛迸射出惊喜的目光,捂着樱桃大的小嘴打量一件精美的玩偶般注视着那精致的雪人。
“好漂亮啊!”
陈冰惊喜的道。
陈雨也洋洋的点了点头,旋即又老成的托起了下巴思虑着什么。
“还少了点什么。”陈雨眉头一皱轻轻道。陈冰歪着头打量着雪人,看不出有什么不妥。
“有了。”陈雨突然向陈冰探出一只手,朝她的嘴角刮了一下。
陈冰一愣,只见陈雨刮下了自己嘴角残留的地瓜肉然后按在了雪人的鼻间,一个小红鼻子就做成了。
陈雨拖着胳膊满意的看着两人的杰作道:“我们给这个雪人起个名字吧!”
陈冰觉得有些冷了,两只手插入袖子里道:“好啊!那叫什么好呢?”
“梦想!”
“梦想?”
“对,就是梦想!”陈雨眼神中活跃出一种别样的光芒,宇宙似的黑瞳中像是突然炸裂了一颗小行星一样。
“什么是梦想啊?”陈冰才六岁,对于梦想这个词还是懵懵懂懂,只能等待着哥哥的解释。
陈雨宠溺的按了按陈冰的脑袋道:“梦想就是你想做什么,想要成为什么样的人。”
陈冰小猫般的吐了吐舌头嬉笑道:“知道了。那我的梦想就是开一家甜点店。那我每天每天都可以吃好多小点心了,嗯,也给哥哥吃。”
“那哥哥的梦想是什么啊?”陈冰扬起头好奇的问道。
陈雨望着皑皑的雪地插着腰坚定的道:“我的梦想就是成为一名速滑运动员。妹妹,你记得吗?小的时候爸爸妈妈带我们去东北旅游,那满天满地都是雪,有很多很多的雪雕,那里还有一个大大的冰场,我们当时穿的冰刀鞋在冰场里滑冰,你摔得直哭呢。”
陈雨好似想起了什么似的,眼神中梦呓般的憧憬了起来,一幕幕昔日情景浮世画绘般于眼前浮现,精美绝伦的冰雕、银装素裹的冰雪世界、华美的彩灯、光滑如镜面的冰场、玲珑酷炫的冰鞋……
“冰……冰鞋……”陈冰点着光滑的脑袋,用力的回想着什么,可她年纪实在太小了,往昔旧事只有朦朦胧胧几个剪影,实在拼凑不出一副完整的画面。
“你等着。”
陈雨放下陈冰,一溜烟的钻回了筒子楼,不出五分钟陈雨又倏地出现,只不过不是走出来,也不是跑出来,而是滑着出来的……
他黑色的厚底棉鞋上绑了两道塑料扎绳,两只脚底分别被红色的扎绳捆着一个可口可乐的铝罐子。
他两只臂膀大雁般的张开费力的稳固着身形使自己不摔倒,两只踩着铝罐子的脚时而从冰洁的雪地上滑擦而过,借着滑力一步前行五六米,就真如一双冰鞋似的。
“妹妹,妹妹,快看。这就是冰鞋,我以后就要成为世界上最厉害……最最厉害的速滑运动员!我要成为最快的速滑运动员!呼!呼!”
陈雨渐渐摸到了路数,自由自在的在雪地上驰骋,真如电视上脚踩冰刀旋旋而舞的运动员们。
陈冰看着哥哥颇为滑稽的动作,不由得笑逐颜开,鼓起了掌。
“哥哥加油!以后你成为运动员,我开一家甜点店,你滑……滑累了……就来我的店吃点心!”
“好的!”陈雨回过头对妹妹笑道。
“哎呀!”
一个不留神,陈雨脚下两个铝罐子脱离了控制,塑料绳崩断开来,罐子鞋也散了架,陈雨仰面摔倒了雪面上吃了一大口冰冰凉凉的白雪。
“哥!”
陈冰脸色霎的变了,飞快的奔向哥哥。紧忙搀住哥哥的胳膊满脸焦急的望着哥哥。
陈雨紧忙撑着地站了起来,指背扫了一下鼻延,憨憨得冲着陈冰笑着。尽量表现出天崩地塌我也毫发无伤的样子。
陈冰泪水不停的在眼眶里打着转,一下子拥入了陈雨的怀里,小声啜泣呢喃道:“哥,我想爸爸妈妈了!”
陈雨一听眼神也不由的暗淡了,一丝红意泛上眼眸,他双手环抱住妹妹道:“妹妹,你还记得爸爸妈妈小时候教我们唱的歌谣吗?我们一起唱吧!”
“天上的眼睛眨呀眨
妈妈的心呀鲁冰花
家乡的茶园开满花
妈妈的心肝在天涯
夜夜想起妈妈的话
闪闪的泪光鲁冰花
啊~啊~
夜夜想起妈妈的话
闪闪的泪光鲁冰花
啊~啊~
”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