乡下都睡得早,天一黑,各家就都栓了门睡下了。野狼坳最东头,王妈妈这栋小屋的堂屋还亮着灯。王妈妈拿帕子擦着手,掩了门进来,又回身把门栓上。绿绢右手抬起来,拿针在头发上理了理,一针接一针地扎在绷子上,嘴里问着王妈妈:“可睡下了?”
“睡下了。都睡下了。”王妈妈叹着气,在吃饭的桌子边上坐下:“这是小姐的小衣?哎,我如今眼睛也不中用了,小姐的这些活儿,只得让你一个人做。”绿绢没说什么,只笑了笑。王妈妈叹完了气,自顾自地又往下说:“小姐可遭了大罪了!往后……”
“妈妈!”听到这里,绿绢赶紧喊了一声。“我知道!我知道!”王妈妈低下头抹眼睛:“就是……”
王妈妈没往下说,可灯下的两人这会儿却都想起了大半年前的那个晚上。
当朝一品的侯夫人,在别院里病得半死不活,被别有用心的人杀进门,身边却只有四个丫头连一个老妈子护着……
那天,她们还没走出别院多远,身后的那帮人就放起了火,当时还在走与不走之间犹豫的几个人,立刻头也不回地搀着只有一口气的侯夫人上了骡车。
叫骡又不是马,根本走不快,跟着的又是几个女人,几乎是全靠骡子自己在走,放火的人很快就追了上来。多亏红裳机智,把小姐搬下骡车躲进草窠,自己驾着骡车,带着白素拐去了另外的方向,才把那些人引走了。
想到这些,绿绢朝王妈妈身边靠了靠:“妈妈,红裳姐姐和白素她们,是不是不在了?你说,放火那帮人,是不是世子夫人他们……”
王妈妈叹口气:“谁知道,反正看着也不像非要对小姐赶尽杀绝的,所以我说,未必就是世子夫人。她可是巴不得咱们都死干净了的,再说,她也没这样的心性手段,那个蠢货……红裳她们仨恐怕是凶多吉少,唉,能留下一条命来,咱们这也是神佛保佑了!”
“也是。”绿绢茫然地看着灯:“妈妈,小姐,我是说七妹,病了这一场,人也变了好些。我总觉着,小姐还没好……”
“哎,半路上碰到的那个修罗场,我们不也吓了个够呛吗?那股子血腥味儿,小姐晕着呢,都给熏醒了。咱们小姐长这么大,娘家婆家,哪里见过一丁点不好的东西呢?一朵花长得不好看,都到不了小姐眼睛跟前啊!”
“妈妈,别说了。”想起当时的那些残肢,那地狱般的景象,绿绢打了个哆嗦,赶紧转移了话题:“妈妈今天做的松树钉是过了猪油的?”
“是,还能怎么着?”王妈妈叹口气,一边又搬过一盆芋艿,手脚麻利地把上面的干土一把一把地抹下来。“小姐这身子,这样下去可不行。”
“也是挺怪,妈妈你说,小姐吃不得荤腥,却能吃下荤油。还有啊,昨个晚上,我听小姐一个人又哭又笑的,妈妈,小姐会不会是……”
王妈妈已经呆住了,下意识地反驳绿绢:“不会不会!小姐这就好了。咱们在这野狼坳住一段时间,等小姐身子再好些……再跟小姐商量吧,唉……小姐这满打满算也才十六……”
绿绢听到这里挪了挪凳子:“妈妈,咱不都商量好了吗,小姐不能一辈子这么守着,外人都以为小姐才十三呢。再说又没圆房……”说着说着声音小了下去:“侯夫人已经死了,咱们七妹可还得嫁人呢,妈妈!”
王妈妈再叹一口气:“嫁人,也不是不行,可嫁谁去呢?难道就给小姐找个乡下泥腿子?当年,咱们老太爷……”王妈妈欲言又止,“再说,七妹……和小姐不一样了!再看看吧。”
“也是,还是听小姐的。唉,要是红裳姐姐在就好了!”绿绢这时候分外想念那个小姐没主意的时候,总能给小姐出主意的大丫鬟红裳。
“也不知道红裳姐姐她们怎么样了?”
王妈妈接了一句:“能怎么样呢?”收了芋艿又过去拿油灯:“早点睡吧,如今灯油也得省着些用了。”
“哎!妈妈也早点歇了!”绿绢用牙咬断手里的线,收了针,又手脚麻利地把针线簸箩收炕边的柜子里。
满心忧思的俩人不知道,另一个屋里,躺在床上的七妹,亮闪闪的一双眼睛,此时也安静地合上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