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自诩自己为公正女神的化身,他对“正义”有自己的见解,在他杀害别人时,有种神审判人间的高贵感。
“看来你父亲的绘画水平还很高。”高毅突然说。
秦沐歌震惊的转过头看他。
他举起桌子上的相框递给她:“不用那么惊讶,我的权限比你想象的还要高。”
相框里一张照片,那是十几年前的顾小梦和顾铭的合照,也是她人生中唯一一次和顾铭的合照。
他竟然还留着?
照片中的她和顾铭笑容灿烂。秦沐歌手指擦过相片,冷笑。
任谁看了都会认为这是一对父慈子孝的画面,别人却不知道这样的笑容是在顾铭的控制欲下产生的最畸形的产物。
她每天要穿最整洁的衣服,连校服领结上的褶皱都要条条分明。在外人面前,至少在顾铭存在的场合下,她一定要优雅的举止和微笑。顾铭曾经因为她笑的不好看,强迫她咬着笔练习露出牙齿的笑容,整整一天一夜。
笑的时候要露出上排八颗牙齿表示真诚,睡觉的时候不能枕枕头以保持背部的绝对挺直。她的每一个表情,恨不得每一根头发丝的方向他都要控制。
“啪”相框被扔在地上,破碎的玻璃发出清脆的响声。
高毅看了看她,没有说话,他将地上的相片捡起来,放进透明口袋,贴上证物的标签。
秦沐歌扫了他一眼,说道:“顾铭是自恋型人格,他自诩是神,墙上的这幅画一定有什么意义。”
高毅将墙上的照片拍摄下来。
顾铭原本的床上只剩下钢铁的框架,连个床单都没有。
出事之后,监狱的工作人员肯定彻彻底底的搜过他的房间,可却没有一丝线索。
高毅再次将目光看向那副彩绘。
“那么现在的问题就是,顾铭究竟是如何与外界联系的?”
秦沐歌没有说话,这也是她不解的地方。
劫囚行为显然是由预谋的。
时间,地点都经过了精心策划,目标明确,就是带顾铭走。
那么警方的行动计划对方是如何知道的呢?
有一个谁都没有说的猜想萦绕着局里所有人的脑海里,可是谁都没有说出口。
高毅道:“这里没有什么好看的了,走吧。”
高毅留了张名片给周北川之后,离开了。
毕安全问道:“这人来头大么?”
周北川摇了摇头,他不知道。临江市好像陷入了一种空前的混乱,前方正有一片巨大的黑洞等着所有人,但他说不上来那黑洞是什么。
他将名片收好:“走吧。”
宋可坐在车上:“对了,队长。明天的葬礼……”
“我会去,”他询问的看着秦沐歌。
她点点头:“我会去。”
………………
国内鼓励火葬,因此真实的葬礼并没有电视机里那么盛大,有军人鸣枪,有棺木下葬。
但真实葬礼的悲伤和沉重并不比电视机里面演的少一丝一毫。一共五名逝世的战士。其中四名当场宣告死亡,还有一位送医治疗重伤不治身亡。
旁边传来撕心裂肺的哀嚎,凌倩的双目通红,表情却麻木的平静。
逝世战士的亲属纷纷到场,有孩子有大人。
而她,只有自己。
她原本有个父亲,但现在只能抱着父亲黑白的相片,接受他的同事一一的悼念。
成叔叔一直在安慰她,说是他不好,明知道她爸爸要退休了还非要让他出任务。成叔叔让她放心,他会把她当成亲生女儿一样看待。
凌倩麻木的听着,她没有怨恨,同时也没有感激。她只是静静的听着,什么感觉都没有。
因为妈妈不在了,她太思念她所以想成为一名芭蕾舞演员,站在离她最近的地方。那时候她还充满了勇气,是因为爸爸就在她的身边紧紧的抱着她。
现在爸爸也走了,她实在想不明白自己还应该追求点什么。
一切都没有了意义,她已经没有家了。
父亲的遗体被火化,最终变成盒子里的骨灰。她这边没有亲戚,葬礼由成叔叔一直在帮忙,现在招呼父亲的同事也是。
凌倩一个人坐在火葬场外面的台阶上发呆。
“hi.”
她的旁边有人坐下来和她打招呼,她没有理会。
“你好,我叫秦沐歌。”
凌倩指了指后面:“同事要悼唁的话在里面。”
“严格来讲,我并不是你父亲的同事。里面我可能谁都不认识,就不进去了吧。”
这话听起来有点不礼貌,凌倩看了她一眼,没再理她。
“虽然,我不认识你父亲,但是你父亲去世的时候我同事在现场,你知道吧,就是那个高个子男人。”
凌倩低下头。
没有被理会丝毫没有减弱秦沐歌的热情,她依旧滔滔不绝:“我听说你是个芭蕾舞小演员?成长官说你已经被最好的芭蕾舞舞团录取了是么?你很厉害。”
又是一个企图安慰自己的家伙,凌倩打断她:“我不是芭蕾舞演员,我不会进舞团。”
她的语气非常恶劣,以至于她以为对方会识趣的让她一个人呆一会,没想到旁边的女人继续开口。
“我看你从小到大只有这一件事做的好,不跳舞你打算做什么呢,警察么?”
凌倩冷笑:“警察?像我爸爸一样被杀?谢谢,我可没那么蠢。”
对方仿佛没听见她讽刺的语气和嘲弄,没有纠正她“不正确”的三观,没有和她预想的一样痛心疾首的看着她职责她不孝顺。
而是继续用一种好奇的语气问道:“那你要做什么呢?回学校读书?”
“关你什么事?!”凌倩站起来喊道。
秦沐歌平静的说道:“你不想跳舞,不做警察,不回学校,没有目标。你知道会导致一个什么结果么,你可能会去流浪,离开这个伤心的地方。可你只有十六岁,带着巨大的痛苦——至少你自己认为的痛苦,你会遇见好人,而更可能的是你会遇见你想象不到的坏蛋。说不定你会为了逃避现实染上毒品,然后为了获得毒品而滥交,运气好的话你能活到三十岁,但从统计来看,不到四五年你便会在公共厕所李被发现,胳膊上满是针孔的毒品过量而死。你就是这么打算的么?”
凌倩不敢相信自己听到了什么,她震惊的说不出话来。
对面这个陌生的女人神情轻松优雅,琥珀色的眼睛在阳光下流光溢彩,可她嘴里吐出的是最恶毒的诅咒,这让凌倩感受到了前所未有的愤怒。
“这是我的事,不管我以后怎么样都用不着你管!你算什么啊,你凭什么对我说三道四!”
对面的女人也站了起来,拍拍身上的灰尘,满不在乎的样子:“我知道你在想什么,你肯定会想自己一定是世界上最凄惨的人,这么小失去了父母。”
秦沐歌顿了一下,走近她:“你无非是在给自己一个堕落的借口。”
凌倩的眼泪流了下来,愤怒的对她喊道:“难道我没有资格悲伤么?难道在你眼里我不够凄惨么!”
老成从屋子里匆匆跑了出来:“这是怎么了呀这是,倩倩,你别哭啊,这位同志……”
“你有资格悲伤,但你绝不凄惨。”
凌倩挣脱了老成的手臂,像是要朝着秦沐歌冲过去:“你凭什么这么说!”
秦沐歌没有动,看着她的眼睛,轻声说:“因为你有个英雄的父亲。”
“可我的父亲离开了我!”
“你的父亲不是因为不爱你而离开,他是作为一个英雄被上帝带走了。”秦沐歌站在她的面前:“当我们褪去身上的躯壳共同站在天堂之门前面的时候,你的父亲可以坦荡的谈起自己的一生,当你们再次见面的时候,你不会因为他满身污点而愤怒,你只会充满了激动和骄傲。”
“如果可以选择,我希望我的父亲是一名英雄,这是我能想到的人生之中最幸运的事,我甚至愿意拿我的生命来交换。”
凌倩捂住了自己的脸流泪:“可,可我的父亲还是离开我了啊。”
秦沐歌握住她的手,擦去她的眼泪让她抬头:“你的眼里太多的泪水让你看不清周围,你的四周围绕着无数关心你的人。他们与你不曾血脉相连,但他们永远会当你是一辈子的亲人。”
凌倩向四周看了看,成叔叔侧脸偷偷的抹眼泪,还不忘拍着她的肩膀嘴里说着:“倩倩,没事了奥,不用怕。”
爸爸单位的李阿姨提着自己最爱吃的蛋糕,超级贵,特别好吃。
宋叔叔拿着自己的外套站在外围,他这个人本来就木木的,也不知道自己会不会冷,于是就一直拿在手上。
凌倩的眼泪又簌簌的落了下来。
李阿姨将她抱在怀里:“好了好了,没事了,没事了。”
凌倩抓着她的衣襟,哭的更大声了,像是要释放自己所有的悲伤一样。
秦沐歌趁人群不注意,向后退去,没走几步就看见不远处站着周北川,正看着自己。
“没想到你还有安慰人的天赋。”周北川说道。
秦沐歌:“你没想到的事情还多的事。”
周北川突然停了下来。他轻轻的抓住了秦沐歌的肩膀,低头。
秦沐歌呆住了,一股好闻的古龙水的味道传进了鼻子里。
他俯下身,轻轻的吻在了她的额头。
“这些年你辛苦了,小梦。”
他将她抱在怀里,温柔的拍着她的后背:“没事了,都过去了。不要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