奥瑟·昆汀打开门走进室内。
他随手把怀里的几本书丢到玄关墙边的柜子上,只留刚从信箱里取出的报纸。一朵干枯发黄的白花插在碎了一个口的玻璃瓶里,里面的水已经因为昏黄发臭而倒掉了。
手里拎的箱子在经过餐桌的时候随手靠着桌角放了下来,只有手杖还夹在腋下。
奥瑟从餐桌上被餐盘倒扣着盖住的碗里取了点昨晚出门前准备的面包,然后展开报纸看了一会儿。
现在已经是中午了,昨天晚上出诊的时候出了点状况,才导致现在这个点才回来。
平常在凌晨的时候就可以早早的回来睡上一觉,可惜的事昨天一个病人在治疗的时候忽然发狂,把旁边的主治医生给咬了。不过事情不大,他们只是被上司留下来做身体检查。
按照前辈的话来说,平常可能都要隔离一段时间才行,有些人还会因此成为“失踪人口”。
没办法,他们这个行业就是这样子,只有迫不得已的人才会被迫来到这里任职。
毕竟没人会愿意与那些未知而恐怖的瘟疫打交道。瘟疫自古就有,而专门处理这些问题的人早在五百年前的黑死病时期就已经出现。
为了针对这种需要专业人士才能够解决的特殊问题,不列颠政府特意组建了一个部门,或者说雇佣了一群特殊的人士/“公务员”。
那就是“瘟疫医生”。
奥瑟就是瘟疫医生,他是个没有荣誉担保的士兵,在不列颠这种说法就是指“逃兵”。也可以说是失去人民信任的、没有能力去让人相信的人。
这种身份的人在不列颠很难找到正当行业,就是那些盘踞在码头的黑帮也不愿意招揽一个可能随时背叛他们的人。
而“瘟疫医生”这个职业,就不一样了。
奥瑟嚼着嘴里的面包,瞥了脚下的黑箱子一样。
里面装着的就是瘟疫医生专门佩戴的鸟嘴面具,这不仅是身份的证明,还是受到政府保证的人士的认同的代表。这说明这个人可以在受到政府监管的情况下慢慢恢复“荣誉担保”,不过这类似劳役的工作一般时长缓慢,也不可恢复,或者说很难。
因为有些人走在这条路上的时候就不明不白的死去,有些人在可以脱离的时候发现社会已经不需要自己这样的人了。
瘟疫医生,那些行走在黑夜里,给不能轻易外出露出面容的人做诊断的人,本身就是一个被人们不敢提及的禁忌。他们走到哪里,哪里就必定会有死亡发生。
“真是狗屎……”
奥瑟咀嚼着已经被唾液和牙齿碾磨的糜烂的面包,含糊道。
因为这个职业一般都只在夜晚工作的原因,他的黑眼圈很重。而自己外科医生的证明也是同行里的前辈帮忙弄的,理由是他以前是军队里专门负责截肢的军医。
面包含含糊糊的吃了下去,嘴里发干,但是水的话还要跑到筒楼第一层的蓄水池里取,之后还要回来放到净水机里清理一段时间。奥瑟已经很累了,他现在用胳膊支着自己的脑袋,昏昏欲睡的望着自己正对着的窗外。
晚上又要出诊……最近笼城这一块貌似开始传播某种血液疾病,昨晚的那个病人好像就是其中的一名患者……
而且现在皇家医学会里的那群老学究都没有找到应对的措施,更别提所谓的治疗手段了……
更令人绝望的是这种疾病的危险性很高,这不是专指致死率。
换种说法就是这些患者的攻击性极强,在患病的初期阶段毛发生长旺盛,眼瞳会发黄并出现黑色的血丝,且夜晚的时候内脏位置会传来阵痛……按照当事人的描述就是好像是一团火或强酸在肚子里头搅动一般。
而伴随着痛苦的逐渐加剧,患者的性格和行为会越来越暴躁并出现一定的攻击行为。从目前来看,可能是因为患病的原因导致的神志不清醒是一种伴随的精神疾病,患者的血液会因为疾病的原因变成炽热的黑色……
按照前辈的话来说,这些人就像是得了诅咒一样,而他们无一例外都是在工厂里被压得抬不起头来的工人。
精神压力……精神疾病。
或许因为昏昏欲睡的原因,奥瑟脑中闪过几个奇怪的念头。他把手中的报纸随手丢到一边,他已经没有继续看下去的心思了。
因为自己跟着的那个主治医生的老师据说来自皇家医学会,这个医生也是刚刚从国立第一医学院中毕业的高材生,父母据说也是有头有脸的小贵族……也不知道他受伤了之后会怎么处理,但是身为暂时跟班的自己肯定没有好结果吃。
“该死的。”沙哑低沉的声音从嗓子里冒了出来,虽然内心很不满,但是他还是无奈的接过了“瘟疫医生”这个注定不会有好结果的职业。
每个月都有外出出诊的瘟疫医生在月检的时候发现患有类似肺结核的绝症,这对于现在人来说绝对是绝症,所以新伦敦才因此流行佩戴各式防毒面具,其中类似的就有经过五百年历史考验、化为习俗传承下来并且多次改造过的鸦面面具,也就是代表疫医身份的代表物品。
然而贫困的下层人民和那些不重视全身保护的疫医总会因为各种情况患上疑难杂症,就比如有些疫医会因为特殊原因导致患病,其中比较恶心的就是给人治疗的时候对方一口血喷你脸上,就是戴着面具,带有病菌的血液也会浸入有些人破了个口子的防化服,导致感染。
其中,尤其是大部分游荡在外围的瘟疫医生因为不被人重视,就这样在沉闷中慢慢地躺在病床上,死去的。
他们本身就不被社会所喜爱,被社会抛弃乃至遗忘的人们拼尽所有渴望回到正常生活中,他们付出了一切,却都在瘟疫医生检查所里终结……
他们被强制隔离在检查所地下如同地牢的病房里接受无用的治疗,然后孤独而缓慢的感受着自己原本充满生机的灵魂通那些自己一次又一次目睹的场景那样、无助的划向死亡的深渊。
窗户上糊着一层异物,也不知道是什么,导致看不清窗外。不过那没什么影响,除了有些脏以外,窗外的景色也没什么可说之处。无疑就是厚厚的浓雾,或是偶尔惊鸿一瞥的对面楼层的窗台,有时候周围住客挂在外面晾的衣服在浓雾中看起来就像是鬼魅的剪影,但奥瑟都已经习惯了。
他躺倒在床上,这间屋子很小,就是笼城常见的那些一居室。和隔壁亨利家买下的住屋不同,在奥瑟这个屋子里,除了厕所以外就只有一个房间,也就是一进门就进入的“起居室”。
一个客厅、餐厅和卧室为一体的狭小房间,而厨房就是狭长的阳台,好在奥瑟衣服不多,大部分都是在瘟疫医生的检查站那里消毒时,顺便清洗一遍之后成包带回家的。
他穷,每月只有三个银币的工资,不像是那些负责更重要事情的同行,据说奥瑟这一批人员只能说是普通的外诊医生,那些核心的疫医负责的事情关乎的可不止有瘟疫。
听在这一行干了将近三十余年的前辈说,那群家伙简直就是一群猎人,天天在新伦敦乃至整个不列颠的国土上潜行漫游,寻找那些可能的病毒携带者,有时候早上在街角突然出现的那些熄灭不久的火堆、还有附近失踪的人,就是被那群家伙以自己被皇室赋予的权利焚烧的重病患者。
据说那群人还是不列颠皇室的猎犬,专门猎杀那些潜入国土上准备破坏或做间谍运动的人士。
那些面带鸦面面具、头戴礼帽、身披大衣并携带武器的人破门而入,抓住所谓的感染者,将其按在地上、装进浸油麻袋里头后拖到巷子里,一根燃火的火柴被随后丢到麻袋上……
昏黄的路灯在夜中的浓雾里散发着温和的光晕,一群穿着黑大衣的乌鸦消失在迷雾中,而他们的背后,则是一个在不断扭动、燃烧、无声呜咽的火团。
不知道为什么,每次奥瑟想到这样的场景的时候,他的心总会跳上那么几跳。
这就是……权力啊……
英皇赋予的权力,几乎可以为所欲为。
自己是在渴望吗……何时能够变成那样恐怖的人吗?是吗?
不……不是的,自己只是想找到回到原本从军前的平静生活而已……这是他剩下的唯一一条可以走的路了。
不知觉中摸上了那根手杖,还戴着皮质手套的手摩挲着那块熟悉的刻痕,一个类似乌鸦的侧脸的图腾。
所以,身为瘟疫医生的奥瑟·汀罗。
是真实的疫医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