登陆注册
56676200000003

第3章

1943年2月5日 星期五

吉迪,亲爱的:

吵架的事好久没提了,没什么变化。杜塞尔先生起初还会劝架,现在他都习以为常了,觉得我们吵架不是什么大事。

彼得和玛格特都挺无聊的,太好静了,简直不像“青年人”。而我和他们待在一起,就变得非常显眼。大家总说:“你该向你姐姐学学,你看她和彼得就不会这样。”这种话简直太可恶了。

真变成玛格特那样我还不乐意呢!一有点压力她就服软,别人说什么是什么,一点也不坚定、主动。我可不想像她这样,我希望自己的魄力更多些!可是,如果他们知道了我的想法,一定会笑话我的,所以,一切只能放在心里。

吃饭的时候,气氛总是“硝烟弥漫”。不过,偶尔有“喝汤的客人”来,才让大家有所收敛。办公室的人午餐时会来喝汤,所以称他们为“喝汤的客人”。

玛格特饭吃得很少,凡·丹先生今天下午又拿这件事逗笑,问道:“你是不是要保持体型啊?”

妈妈向来与玛格特是一头的,她听了立刻尖声说道:“你这话太傻了,简直受不了你。”

凡·丹先生听得目瞪口呆,一句话也说不出来;凡·丹太太则像一棵红甜菜根似的,满脸通红。

当然,我们也有很多快乐时光。凡·丹太太前一段时间就把大家逗得够呛,当时她说了很多有意思的事。她说自己年轻的时候有多么迷人,还说起与她父亲一起生活的日子,有多么和谐惬意,还有很多别的事。她说:“告诉你们,我爸爸跟我说,假如遇到个鲁莽轻率的男人,一定要这样说:‘我是个有教养的女人,先生不要忘了!’之后,这男人就知道怎么做了。”好像为了显得这些话非常可笑,我们听了全都乐得前仰后合。

彼得平日是个安静的人,可有时候也会想办法让大家笑笑。他对天书一样的外国文字很感兴趣,一天下午,有人来办公室做客,所以厕所不能用了,于是他就跑到洗手间解决,因为他实在憋不住了。不过,他不能冲水,于是在门上贴了张纸,本来他想表达的是:“不安全——有臭味!”可他写的是:“RSVP——有臭味!”他以为“RSVP”这个词显得更有品位,却不知道这些字放一起就变成了“盼回信”。

安妮

1943年2月27日 星期六

吉迪,亲爱的:

据皮姆分析,反攻很快就会开始的。患肺炎的丘吉尔正在康复当中,甘地又在绝食,不知道是第几次了,他是在为了印度人民的自由而抗争。

每当听到枪声的时候,吓得最惨的就是凡·丹太太了,可她还自称相信命运。

主教写给教区百姓的信给人带来了力量,写得非常棒!是简带来的。信中写道:“起来吧,所有的荷兰人!为了保卫我们的民族和信仰,为了国家的主权,我们一定要举起武器、奋勇杀敌!就是现在,开始吧!”可是,说这些是不是太晚了,还能起什么作用呢?犹太人已经等不到了。

你能猜到发生什么了吗?这栋大楼被主人租出去了,胡格勒先生和科莱曼先生事先根本不知道。幸亏那天早上科莱曼先生在办公室里,新房东直接就带着建筑设计师来看房子了。于是,科莱曼先生告诉房东密室钥匙在家里,所以带他们把剩下的地方全都看了一遍。房东倒是没说别的,太万幸了。不过,如果他执意要再来看看密室,灭顶之灾可就要降临到我们头上了。

为了让我和玛格特有装索引卡片的地方,爸爸腾空了一个大卡片盒。我们用这些索引卡背面的空白处写摘抄,并把读过哪些书记下来,注明日期和作者。“搔首弄姿的女子”和“妓院”这两个词,是我新学会的。我还买了个记新词用的笔记本。

黄油和人造奶油被我们重新分配后,放在了每个人的盘子里,就是分得有些不合理。凡·登夫妇的分到的就很多,甚至比我们多好几倍,因为大多数情况下他们都负责做早餐,所以比较便利。爸爸妈妈对此什么也没说,主要不愿意闹意见。对待他们这种人,就是要以牙还牙。

安妮

1943年3月4日 星期四

吉迪,亲爱的:

比维布鲁克太太是凡·丹太太的新外号,别急,我这就跟你说说原因。比维布鲁克是英国广播里的一个人,他总说针对德国的轰炸没有效果。凡·登太太听了居然对此完全赞同,可她平时却不是这样,不是和这个较真,就是和那个辩论,就算是丘吉尔和新闻广播,她也不放过。对于她这反常的行为,我们开玩笑说,她和比维布鲁克倒是一对儿,结婚肯定很合适。谁知,她听了之后,竟认为我们在夸奖她,于是,比维布鲁克太太就成了我们对她的新称呼。

换了个新的仓库保管员,不过那人还没来,从前那个虽然不乐意,但还是被派到德国去了。这对我们真是好事,因为我们一直害怕那个保管员,新的就不怕了,他不熟悉这栋楼。

听说甘地不再绝食了。

黑市赚钱真是越来越容易了,要想吃饱饭,就得花很多很多钱才行。为我们提供的土豆来自“德国国防军”,是卖蔬菜水果的小贩从那里买出来的。之后,再往小办公室一袋袋地送。他特意在仓库工人不在的时候来,那正是午餐时间,以免工人疑心有人藏在这里。

我们最近不停地打喷嚏,因为屋里磨了很多胡椒粉。只要走到楼上来,一张嘴就是“阿嚏”。凡·丹太太说这样下去会病倒的,一次也不想再闻到胡椒粉了,所以她坚决不再下楼。

爸爸整天接触的就是胡椒、果胶什么的,这样看来,他的工作并不太好。做糖果多好,不也是吃的东西吗?

我今天上午又挨批了,指责的话东一句西一句,全都冲我来了。“瞧瞧彼得做得多好”“安妮你弄的这叫什么”……他们粗鄙的话语满屋子都是,我觉得耳朵里都要炸开了。总说别人坏话,也不怕自己走厄运!

安妮

1943年3月10日 星期三

吉迪,亲爱的:

昨天不仅没电,枪炮声还响了一夜,天亮才安静下来。飞机的“嗡嗡”声和炮火声把我吓坏了,现在心里还在哆嗦个不停。晚上睡觉,我必须和爸爸在一起,不然就万分不安。你别笑我长不大,这样的感受不身临其境是体会不到的。如果说话的时候正好放高射炮,你会连自己说什么都听不到。比维布鲁克太太还自称信命呢,吓得都哭起来了。一边哭一边颤巍巍地说:“天啊,枪炮声太吓人了!”她没敢直接说自己害怕。

把蜡烛点起来感觉才好些,虽然只那么一点儿亮光,那也是光明啊。我不住地哆嗦着,像发高烧似的。我告诉爸爸,希望能再点亮一根蜡烛。可他说不能太亮,怎么也不愿意。这时,猛地传来比高射炮声音还大十倍的声音,是机关枪在扫射。妈妈“嗖”地跳下床,又点了根蜡烛,根本没征求爸爸的意见。爸爸当然不乐意,小声说着什么,妈妈说:“安妮可没做过军人啊!”她语气显得那么毋庸置疑,于是,爸爸不反对了。

我好像没对你说过凡·丹太太怕什么吧?我一定要跟你说说,这可是发生在密室的最新消息。凡·丹先生有天晚上被太太叫醒了,她说听见脚步声了,就在阁楼里,声音非常大,她担心小偷来了。可凡·丹先生发现只有她的心跳声响得惊人,根本没有脚步声。于是,这位号称信命的人边哭边喊:“迪普啊!(这是凡·丹太太对丈夫的昵称)咱们的香肠和干豆啊,一定都被偷走了……哦,彼得,他不会有事吧?”

凡·丹先生回答:“别乱想了,还是让我接着睡觉吧,彼得肯定没事,他们不会把他偷走的。”

过了几天,阁楼真的传来很大的噪音,凡·丹夫妇一下子醒了过来。你知道吗,彼得到阁楼上用手电一照,原来是好几只大大的老鼠,吓得他转身就跑。

这下子小偷的事真相大白了,于是,我们把小猫摩西放到了阁楼,让它睡在那儿,反正从那时起夜里就安静了,我们更没再发现那些不请自来的客人。

就在几天前,彼得去拿旧报纸,它们都放在阁楼上。当时是傍晚(天还没完全黑,七点半左右),可要想走下楼梯必须使劲扶住活动的门。他直接把手放在了门上,根本没去看,结果先是感觉手中怪怪的,心里不由一哆嗦,紧接着手一阵钻心的疼。弄得他差点摔下楼梯。原来他不小心摸到了只大大的老鼠,还被一口咬住了。他回来的时候,睡衣上沾着血,脸色煞白,浑身哆嗦着。摸到老鼠多可怕啊,还让它咬了一口,轮到谁都会吓坏的!

安妮

1943年3月12日 星期五

吉迪,亲爱的:

我一定要说一说她:她是孩子的保护神——弗兰克妈妈!不论年轻人遇到什么问题,妈妈都会支持帮助我们。比如今天我们遇到的黄油问题,妈妈说:年轻人的黄油必须多一点!她总能在一番小规模论战之后,取得胜利!

摩西和布奇美美地吃了一顿,因为坏了一罐腌牛肉,都给它们了。

布奇你还没见过,它来得比我们早多了。专门负责逮储藏室的老鼠,没事就待在仓库和办公室里。

“布奇(Boche)”这个有点政治色彩的怪名字是什么意思呢,我先说明一下。基斯公司曾经有两只猫,仓库和阁楼各一只。它们碰到一起总会斗一斗,每次都是仓库里的猫先发起攻击,结果总是阁楼的猫取胜。它们的斗争有现实政治的影子,于是,仓库里的猫被称为德国货或是布奇;而阁楼上的猫,则被称为英国人或是汤姆。汤姆后来走了,只剩下布奇。我们每次到楼下去,都会和它玩一玩。

现在我看到豌豆和菜豆就难受,而且只要想到它们就会反胃——这段时间吃得实在太频繁了。

现在晚餐都不能吃面包了。

刚才爸爸眼里满是悲伤,让人看了就难受。他说心里不舒服。

伊拉·贝克·波迪尔的《敲门的声音》中,写的那些家庭生活,真让人喜欢,我简直都看不够了。不过,里面的战争、妇女的斗争和作家之类的内容,写得就不太好了。况且,这些内容我也不太喜欢看。

凡·丹先生为德国遭受猛烈轰炸而不高兴,仅仅因为他的烟没有了。

除了滑雪的靴子外,我没找到可以穿的鞋子,屋里又不能穿滑雪的鞋。一双草编的凉鞋要六个半荷兰盾,穿一星期就坏了。如今只能寄希望于米普,也许她能在黑市发现什么。

爸爸头发长了,需要理发。他说,即使战争结束以后,他也不再去理发店,因为我理得非常好。我担心的却是,不要总伤到他耳朵。

安妮

1943年3月18日 星期四

吉迪,亲爱的:

真是鼓舞人心,土耳其也参战了,这是广播里传来的消息,也是我们最急于听到的!

安妮

1943年3月19日 星期五

吉迪,亲爱的:

一个小时都不到,巨大的失望就赶走了我们的喜悦。原来,土耳其并没有参加战争,依然在中立状态。一个大臣称,他们很快会改变这一点的。卖报纸的商贩在达姆广场上喊:“土耳其表示站在英国一方!”于是,报纸全卖掉了。这就是那令人振奋的消息的来源!

荷兰盾里一千元面值的纸币,就要作废了。这个打击,对黑市的商人和钱多的人来说非常大。而受打击更大的,则是我们像这样躲藏起来的人,还有那些手握现金的人。兑换是可以的,但必须证实千元荷兰盾的来历。到下星期之前,用这些钱交税还是可以的。同时被废掉的,还有五百元的纸币。基斯公司就有些面值千元的纸币,但是无法证明其来路。于是,公司的人预算出明年的税款后,用这些钱去交上了。这么一来,也算合情合理。

杜塞尔先生弄来个牙钻,是老式的,得用脚踩的那种。这样一来,很快他就会好好查查我的牙齿了。

杜塞尔先生在遵守密室规则方面,做得实在不好。他总是给他的女友夏洛特写信,不仅如此,他还经常写信给其他人。密室里教荷兰语的老师——玛格特,还总是对他信里的问题进行订正。后来玛格特也不管他了,因为爸爸不许杜塞尔先生再和外面通信。可是,看着吧,他还会继续写信的,我保证。

我们从广播里听到希特勒和伤员的对话,他是去看望他们的。可是,对话内容让我们受不了。他们的对话经常是:

“我是海因希里·舍培尔!”

“在哪里受伤的?”

“接近斯大林格勒的时候!”

“伤哪里了?”

“左臂骨折,脚也冻伤了。”

他们利用广播继续着令人恶心的木偶戏——那些受伤的人,仿佛伤的地方越多越光荣似的。能握到希特勒的手,对有些人来说是无比激动的事(他的手肯定没伤),话都不知道怎么说了。

杜塞尔先生的肥皂被我弄地上踩了一脚,结果肥皂就不见了。每个月他只能用一块战争时期特供的肥皂,质量非常差,所以我向爸爸请求,赔给他一块。

安妮

1943年3月25日 星期四

吉迪,亲爱的:

昨天晚上,我们一家四口正坐那儿说笑,彼得忽然来了。他走到爸爸身边,和他小声说了什么。他说的好像是“有人鼓捣门呢”和“仓库里的一个桶倒了”,我模模糊糊听到了这两句。

玛格特靠近我,大概她看到了我惨白的脸和紧张的样子,同时她也听到了彼得的话。后来彼得和爸爸都到楼下去,我们三个在楼上等着,又担心又着急。凡·丹太太一会儿也上楼来了,她本来在听广播,说彼得让她小声上楼,关上收音机。可是,你知道吗,有时候越想轻一点儿,声音反而越大。她把那破楼梯踩得吱吱作响,动静比平常还大。皮姆和彼得五分钟后回来了,对我们说刚才遇到的事时,脸色全都惨白惨白的。

起初没什么事,他们就悄悄地躲在楼梯下,看看会有什么情况。突然传来很大的关门声,而且好像是被人从里面关上的。彼得迅速去找杜塞尔先生,让他注意;爸爸则慌张地跑上楼,还不小心出了很大的声音。于是,我们一起蹑手蹑脚地去找凡·丹夫妇,脚上只穿了袜子。凡·丹先生正在床上躺着,他感冒了。我们就在他床边商量起来,声音都非常轻。只要凡·丹先生一咳嗽,他太太和我就非常害怕,他还咳嗽个不停。后来有人说可以让他吃点可卡因,真是个好主意,他立刻就好多了。

可我们等了半天之后,再没听到任何声音。大家猜小偷肯定跑掉了,因为这栋静悄悄的大楼里居然有脚步声,肯定把小偷吓坏了。只是小办公室里的情形令人担忧,当时几把摆好的椅子就放在收音机周围,而收音机正播放英国电台的节目。如果防空队的人发现小偷来偷东西,可就麻烦了,他们肯定会找警察来的。凡·丹先生赶紧起床,穿戴好衣帽,跟爸爸一起悄悄到楼下去了。彼得担心出什么差错,拿了个大大的铁锤也跟着去了。这些女士(我和玛格特也算在内)则等在这里,非常不安。五分钟过去,男士们终于回来了。他们说,没有发现特殊的情况。

后来我们讨论了一下,一致决定自来水和厕所的水都暂时不用。可我们的胃口在这一阵折腾后,都非常不舒服,结果,厕所有多臭你肯定难以想象。

祸不单行,波折总会伴着不好的事。这事之后,坏事也接踵而来。首先是维斯特钟楼,之前我总是从它的钟声中得到慰藉,现在它不再出声;接着是米普忘记锁门了,而昨天晚上福斯库基先生又走得早,不知道有没有把钥匙给她。

不过,此时这些都不重要了。天色刚开始暗下来,接下来会发生什么,我们谁也不知道。目前,从八点一刻到十点半这段时间,除去小偷第一次跑进来,给我们带来的危机外,倒没有别的声响。这一点是毋庸置疑的。实际上,当时街上还有人在走动,小偷不可能选择那个时刻进来,怎么琢磨怎么觉得不应该。而且凯克公司就在我们旁边,当时他们的仓库经理还没下班呢。墙壁不厚,人又处于高度紧张不安当中,听错是难免的,而人的想象力是会捉弄人的,尤其在危难关头。

当我们躺到床上之后,谁也睡不着觉,杜塞尔先生和我的爸爸妈妈,一夜都没怎么闭眼。其实,我也没怎么睡,不骗你。男人们一大早就下楼了,经过一番查看,他们发现什么事也没有,外面的门锁得好好的。

后来全办公室的人都知道了这件事,我们边说边觉得好笑,可当时的确觉得危险万分。很重视这次事件的人只有佩普一个。

安妮

另:早上,爸爸弄了个长长的木棍来疏通厕所,因为它又堵住了。最后,很多粪便和印着草莓菜单(用来当手纸的菜单)的纸被弄了出来,棍子也被我们烧毁了。

1943年3月27日 星期六

吉迪,亲爱的:

速记课程我们已经学完了,目前,我们开始在速度上进行训练。脑筋很好使吧?我们怎么打发时间呢?(为什么这么说呢?因为我们想让时间过得快点,所做的一切,包括所学的课程,都是为了赶紧把时间打发掉)。下面我就来告诉你:希腊神话、罗马神话是我最喜欢的神话故事,当然其他的神话也很吸引我。这当然不是一时兴起,可他们都不这么想。在他们看来,根本就不存在能读懂神话故事的孩子。那我来做这个孩子吧!

凡·丹先生只是嗓子有些痒,他却觉得是感冒了,大张旗鼓地为自己治疗,先喝甘菊茶,然后又在嗓子里涂抹药膏。他还用上了薄荷膏,不仅用它涂牙龈、舌头,还涂了鼻子和胸口。他的脸是最让人受不了的,一直耷拉得非常长。

德国的一个官员叫洛特,近来他在演讲里说:“犹太人必须全部撤离德国领地,时间截止到7月1日。乌得勒支省在4月1日至5月1日期间,将清理掉犹太人(在他们眼里犹太人跟蟑螂一样),5月1日到6月1日期间,荷兰北部与南部各省也要清理。”令人恶心的屠宰场就是可怜的犹太人的归宿,而且像被人遗弃的、生病的牲畜一样,被运到那里去。不能再说了,我会被噩梦缠身的。

有个介绍职业的地方被人烧掉了,这真是太好了,没隔几天又有人烧掉了管理户籍的地方。据说那些人假扮德国警察,毁掉了部分重要的文件。里面的保安也被他们堵住嘴巴、捆了起来。

安妮

1943年4月1日 星期四

吉迪,亲爱的:

今天,我都没精神开玩笑了(知道今天是什么节吧)。

“厄运不会独自来的”,这话真是不假。科莱曼先生总能带给我们欢笑,可是他的胃有老毛病,去不了根儿,昨天他的胃病又犯了,还出了血,所以必须躺在床上休息,而且至少要躺三星期。还有佩普和福斯库基先生,一个感冒,一个可能下星期就得去做溃疡手术。另外从法兰克福过来几个博莫斯公司的经理,就新的奥贝卡怎么交货的问题进行协商。对这件事,爸爸只跟科莱曼先生说过,胡格勒先生那儿还没顾得上谈。

爸爸知道经理们来了,急得直叹气,因为马上就要开始谈判了,可他不能去:“如果我能下楼跟他们谈多好。”

“他们会在小办公室谈判的,你趴在地板上听吧,绝对能听见!”

听到这话,爸爸的愁眉舒展多了。玛格特和皮姆(两个人可以听得更全面)昨天上午十点半准时把耳朵贴在地板上,认真听了起来。一直到中午时,还没有结束,可爸爸坚持不下去了。你想,他就那么扭着身子,耳朵贴在地板上,一点也不能动,而且坚持几个小时,当然受不了。后来大厅里发出什么声音,我趁机把他唤了起来,这时已经下午两点半了。玛格特和我一起趴在地上,油毯硬邦邦的,还非常凉,可我竟然慢慢睡着了,因为下面的人说起来没完没了,一点意思也没有。玛格特怕下面听到我们在楼上,既不能叫我,又不能碰醒我。我整整睡了三十分钟,才一下子惊醒,幸好玛格特一直在仔细听,因为我都忘了自己听到了什么。

安妮

1943年4月2日 星期五

吉迪,亲爱的:

天啊,又给我扣了个帽子。我昨晚正躺着等爸爸,他要跟我一块祈祷。妈妈来到我床边,坐下来轻轻问道:“这样吧,安妮,今天由妈妈来听你祈祷,爸爸这时候还来不了。”

我说:“妈妈,不!”

妈妈听了,先是起身站了会儿,之后就向门那儿走去,脚步慢得很。忽然,她猛地转过身来说:“爱我这件事,不能强迫你,我也不愿意为此不高兴。”可说的时候,她脸上显得难过极了,而且还流下了眼泪。说完,她就出去了。

我突然觉得自己很无耻,居然这么无情地对待妈妈。我躺在床上,一言不发地想了半天。可是,不这样回答她,我又能怎么办呢?我真的不喜欢和她一起祈祷,如果我答应她,不是太虚伪了吗?长这么大我第一次发现,我这么冷落她,她也是有感觉的。我心里觉得很对不起妈妈,但也只能这样,因为我不能做个虚伪的人。我看到了她的痛苦——当她说不能强迫我爱她的时候。可这都是她造成的,她推走了我。她想表示对我的爱,可我无动于衷,因为她的笑话不仅没意思,而且太冷酷无情,她对我的评价也有很大偏颇。我一听到她的斥责,情绪就很低落。如今她感到痛苦了,因为她也看到了我们母女之间的问题,情分已经太淡了。

妈妈几乎整晚没睡,前半夜一直在那儿哭。偶尔我瞟到爸爸的目光,他似乎在说:“你怎么能让你妈妈这么伤心呢?你的心这么冷酷?”除此以外,他几乎没有看过我。

我觉得妈妈早晚会知道我说的是事实,所以尽管他们都觉得我该道歉,可我做不到。在外人看来,面对妈妈的眼泪和爸爸的眼神,我表现得非常冷漠。实际上,我也的确如此,因为我平日的感觉,这回他们也体会到了。妈妈应该对自己的所作所为好好反省一下,虽然她现在这样我心里也不舒服,可仅此而已,我会一如既往地离他们远些,并且继续少说话。时间越长越难面对,所以我让他们面对现实,不再回避。

安妮

1943年4月27日 星期二

吉迪,亲爱的:

一直到此时,房子好像还在因为之前的吵架抖个不停。妈妈与我,凡·丹先生与爸爸,凡·丹太太与妈妈,每个人都在因为对方不高兴。你看,屋里是多么压抑啊!于是,安妮的各种问题又成了大家的焦点,你说一句,我说一句,没完没了。

德国客人上星期六又来了,晚上六点才走。我们一点不敢走动,都乖乖地在楼上坐着。楼里或者隔壁没人工作的时候,小办公室绝对不能有声音,否则下面会听得非常清楚的。我真的坚持不住了,因为坐的时间实在太长了。

科莱曼先生的胃出血好了,这次比每次恢复得都要快。可他来上班了,福斯库基先生却住到了医院里。科莱曼先生一来就带了好消息,让大家高兴起来。他说消防队为户籍处灭火的时候,把整幢大楼都泡在了水里,真是太好了。

德国军人俱乐部被炸掉了,是两架英国的飞机干的,他们朝那里扔下了燃烧弹,同时被炸毁的还有卡尔顿饭店。辛格尔大街与维泽舒特相交的地方,全被火焰吞没了。越来越多的德国城市遭到空袭。

现在,我都长眼袋了,因为我们已经很长时间没睡过踏实觉,实在太困了。吃的东西也一天不如一天:早餐喝的是替代咖啡,吃的只有面包,没有黄油。至于午餐,这两星期不是菠菜就是莴苣,还有大块的土豆。而且,这些都只是放在水里煮一下,闻起来甜腻腻的,跟烂菜的味道一样。这里的生活绝对适合减肥!楼上的人怨气冲天,可我们比较知足,没觉得有多苦。

1940年参过军,或者登记在册的所有男人,都到战俘营去了,他们是被招募去的。肯定是为与盟军作战才去的,我确信!

安妮

1943年5月1日 星期六

吉迪,亲爱的:

杜塞尔先生昨天过生日,一开始他表现得并不在意,更别说庆祝了。可是后来米普来了,他一下子来了精神。因为米普带了一个大大的包,里面全是礼物,是他的夏洛特送的。这些礼物有鸡蛋、黄油、饼干、蛋糕、面包,还有柠檬水、鲜花、法国白兰地、橘子、巧克力,最后还有书和信纸。这个老家伙还真是可爱,竟然把这些礼物在桌上一堆,让大家欣赏了三天。

你一定以为他自己会饿着吧?绝对不会。面包、鸡蛋、果酱、奶酪,这些都是我们从他的箱子里找到的。他居然躲起来自己偷偷吃美味,实在太让人看不起了。救他一命的是我们,对他坦诚相见的也是我们,无论吃什么,必定有他一份,可他呢?竟然这么对我们。不仅如此,对待佩普、科莱曼先生和福斯库基先生,他也一样的吝啬自私,这更令人难以忍受。在他看来,橘子放在自己肚子里是更妥当的,科莱曼先生的胃生病就生病吧,橘子再有好处也不给他吃。

今天晚上,我收了四次行李了,因为枪声一直没有停过。有个手提箱我也弄好了,这样可以说走就走。可妈妈说:“有什么地方可以去呢?”我想,她是对的。

整个荷兰,工人都拒绝工作,罢工了。更糟糕的是,颁布了军事管制令,要求给每个人都减少一张黄油配给票证。

今天晚上,妈妈的头发是我帮助洗的,因为如今自己洗头很困难——洗发水没有了,一种黏稠的清洁剂被我们用来洗头用;另外这里的梳子只有十个齿了,所以妈妈梳头也很不容易。

安妮

1943年5月2日 星期天

吉迪,亲爱的:

一般情况下,我都会说:比起外面那些犹太人来,密室生活就像住在天堂里一样。那些人连躲都无处可躲。不过谁知道呢?也许回到正常生活之后,我又会想,我们为什么要过这样的生活呢?我们一向生活得非常安逸啊。可现在,桌上的油布用了很长时间,一直没换过,还是刚来的时候铺上的,现在已经满是污渍,怎么擦也干净不了,因为抹布也是来这里之前买的,都破了很多洞了。整整一个冬天,凡·丹夫妇那条法兰绒床单都没有换过,因为没法洗。洗衣剂供货太紧张,只能定量提供。另外,那条床单也快坏了,因为布料太差。爸爸的领带不能戴了,裤子也穿破很长时间了。今天妈妈补自己的束身衣了,因为上面裂开个缝,结果补半天还是不行。这个冬天,玛格特和妈妈一直共用内衣,虽然只有三身,也没办法,她自己的胸衣已经瘦两个码了。我的内衣更小,肚子都露了出来。

没关系,这些我们都可以不在意。没事的时候,我就琢磨:无论是我的内衣,还是爸爸修脸的刷子,包括其他的东西,这里的一切都已经破得不成样子,还奢望什么以前的生活呢?

安妮

1943年5月2日 星期天

密室住户是如何看待战争的?

凡·丹先生的看法:这位先生令人敬重,我们都这么觉得,并且觉得他看待政治的眼光是独树一帜的。可他觉得1943年年末以前,我们会一直住在这里。虽然我们可以忍耐,住到那时没问题,可时间也太长了吧?另外,战争到那时候真的就结束了吗?有人能下这个结论吗?没有!

我们无时无刻不在希望与期待中不安着,而惧怕的感觉更令我们感到惶惑。我们不安的是,万一哪天帮我们的人也需要躲起来呢?每到报纸又发表什么新的告示,或是有枪炮声,甚至房子外面发出什么声音时,我们就会这么想。因为大家这段时间,一直在说藏起来的事。真不知道目前藏起来多少人,不过有一点可以肯定,藏起来的只占总人口的极小部分。令我们感到吃惊,但却深信不疑的是,荷兰有很多善良的人,他们愿意帮助犹太人和基督徒,并且不求任何回报。当然,还有很多人用的身份证根本就是假的。

凡·丹太太的看法:(用她自己的话说)这迷人的女士对我们说,应该马上办个假身份证,因为她听说现在那个比以前好办。她那语气似乎爸爸和凡·丹先生会自己印钱币,办假身份证似乎容易极了。她丈夫总是气鼓鼓的,因为这位夫人说出的话都那么愚蠢。当然,我们对此已经司空见惯了。她前一天还说:“我一定要在这些都结束之后,接受洗礼!”后一天可能就会这样说:“我想去耶路撒冷,我觉得自己这想法从没改变过!家的感觉,必须和别的犹太人在一起才能感受到。”

皮姆一直非常乐观,而且理由充分。

想和杜塞尔先生较真的人,一定要考虑清楚才行,因为他实在太顽固了。阿弗德·杜塞尔的话绝对不容置疑,不过,那只是在他家里,安妮·弗兰克可不吃这一套。

密室里别的人怎么看战争,无足轻重,因为只有四个人在政治方面有发言权,而且,如果不是凡·丹太太和杜塞尔非要发表意见,真正有发言权的只有两个人而已。

安妮

1943年5月18日 星期二

吉迪,亲爱的:

近来,我真正看到了空中战争。它发生在德国和英国之间,是一场恶战。盟军的飞行员被迫跳伞,因为几架飞机都起火了,很遗憾。住在哈弗维格的一个人,负责给我们送牛奶。他说亲眼看到四个意大利人在路边坐着,其中一个人荷兰语很好,向送奶的人借火,并告诉他飞机上本来有六个人,一个不知道藏哪儿了,一个被烧死了,是个飞行员。后来这四个人被德国治安警察带走了,倒是没发生冲突。真是令人感到惊讶,飞机起火了,他们不仅安然无恙地跳伞,脑筋还如此清晰。

现在天气挺热的,可为了不让仓库的人发现我们,垃圾和菜叶就不能扔到垃圾桶里,必须隔一天就烧一次。任何差错都不能出,否则前面的努力就白费了。

为了表明“拥护新政策,支持德国人”,凡是大学生,都被强迫签署一份正式的官方文件。最后,有百分之八十的人拒绝签名,因为他们不想背叛自己的良心,于是都被送进一个德国人开办的劳动集中营,去接受惩罚。

青年都去德国劳动,如果长此以往,那么我们的国家会变成什么样呢?

昨天夜里,妈妈被迫把窗子关上了,因为又有人开枪,声音大得很。我正在皮姆床上躺着,突然听到凡·丹太太的声音,她似乎被小猫摩西咬到了。只听她在楼上先是跳了起来,接着就传来轰隆隆的声音。我感觉自己身边好像滚来一颗燃烧弹,立刻大喊:“赶紧开灯!快点!”

皮姆把灯打开,万幸的是什么也没有。我还以为火马上就要着起来了。我们赶紧上楼去,看看到底怎么了。原来,窗户开着,外面火光冲天。凡·丹太太坚持说我们的房子被烧着了,而凡·丹先生说是旁边的建筑起火了。她听到响声的时候正在床边站着,当时吓得浑身发抖。后来,我们弯着腰下楼继续在床上躺着,只有杜塞尔先生留在楼上,抽着烟。

谁知,枪声再次响起,间隔还不到十五分钟。凡·丹太太听了,立刻下床跑到了杜塞尔先生的房间,她丈夫不能让她感到安全,她就去那儿找安慰了。杜塞尔先生迎接道:“孩子,到我床上来吧!”

枪炮声带来的惊恐与紧张一下子消失了——我们全都大笑起来。

安妮

1943年6月13日 星期日

吉迪,亲爱的:

跟我一起感受一下吧,爸爸为我生日写的诗,实在太美了。

皮姆写诗总喜欢用德语,玛格特用荷兰语翻译了出来,而且她这次表现很是积极主动。不过,她翻译水平如何,还是你自己看吧!这首诗先是大概讲述了一下这一年的经历,接着写道:

你长大了,尽管你是最小的一个,

谁都愿意教导你,因而你总是要面对挫折:

“这样做,听我们的!”

“我们都明白,因为经历过。”

“这有诀窍,我们知道。”

这就是生活!

觉得自己的缺点不足挂齿,

却要求别人尽善尽美。

为别人提意见不难,

可做父母并不容易,

就算拼尽力气,

想对你慈爱些、公正些,

也很难。

无法改掉挑剔,

天天与老家伙们在一起,

你唯一能做的,就是忍耐,

实际上,内心苦闷。

为了安宁地生活,

只能如此,

虽然痛苦,但有益处。

你不会白白在这里受苦,

因为这些时光你并没有白白度过。

读书、学习,从早到晚,

无聊并没有光顾,

相反你过得很充实。

难倒人的问题反而是:

“裤子没有了,上衣紧绷绷,

鞋子和裙子都小了,

我有什么可以穿?

痛苦死了,

老天啊,简直受不了了!”

还有跟食物有关的句子,我就不写在这里了,因为玛格特弄不好韵脚。这诗写得如何呢?

我收到的礼物除了这首诗,还有很多别的东西,都可爱得很。其中有本书是《希腊罗马神话故事选》,这是我最爱读的书,只要有它,糖果有没有都无所谓。在这密室大家庭里,我简直成了富兰克林。大家都拿出了能送给我的最好的礼物,让我有些手足无措。

安妮

1943年6月15日 星期二

吉迪,亲爱的:

近来我讲的事都太无聊,你都懒得看完了吧?其实还发生了很多别的事,我尽量简短说吧。

福斯库基先生以为自己是溃疡,结果已经躺在手术台上,手术却没有做成。医生切开他腹腔之后,发现没法做手术,因为他得了非常严重的癌症。于是肚子又被缝好,三个星期的观察与看护之后,他就回到了家里。医生一直非常仔细地照顾他,却还是做错了一件事,他们把福斯库基先生的病情走向都告诉了他。这样一来,可怜的福斯库基先生不来上班了,而是从早到晚等着死神降临。每天,他的八个孩子就那么陪着他,在家里坐着愣神。我真希望能经常去探望他,给他解解闷儿,他实在太可怜了!可我出不去,真恨自己这点!

他是个非常善良的人,之前总是把楼里工作人员的情况告诉我们,现在我们再也听不到他说这些了,这对我们来说实在糟糕。我们很想他,因为他为我们的安全做了很多很多事。

那台大大的飞利浦墙挂式收音机很好看,可下个月我们就不得不交出去了,真是可惜。不过,科莱曼先生家里还藏了个小收音机,他拿给了我们。为了不惹事,不让政府注意到我们,只好如此,毕竟我们是躲在这里的,否则就麻烦了。小收音机也被我们藏楼上了。现在不仅犹太人躲了起来,就连钞票和收音机也变成了地下的。

为了让自己有活下去的“信心”,这个国家的人都在想办法找多余的收音机,以便应付上交任务。因为只有收音机里的消息能带给人们希望,让人们有活下去的勇气,告诉自己:“一定会好起来的,精神点儿吧!”现实的情况太让人失望了。

安妮

1943年7月11日 星期天

吉迪,亲爱的:

(想不起说几次了)还是想谈谈教育孩子的事。我想对你说的是,我正在努力转变自己,批评别人的时候我尽量和风细雨,不像以前总是大发雷霆,努力让自己的语气平和,努力对每个人好,为别人提供帮助。如果你口无遮拦,很难做个中规中矩的乖孩子,特别是你要面对的人都那么过分。之前我总是怎么想就怎么说(尽管我的想法并没人关注与过问),可现在这样我觉得很好,稍微伪装一下就有用处。只是我总有控制不住自己的时候,火气会一下子就上来,尤其他们太不公平的时候。每次我发完火,他们都会用一个月的时间不停地数落我,说我是世界上最不懂事的小孩,不会尊重长辈。其实我有时候挺无辜的,你不这么觉得吗?我之所以没有成为一个动不动就暴跳如雷的人,是因为我不爱生气,这还是挺万幸的。他们的呵斥中总有好笑的东西,幸运的是我总能发现这一点,尤其是他们责骂别人的时候。

(认真思考之后)我觉得,速记课程应该放弃,这样我可以节省很多时间。我可以把时间用在学习其他功课上,还可以保护眼睛。实际上我早就应该配眼镜,因为近视得很厉害(戴眼镜多傻啊)。可我们躲在这里,没办法……

安妮的眼睛成了大家昨天的议题。妈妈觉得我该去眼科看看,让科莱曼先生带我去。竟然让我出去,我一听这话就迈不动步子,脚都吓软了。我想都不敢想那情形,怎么在街上走呢?太可怕,我被吓坏了,不过,后来我就高兴起来了。可是密室里能决定这件事的大人都很犹豫,难以决定让不让我去。米普倒是想立刻把我带出去,可大人们面对各种麻烦和即将面对的危险,左右为难,所以一直在细细斟酌。另外,柜子里倒是有我一件灰色的外衣,可是它更像我小妹妹穿的,太小了,就算放开下摆,扣子也系不上。

不知道他们最后怎么决定的,肯定还没商量好。

爸爸希望“战争快点结束”,因为英国人占领西西里了。

玛格特和我要负责办公室的许多工作,是佩普安排的,这样我们不仅帮她减轻了负担,还让自己有了用武之地。工作不难,只是记记账、整理一下书信。我们都在用心地做着。

米普像个骡子似的,差不多每天都为我们驮来很多东西。她把菜什么的都装进一个大袋子里,然后放在自行车后边带过来。每到星期六,她还要去图书馆借书,一次五六本。所以星期六成了我们期盼的日子,因为她会带来我们没看过的书。我们就这样盼望着,像孩子似的,眼巴巴地等着“礼物”到来。书对于我们这些藏起来的人意味着什么,大概一般人是难以体会的。

听收音机、看书、学习,这是我们仅有的娱乐。

安妮

1943年7月13日 星期二

吉迪,亲爱的:

我昨天跟杜塞尔先生谈了桌子问题,当然是经过爸爸允许我才说的。我告诉他,每星期我要用两次房间里的那张桌子,时间是下午四点到五点半,请求他能答应(我很有礼貌吧)。一般我只能在下午两点半到四点之间使用,还得是杜塞尔先生睡觉的时候,否则别说桌子了,屋子都不让我进。隔壁房间到了下午又太乱,而且那个桌子还挺招爸爸喜欢,他没事就在那儿坐着,让我怎么学习呢?

我是非常有礼貌地提出这个要求的,而且理由也合情合理,可这位绅士却说:“不!”语气非常坚定。这就是一个见多识广的人说的话?我的火气一下子就上来了,立刻反问他为什么,因为我不想就这么打退堂鼓。他却没什么正当理由,说什么:“下午我也要学习呀,否则哪里有时间呢?你看,我不能中途放弃,必须坚持学下去才行。什么神话故事啊,你的那些功课不就是玩吗?不然就是看书或者织东西,都不能算学习!总之桌子不会给别人用的,因为我得用它!”

我说:“我学习态度是很端正的,学得很认真,杜塞尔先生!下午隔壁房间根本学不了东西。我会非常感谢您的,请您好好想想我的话,答应我的请求。”

自尊心受到伤害的安妮说完就走了,对于那个见多识广的绅士,没有再瞅一眼。我心里想,我这么毕恭毕敬、礼貌周到,杜塞尔先生却毫无礼貌可言,真是气死人了。

我晚上跟爸爸说了这件事,并请他帮我想想,接下来怎么办,我还想再争取一下。皮姆说让我再找找杜塞尔先生,并告诉我一个办法,不过他不让我立刻去,因为我当时激动得很。他说我最好明天再去。可刚刷完碗我就开始等着杜塞尔,根本没听爸爸的劝告。因为爸爸让我有了主心骨,而且就他坐在旁边的房间里。

“杜塞尔先生,”我对他说,“希望您能再认真考虑一下我的请求,尽管您觉得不必再谈这个事。”

结果杜塞尔先生说:“就算事情已有定论,我也乐意让你来找我说点什么。”边说边露出自认为很有魅力的笑容。

我不顾他的有意干扰,坚持说道:“我们是共同使用这个房间,你刚来这里的时候,我就是这么决定的。房间分上下午给我们俩使用,这样才比较公正。而我只想一星期用两个下午,这一点也不过分。”

当时杜塞尔先生在椅子上坐着,听了我的话居然一下儿跳了起来,似乎有什么东西刺痛了他:“这个房间根本不属于你,你无权使用!否则我去哪里?让凡·丹先生在阁楼弄个小屋给我吗?就你事多,没有安静的地方学习的人大有人在,又不是你一个。如果是你姐姐玛格特,她一问我就会同意的,而不是你!因为她比你更有资格得到一个安静的地方好好学习。可你呢……”

他后来又再次提到编织和神话,用来羞辱我。可我没有打断他,更没有让他看出我受到了侮辱。他说:“你总是以自己为中心,不管别人死活,只要自己合适就行,对你真是无话可说。你这种孩子真是太少见了!可即使这样,我也没办法,只能顺从你,不然人们会说就因为杜塞尔先生不让安妮·弗兰克用桌子,结果她考试不及格。”

我已经忍无可忍,可他还是不停地说着,我脑子里突然冒出这样的想法:“真该打他一巴掌,打在这张丑陋的脸上,让这个满嘴谎言的家伙滚到墙角去!”可我没有这样做,而是告诫自己,“不值得为他生气,别冲动!”

后来杜塞尔脾气发完了,往外衣口袋塞满食物走了出去,脸上还带着得意和怒气。

我去找爸爸,跟他说了这些情况。爸爸听完后,准备晚上跟杜塞尔先生谈谈。后来他们说了将近三十分钟。

首先,他们说了安妮是不是可以用桌子的问题。爸爸说因为不想当着孩子的面跟大人争执,所以上次谈这个问题的时候,对杜塞尔先生的看法,尽管不同意,也并没反对,可这的确不合理。杜塞尔先生说我把他看成是个侵略者,还把什么都据为己有。说我没有资格这么评价他。可爸爸说并没有听到我这么讲话,所以非常不同意杜塞尔先生的说法。这两个人一直你来我往,说个不停。爸爸极力解释着我的“自我中心”和“装作很忙”,而杜塞尔先生则一直在嘟哝着,表示不满。

杜塞尔先生最终还是允许我使用桌子了,每星期用两个下午,每次可以使用两个小时。连着两天,杜塞尔先生都不和我说话。不仅如此,他还总是气鼓鼓的,五点到五点半这段时间,他绝对不让我用桌子,一直占据着那里。

都四十五岁了还这么抠门、这么不知变通,看来一辈子都改不了了!他就是一个这样的人!

安妮

1943年7月16日 星期五

吉迪,亲爱的:

这次真的有人闯进来了!彼得七点下楼,像平常似的到仓库去。可他看到两个门都开着,一个是冲着外面的门,一个是仓库门。皮姆知道后,立刻找到小办公室的收音机,把它调到了德国电台。之后他们把门锁好,上楼了。我们每到这时候就会尽量不用水,洗漱都停止。所以,我们这次依然如此。我们当时都在睡觉,根本没听到这些,所以比较庆幸。不过,我们既为科莱曼先生担忧,又有些不高兴,因为整整一上午都没人上楼来。终于,科莱曼先生十一点半来告诉我们说,是小偷把两个门打开的,结果没发现值钱的东西,就上楼了。他们在楼上找到两个钱箱子,就全偷走了。有些空白支票和40荷兰盾在里面,还有330磅糖票——这个很难弄到手,所以是最让人觉得可惜的。

六个星期前,想撬三个大门(两个外面的门和仓库门)的那伙人,跟这几个小偷应该是一起的,胡格勒先生是这么看的。

虽然大家都因为这次偷窃事件惊慌不定,但它似乎也让密室里显得有些生气。幸亏我们把收音机和打字机藏在衣柜里,没有被偷走。

安妮

另:又推进了!登陆西西里了……

1943年7月19日 星期一

吉迪,亲爱的:

北阿姆斯特丹星期天遭到轰炸了,炮火非常猛烈。整整一条街不复存在,尸体都很难往外运,破碎得太厉害。受伤的人数都数不清,死去的人,光是目前统计出来的,就有两百多。听说人们把医院都挤满了,孩子们站在断壁残垣间,冒着滚滚浓烟寻找自己的父母,满脸无助。那遥远的“嗡嗡”声能毁掉一切,一想起它,我就浑身哆嗦。

安妮

1943年7月23日 星期五

吉迪,亲爱的:

一些分类和分账用的本子是佩普最近弄来的,姐姐正学记账,这些对她非常有用。别的本全都标着“非票证”的字样,不是买不到,只是和不用配给票证簿的别的东西一样,不值钱,更没有具体分类。这些本子里都是又窄又斜的格子,纸张是灰色的,只有十二页。眼睛太让我丢脸了,妈妈就是因为这个,不让我跟玛格特一起练字,我倒是支持她学这个。反正我什么都做不成。

战争意味着什么,藏起来是什么感觉,这些都是我告诉你的,吉迪,你并没有亲身经历过。下面我跟你说说,如果能出去大家首先想做什么呢?

凡·丹先生和玛格特出去的第一件事就是洗澡,在热气腾腾的浴缸里躺上三十分钟,舒舒服服地泡一泡;凡·丹太太最想得到的是蛋糕;杜塞尔先生只希望能见到他的夏洛特,别的要求就没有了;妈妈最想喝一杯咖啡,纯正的咖啡;爸爸最想做的是去福斯库基先生家看看;彼得想去大街上溜达溜达;我当然高兴极了,都不知道先做什么好了。

实际上,我最希望有个真正的家,只属于我们自己。不仅有人在学习上帮助我,还能随意走动,不用担惊受怕。我还希望重新回到学校去!

佩普告诉我们,她弄来些所谓降价的水果,结果每磅葡萄就2.50荷兰盾,每磅醋栗要75分,每磅桃子要50分,每磅西瓜75分。要不然“控制物价”几个大黑字,怎么总出现在晚报上呢?

安妮

1943年7月26日 星期一

吉迪,亲爱的:

到现在我们还在害怕,因为昨天一天都动荡不安。我们哪天能平静度过呢?你肯定有这种疑问吧?

警报在我们吃早饭的时候,第一次响了起来,应该是海岸线上有飞机经过,所以我们没放在心上。我差不多两点的时候才去办公室,因为早餐后我感到头痛,就睡觉了,大概睡了一个小时。

玛格特把办公室的事做完时,应该是两点半,她正在整理东西时,第二遍警报又响了。谁知,我们刚来到楼上不到五分钟,外面就开始枪炮震天。我们在过道里站着,感觉到有炮弹不停地落下来,把整个房子都撼动了。逃跑谈不上,但我只想使劲把什么抓在手里,所以“逃生包”在我手里被攥得紧紧的。

其实外面和这里一样,我们是不能出去的,即使出去也不安全。飞机声一直响了半个小时,之后人们才敢有动静。大办公室里只有杜塞尔先生一个人;彼得之前在阁楼前面的高台上,这时也下来了;凡·丹太太一直在小办公室里,她觉得最安全的就是那里;凡·丹先生则在顶楼,他始终在那里观望事态;其他人之前一直在过道,这时都离开了。远远望去,先是有一大股浓烟在港口那边冲天而起,渐渐地沉沉的烟雾就把整个城市都罩住了,满眼看到的全是浓浓的烟。

火太大了,这兆头并不好。不过,我们又开始做起自己的事来,因为毕竟都结束了。谁知,警报在晚饭前又响了。听到这声音,眼前的饭菜再香我都不想吃,幸好接下来没发生什么,警报在四十五分钟后解除了。可是,刚刷完碗碟,又传来了飞机声、枪炮声和警报声。大家都觉得:“也太频繁了吧,一天响两次!”

可炮火并没因为我们的不满而减少,城市那头的炸弹落得像下雨一样。斯福尔机场遭到了轰炸,这是英国电台里说的。头顶上全是轰隆隆的飞机声,真是让人害怕,我总觉得它们会落下来的,因为飞机总是不断向上向下猛冲。

我的腿到晚上睡觉的时候还在发抖呢,那时已经九点了。真的。我再次醒来时,是夜里十二点,飞机又来了。一听到枪炮声我就醒了,也不管杜塞尔先生是不是在脱衣服了,我立刻跳下床跑到了爸爸身边。直到一点我才回到自己的床上,后来到了两点,又找爸爸去了。这期间飞机还在到处轰鸣,直到飞机声听不到了,我才渐渐入睡,这时已经两点半了。

刚刚早上七点,我就突然醒了。看到爸爸和凡·丹先生在一起,我脑子里立刻冒出“小偷”这个词。只听凡·丹先生说:“东西全都……”我就以为东西全丢了呢。结果不是这样,而是发生了一件令人高兴的事——墨索里尼下台了,政府由意大利国王接管。这几个月,甚至是自从战争开始,都没有过这么好的消息了。

太高兴了,大家全都跳了起来。我们在经历过昨天的战战兢兢之后,终于看到了希望。这个好消息为我们带来了希望!真希望战争早点结束,和平早点到来。

福尔克飞机制造厂被炸了,损失很严重,这是胡格勒先生跟我们说的。空袭警报今天早上又接连响了两次,我被吓坏了。白天什么工作都不想做,夜里还失眠。不过大家精神还是挺振奋的,因为意大利的情形给大家带来了希望,我们都觉得战争年底就要结束了。

安妮

1943年7月29日 星期四

吉迪,亲爱的:

今天和我一起刷碗的是凡·丹太太和杜赛尔先生。他们应该注意到,我跟往常很不同,安静得很。我不想让他们问我,所以很快就找了个话题,而且是我觉得比较适合探讨的话题——《大街那边的亨利》。谁知,我挑的还是不对。凡·丹太太倒没插话,杜赛尔先生可不一定,因为这本书就是他给玛格特和我推荐的。他说这是本非常好的书,可以作为典范来阅读。可我们并不认同,我们觉得也就里面的小男孩写得很好,别的就没什么了。于是,杜赛尔先生听我说完自己的看法后,立刻猛烈地批判起我来。

“男人的想法你怎么可能知道?你也就能了解小孩的心思罢了!你很难把这本书读懂,因为即使二十岁的人都不一定能懂。”(可这书是他让我和玛格特看的啊。)

接着,凡·丹太太与他一起,一唱一和地说:“你懂得太多了,那些都不是你这个年龄应该知道的,这样教育你简直错得离谱。将来你会觉得什么都没意思,只会说:‘我早知道了,二十年前就在书里看过。’什么都会令你觉得与想象中不同,所以,如果你想恋爱或结婚,还得趁早。现实生活和书本可不一样,虽然书里把什么都告诉你了,可进入现实就全变了。”我听完这些,居然还能平心静气地回答他们,可我心里怎么想,你知道吗?当时我说:“好多人跟你们想法不同,只有你们认为我受到的教育是错的。”

在他们看来,顶撞父母的孩子,受到的教育才是正确的。他们经常这么干!另外,关于成人的问题,他们是绝对不会提的,尤其在我这种年龄的女孩面前。可谁都知道,这么教育孩子会产生怎样的后果。

他们就这样取笑着我,而我则使劲忍住扇他们几巴掌的冲动,把火气咽了回去。真不知道还得忍多长时间,如果知道,我肯定立刻开始数日子等着离开他们。

凡·丹太太真是我的“好”榜样,说起话来简直没完没了。她就是个无耻的人,这一点大家都知道。她总是那么自私自利,又狡猾又爱算计,还爱搔首弄姿勾引人,虚荣万分。用一本书来写她的事都没问题,说不定我就会写写她。谁都可以装得很讨人喜欢,当然得她愿意的时候。凡·丹太太在陌生人尤其在男人面前,是非常友好和善的。所以,刚见到她的人,总是看不到真实她。

凡·丹太太在妈妈眼里是非常愚蠢的,而玛格特则根本不把她放在眼里,皮姆对她的评价是太难看(从哪方面看都如此)。(我开始对她并没有意见)时间一长,我发现这三个人对她的看法一点也不过分,而且应该再添油加醋一些才好。我都懒得指出她哪里有不足了,因为她就没有可取之处。

安妮

另:这篇日记是在余怒未消的时候写的,请您读的时候注意。

1943年8月3日 星期二

吉迪,亲爱的:

目前,战争前景更好了。法西斯成了各地人民讨伐的对象,连军队也站在人民一边。意大利检查并禁止法西斯党。这样一来,它还是英国的对手吗?

我们招人喜欢的小收音机没了,被没收了,是胡格勒先生拿走的。他在规定时间内,把它交了上去。杜塞尔先生知道后,火可大了。现在,杜赛尔先生在我眼里已经降到零分。他谈什么都显得那么愚蠢,不管是政治、历史还是地理问题,说什么都一个效果。比如,他总是说些这样的话,什么“希特勒不会出现在历史里”“鹿特丹港和汉堡港比起来,前者更大”“英国人没找机会炸了意大利,实在是愚蠢”等等。

第三次空袭刚刚过去,我想让自己看起来比较勇敢,所以努力坚持着。凡·丹太太最胆小,可她总是念叨什么“炸吧炸吧”“只要结束就好,什么样的坏结局无所谓”。谁能想到今天早上她吓得直哭呢,全身哆嗦个不停,还得让她丈夫不停抚慰。其实他们才和好,之前一星期一直在吵架。看着此时的他们,我竟然有些难过。

养猫绝对是有好处也有坏处的,摩西的事恰好证明这点。现在屋里跳蚤越来越多,全是因为它,虽然屋里的各个角落和缝隙,科莱曼先生都撒药了——一种黄色的粉末,可跳蚤一点不见少。弄得每个人不是觉得胳膊被跳蚤咬了,就是觉得大腿或什么别的地方有跳蚤,全都变得非常紧张、敏感。我们开始用做操的方式对胳膊鼻子什么的进行检查,这倒是个好主意。可接着痛苦就来了,因为我们有很长时间不做操了,从头到脚都僵得很。

安妮

1943年8月4日 星期三

吉迪,亲爱的:

这一年多我们藏在这里是怎么过的,你差不多都知道,只是难以事无巨细罢了。这里的生活与来之前一点也不一样,根本不正常。当然,我会偶尔讲讲,某一天发生了哪些事,以便让你知道我们是如何生活的。先说说黄昏与午夜的事吧。

这里上床睡觉的时间是晚上九点,在这之前常常要先忙一会儿。因为大家都得挪东西,椅子、床和地毯,全都换了位置以便睡觉用。我睡的是个小沙发床,才五英尺长,因为长度不够,只好把椅子和它拼在一起。杜赛尔先生的床上摆满我白天的必需品——床单、毛毯、围巾和枕头,睡觉时再拿。

玛格特在旁边的房间里,为了能在木地板上躺得更舒适,她又拉折叠床,又拿枕头毛毯什么的,咯吱咯吱的声音响个不停,听起来还挺可怕的。楼上的凡·丹太太正往窗边挪床,声音雷动。这女王正穿着粉色的睡衣,她挪床是因为窗边空气好,这样她可爱的鼻子能少受些折磨,呼吸到清新的空气。

我要用卫生间必须到九点以后,等彼得洗漱完才轮到我。浑身上下,我全都要洗一遍,(天气非常热时)有时还真能看到水里漂个跳蚤。三十分钟内,我要在里面刷牙、修指甲、卷发,为了让上唇的黑毛颜色浅一些,还得在上面抹些氧化物。

等我换好睡衣,正好九点半。走出卫生间的时候,我两只手都拿着东西,香皂占一只手,尿壶、发卡、卷发器、棉花棒和裤子,在另一只手上。一般我出来得都比较匆忙,所以总会被下一个洗澡的叫回去。因为水池子里还留着我的头发丝,虽然曲线挺好看,却不大雅观,所以我得清理一下。

等拉上窗帘、说完晚安,已经是十点了。紧接着屋里会发出各种声响,有床板的吱吱声,还有弹簧坏掉发出的声音……大概十五分钟以后才会安静下来。当然,还得楼上的夫妻没吵架。

再有声响就是十一点半了,先是卫生间的门开始咯吱,接着能听到一阵皮鞋声,一线灯光从门外照进来,出现了一个几乎装下穿衣人的大外套——是杜塞尔先生,他之前一直在胡格勒先生的办公室,这是完成工作后回来睡觉了。足足有十分钟时间,不是传来他弄纸的声音(藏食物的声音),就是他在地板上趿拉趿拉走路的声音。后来床响了下又没声了,紧接着就是卫生间,不时传来莫名其妙的声音。

我每天差不多都在凌晨三点起来找锡罐,它就在床下放着,底部还粘着个橡胶垫子,是担心漏出尿来。由于小便的声音很像山间的小溪,所以我总是使劲控制自己的呼吸。放回尿壶之后,我再上床,身上穿着那件常穿的白色睡衣(玛格特每次看到都很惊讶:“太不雅观了,你这睡衣!”)。结果上床十五分钟,我都睡不着,一会儿听听楼下有没有小偷来,一会儿听听大家是睡着了还是半梦半醒着。楼上楼下包括我自己屋里,各种床铺发出的声音各不相同,我能一一辨别出来。

实际上,这么做非常无聊,杜塞尔作为家里的一员则更令人厌恶。他先是像鱼浮出水面似的喘着气,重复九次十次之后,他就一边使劲吧嗒嘴,一边润嘴唇,最后还得弄弄枕头,翻个身什么的。每踏实五分钟,他就要这样倒腾一次,如此反复至少三次,才能真正平静地睡去。

枪炮声总会在夜里一点到四点间响起,而我听到后,就要起身,在地上站着。当然,有时候我也会发现一觉醒来,自己正在床上老老实实地躺着,而炮火声早已消失,那就是我睡得太沉了(梦见楼上又吵架了或者梦到法语语法问题)。大部分时候,我都会醒的,之后就穿着拖鞋,跑着去找爸爸——身上套上睡袍,手里拎着枕头和手绢。玛格特为我生日写的诗里就提到了这点:

枪炮声响了,在黑夜中

嘎吱一声,门开了

飘来一个白色人影,

带着枕头和手绢……

只要枪炮声不是很大,一到爸爸身边,我就会忘记恐惧。

闹钟会在差一刻七点发出叮铃声,它总是这么准时,不管你爱不爱听,也不管是白天还是夜晚。凡·丹太太刚关上那滴答声,凡·丹先生就起床了,先是支支扭扭的床铺声,接着就听到他跑进了卫生间。

门再次发出声音,是七点一刻。终于轮到杜塞尔先生去卫生间,我可以独占房间了。新的一天在我拉开窗帘的时候,开始了。

安妮

1943年8月5日 星期四

吉迪,亲爱的:

今天的话题是中午怎么休息。

通常,大家会在十二点半以后放松下来,因为凡·马伦和德·库克两位先生回家了,他们从哪里来的我们不知道,不过这时候是他们的午餐时间。

凡·丹太太只有一块好看的地毯,此时,她开始用吸尘器进行清理。这里有几个落后分子,杜塞尔先生就是其中之一,所以,利用这个时间,玛格特去给他们上课,胳膊下还夹了几本书。狄更斯的那本书是皮姆的最爱,他总是带在身上。这个时候,他开始了自己短暂的休闲时光——找个地方读了起来。楼上的女人太忙乱,妈妈赶紧上去帮她了。而我,则整理一下自己,顺便把卫生间收拾一下。

人们在差一刻一点时开始往进走。基斯先生是第一个,接着科莱曼先生或者胡格勒先生也回来了。佩普或者米普总是跟在后面。

到一点的时候,收音机开始播放英国广播节目,大家都围在旁边认真听着。凡·丹先生对着喇叭可吵不起来,所以每天只有这个时候,我们这些人才不会互相影响。

分配食物是十五分钟之后。我们会给楼下的人端去汤,一人一碗。偶尔还会发给每人一块甜点。基斯先生不是坐在沙发上,就是靠桌子坐着,满意之情溢于言表。报纸和茶杯摆在面前,猫咪一般也会在他身边蜷缩着。总之,这些东西都得让他看到,否则他会立刻表示不满。科莱曼先生负责给我们讲城里又有什么新动向,他是个消息灵通的人。胡格勒先生上楼时总是显得很着急,敲门声又短又响。进门后,他的手或者来回搓着,或者扭在一起。高兴的时候说起话来没完没了;不高兴了,就一言不发。总之,很情绪化。

差一刻两点的时候,大家都散去,开始忙自己的事。妈妈和玛格特的任务是刷碗;在沙发床上躺着的是凡·丹夫妇俩,他们在休息;爸爸也去休息了,当然是在自己的沙发床上;彼得跑到阁楼去了;杜塞尔先生和爸爸一样在休息;学习的人则是安妮。

大部分人都去睡午觉了,不会干扰别人,所以每天这个时候最安静。杜塞尔先生肯定又梦见吃东西了,从他脸上的神色就看得出来。可时间走得实在太快,下午四点一会儿就到了,我都没顾得上多看他。由于收拾书桌,我多用了一分钟,杜塞尔先生则刚到四点就站在我旁边等着了,手里还拿着表。

安妮

1943年8月7日 星期六

吉迪,亲爱的:

我正在写故事呢,从几个星期前就开始了。虽然纯属想象,但我依然很快乐,因为毕竟是自己的成果。

安妮

1943年8月9日 星期一

吉迪,亲爱的:

之前写的是密室里的午饭,这次接着记录这里的生活,写晚饭。

第一个吃饭的总是凡·丹先生,他完全不顾及别人。总是使劲多占喜欢的东西吃。我们聊天的时候,他总喜欢插嘴,可只要他开始发言,谁也别想反对,否则迎接你的就是唇枪舌剑。他气鼓鼓的样子很像一只猫,还哈哧哈哧地喘粗气。那样子我真是永远不想看第二眼,真希望他能改变一下。在他看来,没有他不知道的事情,所以,他说什么都是对的。他的脑袋的确很好使,我们并不否认,可也不能这么自以为是吧?

要对付凡·丹太太,一言不发是最好的办法。当她耷拉着脸,周围空气都变得紧张起来的时候,更是如此,因为谁也猜不到她在琢磨什么。实际上,她每次都会败下阵来,没有一次说得过别人。尽管大家都知道这个,还是会被她挑拨,引起不快,她就是个“搬弄是非”的人。这样做,对她来说是种乐趣。弗兰克先生与安妮的不快,都是她挑拨的,而且一次又一次地挑拨;而在弗兰克太太与玛格特之间,她就显得无能为力了。

再来说说吃饭的问题:凡·丹太太在食物方面的信条是,吃什么都要最好的,不管是土豆还是别的什么好吃的,可她居然总是说自己吃得太少。她才不会顾及别人怎样呢(她却用这点来指责安妮),自己吃到最好的食物最重要。另外,对她来说,别人爱不爱听她说话无所谓,只要听,她就会没完没了地说——这是她又一个信条。她觉得别人都会集中精力、认真听她说,无论她说的是什么。

当然,别人肯定会觉得她很好,因为她会关心人,像对自己孩子那样,还会风情万种地笑,并且装出一副什么都懂的样子,为每个人提出参考意见。可这种好维持不了多久,只要你注意观察,对她的印象就会发生变化。这就是彼得·拉·凡·丹太太,欢快而勤劳,风情万种而有时又故作天真。

小凡·丹先生是要介绍的第三个人,他一般都不怎么说话,甚至很少发出声音。因此,大家常常忘记还有这么个人。他吃饭的时候倒是惊天动地,吃得又快又急,吃完却一下子平静下来,定定地看着你说,估计再吃这样的两份也没问题。

玛格特是餐桌上的第四个人。她几乎不说话,水果和菜是她主要的食物,而且像小鸟似的,吃得非常少。凡·丹夫妇俩总是说她“养得太娇气”。而我们觉得她是:“新鲜空气吸得少,还不爱运动。”

妈妈就坐在她旁边,食欲总是很好,虽然也会参与各种话题,可谁也没当她是家里的女主人,所以她说什么,大家都不会太留意。而凡·丹太太才是人们心中的女主人,因为饭总是她做的,而妈妈的任务则是擦家具和刷碗。这就是她们的不同之处。

我和爸爸位于六七名,就少说一些吧。吃饭时最谦让的人,就是爸爸了。他总是把最好的食物给孩子们吃,而自己吃得则很随便,从来都是让着别人。充满善意的人,就应该是他这样。安妮就在他身边坐着,这个小孩儿在密室里总是紧张兮兮的。

一个劲儿低头吃饭、一言不发的是杜塞尔先生。当然,如果真要说的话,还是让他说说吃饭吧,别的就免了。这个话题他就算说,也就是吹吹牛,不会和谁吵起来。什么食物他都不会拒绝,都吃得狼吞虎咽的,而且食量很大。

坐在桌前工作时,杜塞尔先生通常都这个样子:裤子提到胸口,身穿红色夹克,脚上穿着黑色漆皮拖鞋,鼻梁上架着犀角眼镜。可这样的学习状态,并没有让他提高什么。只有睡午觉、吃饭和去卫生间的时候,他才会把工作停下来。卫生间外面有人等待的情况,每天会出现四五次,这些人又着急又难受,憋得来回溜达,用力跺着地板。杜赛尔先生呢?他在里面才不管外面的人怎样呢。另外,他上卫生间的时间非常固定,完全可以当时钟来用:七点一刻到七点半一次,十二点半到一点一次,两点至两点一刻一次,另外还有四点到四点一刻、六点到六点一刻和十一点半到十二点。他的这些“固定时间”,什么也无法撼动和改变。他在里面完全不会理睬你,即使求他也无济于事。

餐桌上的第九个人,虽然吃饭和我们在一起,但她不是密室大家庭里的人。给她什么佩普就吃什么,从来不挑剔,而且盘子里的食物总是吃得非常干净。我们看着她就会觉得很愉悦,因为她脸上总是挂着笑容。开朗、温柔、善良、慷慨,这些都是她的特点。

安妮

1943年8月10日 星期二

吉迪,亲爱的:

我发现,吃饭的时候和自己说话挺好,跟别人尽量少说话。这样一来,我话少了,他们不需要忍受我叽叽喳喳的折磨,而我也少些不快,因为他们没法向我提建议了。还是让他们自己留着那些想法吧,我还真没觉得他们比我强多少。有的食物很难吃,而我不吃又不行,这时也可以用这个方法。我努力不去看自己盘里的东西,还假装喜欢吃,直到吃下去,我才察觉出那是什么。

还有个时刻也让人心情不好,那就是起床。每到早上,我总会跳起来,站在地上告诉自己:“再钻进被子的时候不远了!”接着赶紧让清新的空气把自己弄得完全清醒——拉开窗帘,在窗前站会儿。之后,为了避免自己再跑被窝里去,我会马上把床收拾好。真是有意思,你知道吗?妈妈说这叫有品位的生活。

战争需求太大,维斯特钟——我们的最爱,上星期被弄去熔化掉了。无论白天还是夜晚,我们都不知道具体时间,所以大家都稀里糊涂的。锡的或者铜的钟不也行吗,但愿他们能搬来一个,好让周围的人知道准确的时间。

艳羡的眼神全朝我的脚看过来,我走到哪儿都如此,上楼、下楼,他们都那么看着我。因为我的鞋子很好看(这样的时期尤其惹眼),花了二十七个半的荷兰盾呢,是米普帮我买来的。中等鞋跟的小山羊皮鞋,颜色是紫红的。我一下子觉得自己变高了,就像踩了高跷。

昨天我右手拇指被一根粗大的针扎到了,运气实在差劲。字也写不好,歪七扭八的,土豆皮也得玛格特帮我削(好像也有好处哦)。后来,我的头还在柜子门上撞了一下,声音响得很,人也差点摔倒。因为这,我还挨骂了。我右眼上边现在还肿着,可他们就是不让我用凉水冲洗伤口。不光这些,我右脚的小脚趾还出血了,非常疼,是吸尘器夹的。真是倒霉透了。由于这个伤口没别处疼,我就没处理,结果它发炎了,我多么愚蠢啊!漂亮的鞋现在是不能穿了,因为伤口抹药之后就用纱布裹上了。

杜塞尔先生让米普带给他的,竟然是本禁止发行的书,是反对墨索里尼的。他就是这样,让我们身处危险很多次了。结果米普来密室途中,遇到了党卫军,并被他们的摩托车撞倒在地。她一下子急了,冲他们吼道:“太浑蛋了你们!”喊完,她就走了。当时多危险啊,幸亏她没被那些人带走,否则等待她的将是什么,真不敢往下想。

安妮

1943年8月18日 星期三

吉迪,亲爱的:

每天削土豆皮,这是我们小社会的固定工作。

有拿刀的(最好的给自己),有弄水的,有拿报纸的,还有弄土豆的。

先说杜塞尔先生吧,尽管削得并不好,可他一直坚持着。他一边削一边左顾右盼,看看谁在向他学习,实际上,谁都没像他那样弄。

“安妮,应该像我这样拿刀,削的时候要从上往下……不对,应该这样,你又错了!”

我对他说:“杜塞尔先生,我觉得简单些更好,像我这样!”

“安妮,得学我,我的方法才是最好的!我说的话绝对正确,不过,按你的方法也行,如果你非坚持的话!”

于是,我们又接着削起来,可我用余光看到了杜塞尔先生摇头(估计是因为我),但他没再说话,仿佛在思考什么问题。

我一边削皮一边又看看爸爸,他就坐在我身旁。他把削土豆皮当成了一项非常细致的任务,而不是家务。他削土豆皮、择菜和剥豆时的表情,简直和读书时一模一样,都非常专注。每次他看书,眉头上的一条皱纹就会出来,现在也是。土豆被他削得完美极了。

我一边削皮一边看了看凡·丹太太,只一秒钟就够了,我全看到了:杜塞尔先生正处于她的诱惑当中——可他假装没看见,她又冲杜塞尔先生挤挤眼,他还是一个劲地削土豆,不搭理她。接着,凡·丹太太又冲杜塞尔先生笑,他却一点也不为所动。连妈妈都笑了起来,杜塞尔先生依然无动于衷。凡·丹太太看到招数都不管用,就改变了策略。她沉默了一会儿说:“你怎么不用围裙呢,普迪?这样一来明天我可就太忙了,你衣服上会沾满污渍的。”

“不会的,我衣服不会脏的。”

她听了,又有一会儿没出声,接着却说:“快坐下吧,普迪!”

杜塞尔先生说:“我就爱站着,挺好的!”

静默。

“你衣服沾上东西了,注意点普迪!”

“妈妈我知道了,我非常注意了!”

“普迪,今天英军为什么没来轰炸呢?给我讲讲吧!”凡·丹太太又沉默一会儿之后说道。

“天气原因,今天天气不好!”

“可是昨天也没有飞机来呀,天气那么好!”

“别说这个了。”

“说自己的看法都不行?为什么呀?”

“对,不行!”

“这是为什么呀?怎么就不行?”

“哦,妈妈,您可以沉默会儿吗?”

“弗兰克先生可不这样,弗兰克太太怎么说他都会呼应。”

一般情况下,凡·丹太太这种做法总能激怒凡·丹先生。此时,他正强忍怒气,而他太太还在毫无顾虑地说着:“看来不会进攻了!”

这时,凡·丹太太的脸突然红了,因为她看到了丈夫煞白的脸。可她的话并没有停:“肯定成不了事,这些英国人!”

“不要再说了!”凡·丹先生再也忍不住了,吼了一声。

我假装什么也没听到,目视前方;妈妈使劲儿忍着,才没笑出来。

只有这对夫妇间刚爆发完战争时,他们才会互不理睬,否则,刚才的情形每天都会出现的。

我又上去拿土豆的时候,看到彼得在阁楼上,他正为猫找跳蚤呢。

猫趁他抬头看我,从窗口逃走,钻到排水沟里去了。我边笑边往外跑,彼得则在我身后小声叨咕着什么。

安妮

1943年8月20日 星期五

吉迪,亲爱的:

密室里也有可以自由活动的时候,下面我跟你说说我们的时间安排。

佩普通常在五点半来密室,这就预示着我们晚上的自由活动开始了。于是,每个人都忙着去准备。一般佩普都比我们早些吃甜点,所以我和她来到了楼上。凡·丹太太的嘴从坐下就开始出声,告诉佩普自己想要这个想要那个:“哦,佩普我想起来了,还有那个……”佩普没说话,向我挤了挤眼睛。怪不得大家不喜欢来楼上,因为凡·丹太太不只告诉佩普,每一个上楼的人她都不会放过,跟谁都要说说自己需要什么。

佩普离开的时候,是差一刻六点。我先到楼下的厨房和小办公室看看,之后到储藏煤的地方,给摩西开门。最后,来到胡格勒先生办公的地方,在那里我看到了凡·丹先生。他正在找今天的信,到处翻来翻去的。彼得拿着仓库钥匙,把摩西抱了起来。爸爸正在搬打字机,他准备弄到楼上去。玛格特想把办公室的任务完成,正到处看哪里更清静一些。凡·丹太太灌了一壶水,在往炉子上放。妈妈正往楼下走,手里端着锅土豆。每个人都知道自己该做什么。

彼得去仓库没一会儿,就回来了。问他面包呢,他说不知道。面包就在铁柜子旁边,他想拿一个就跑,便在大办公室门口使劲儿弓着腰,悄悄来到柜子边儿……突然,摩西跳过他的身体,蹿到了书桌下面。彼得又赶紧找猫,发现它在办公室里,便趴着爬回来,朝猫尾巴伸出了手。只听到他的叹息和猫的怪叫,是不是抓住了?看,人家摩西正在窗户那儿坐着,一副镇定高傲的样子,不时梳理着自己的毛发。从彼得手里逃出来,它得多扬扬自得啊。没办法,彼得只好拿来面包,想用它诱惑摩西。结果,摩西真的被他引诱出去了,他在身后关上了门。

这些都是我从门缝里看到的。

凡·丹先生重重地把门一关,似乎非常气愤。我和玛格特对视了一下,我们都明白:凡·丹这么气愤,以至于忘记隔壁还有凯克公司的人,肯定是因为胡格勒先生,他不定又做错了什么事。

脚步声越来越近,是杜塞尔先生来了。他先是来到窗前,姿势拿捏得恰到好处。他深深地吸进一口气,之后又是咳嗽、嗽嗓子又是打喷嚏。胡椒令他倒霉了。接着他去大办公室准备拿信,可窗帘开着,没办法,只好回到密室里,眉头都拧到了一起。

我和玛格特又对视了一下,她说:“他亲爱的宝贝明天会少读一页信了!”我听了使劲儿点了点头。

杜塞尔先生休闲去了,因为过道里响起了沉重的脚步声,像大象走过似的,那是他去自己最喜欢的地方了。

我们又工作了一会儿,听到“当当当”三声,该吃饭了。

安妮

1943年8月23日 星期一

上午八点钟。

妈妈和玛格特在卫生间紧张得很,总说:“哦,别弄出声音爸爸!皮姆,嘘!这边来,你别用水了,都八点半了,你轻轻地走!”爸爸一到八点半就不能再走动、出声,更不能使用卫生间,水也不许用,他只能在起居室待着。办公室里来人还好些,如果没来人的时候,声音都能传到仓库里,而且非常清楚。

楼上一般八点二十开门,紧跟着地板就会轻轻敲响三下,那意味着热腾腾的麦片粥做好了。这是安妮的早餐,我立刻来到楼上,盛好一碗。

再次来到楼下时,事情做得必须又快又轻:收拾床、弄头发和收尿壶。凡·丹太太和丈夫,会在八点半时换好拖鞋,同样是静悄悄地进行。凡·丹先生此时和查理·卓别林的模样差不多。

渐渐地,想象中的生活情形呈现在大家面前。我和玛格特想做的,只是学功课、看书,妈妈和爸爸也是这样。爸爸的床依然吱吱作响,而且床垫都不成样子了,取而代之的是两个长长的枕头,一坐就陷进去,他(手里当然拿着狄更斯的小说和词典)就坐在这里,估计在想:“我怎样都能睡着,没有垫子都行,那个没什么用处。”

爸爸会一边读书一边笑,一直低着头,有时还会把有意思的故事给妈妈看。

妈妈却说:“现在没时间。”

于是,爸爸又自己看起来,脸上带着失落。

当再次出现好玩的情节时,他又找妈妈:“妈妈,你必须看看这个了!”

折叠床是妈妈的地盘,她不是在上面读书学习,就是织东西、补东西。她总是会突然想到什么,又怕自己忘了,就说:“快,安妮,记下来!玛格特,记住这个!”之后,再次陷入安宁。

“啪”的一声,玛格特把书合上了。爸爸的眉头皱了皱,之后继续仔细看书。此时他的前额上又出现了那条皱纹——一专注起来就会出来——眉毛也弯得非常奇怪。妈妈和玛格特聊起了天儿,把皮姆也拽了过来,我则听着他们聊,兴味浓厚。

早饭在九点时开始了!

1943年9月10日 星期五

吉迪,亲爱的:

我总记下那些不一样的事情,大部分都比较好。当然也有不好的事,但很少。今天我还是要写下快乐的事情。

9月8日星期三那天,我们突然听见七点新闻里说:“开战以来最振奋人心的消息来啦:意大利投降了!”而且是无条件投降!英国电台的荷兰语新闻,在八点一刻时也报道了:“亲爱的听众们,我在一个小时零一刻钟之前,刚把今天的新闻稿件写完,就得到了这个消息:意大利投降了!这实在令人振奋,我新写的稿子一下子被我扔进了垃圾筐。今天真是个令人快乐的日子!”

接着,收音机里响起了音乐声,有英国国歌《天佑女王》、美国国歌和苏联的《国际歌》。一般情况下,荷兰语的节目不会盲目乐观,但总是能给人带来精神力量。

实际上,关于科莱曼先生的消息并不好。我们都喜欢他,你是知道的。就像妈妈说的:“整栋房子,都会因为科莱曼先生到来而变得充满阳光!”况且他现在依然乐观、坚强,虽然不能走路,吃得也不多,还得忍受病痛的折磨。可他现在必须去医院了,因为情况并不乐观,他必须做个胃部手术,而且是非常复杂的手术。但在那之前,先得在医院观察四个星期左右。他和我们告别的时候就像平时出门一样,那情形你能看到就好了。

安妮

1943年9月16日 星期四

吉迪,亲爱的:

这里人与人之间的关系,一天比一天紧张。大家说什么,都会被人理解歪,或者让人不快,所以吃饭的时候谁也不敢开口(只吃饭)。现在,福斯库基先生过得也并不如意,来看我们的时候也比较少。他总是表现出一副满不在乎的样子,意思好像是大不了一死,就这样吧!我们这些人在密室,已经变得如此脆弱、脾气不好,他的家里气氛肯定也不轻松。这是可以想象出来的。

一种缬草根可以让焦虑的人放松下来,不再郁闷。我每天都在吃它,可心情并没有因此好起来,而是在第二天变得更低落。我们差不多都不会笑了,一次发自内心的大笑比十包缬草根都管用吧?我总是想,会不会很早就变得衰老了呢?天天这么发愁,真有可能吧?大家都和我差不多,冬天就要来了,它会是怎样的可怕,我们都非常忧虑!

我们现在还担心一件事——凡·马伦先生的工作在仓库里,他似乎开始怀疑密室有问题。当然,有点脑子的人现在都会起疑心吧?因为胡格勒先生说密室在隔壁的楼里,不在这里,而米普总说到实验室去,佩普有档案室要去,而科莱曼先生总说去拿奥贝卡的货物。

起初,凡·马伦先生的疑心并没引起我们注意,可是,他太好奇了,而且不值得信赖,这点大家都知道。所以,想打消他的疑虑,光靠随便几个借口是不行的。

这天,胡格勒就非常小心。他先是穿上外衣,在十二点十二分的时候来到街上,进入了那儿的药店。没待五分钟,他就回来偷偷进入密室。当他想离开的时候,正好是一点一刻,佩普在楼梯上告诉他,办公室里有人,是凡·马伦。胡格勒先生便又回来找我们。直到一点半,他穿着袜子(冷也没办法),提着鞋子,轻轻地走到前面阁楼的另一个楼梯。用了一刻钟的时间,才蹑手蹑脚地走下去。就怕有什么响动。之后,他就回到了办公室,装得好像刚从外面进来似的。

就在他小心翼翼走楼梯下去的时候,佩普也来密室找胡格勒先生了,因为她刚从凡·马伦那儿脱身,可他已经不在了。想想吧,别人会有什么看法呢?一位经理竟然只穿着袜子!幸亏没有人看到他!

安妮

1943年9月29日 星期三

吉迪,亲爱的:

凡·丹太太今天过生日。奶酪、肉和面包她都没收到,因为配给票证簿没了,只有一瓶果酱。当然她收到了鲜花和一些吃的,是她丈夫、杜塞尔先生和办公室的人送的。这就是我们的生活!

佩普工作量太大了,所以上星期都感到头晕了。有一天她几乎没闲下来过,不是立刻出去,就是全都弄错了,再不然就是重新去一趟,总之被招呼出去十多次。当然,她的麻烦可不只自己的工作这么简单,科莱曼先生和米普都病了,当然米普是感冒,可工作都堆给了她。除此之外,她自己乱七八糟的事也不少,首先是父亲老乱发脾气,男朋友在闹别扭,更重要的是她扭到了脚。看她实在难受,我们和她说,得减少些采购任务,下次再让她出去,就说没时间,回绝一两回就好了。

自从来到这里,从没看过星期六那样的好戏。起初,我们只是谈起凡·马伦,谁知,谈着谈着就开始吵起来,最后还哭了。杜塞尔先生跟妈妈诉苦,说觉得自己很冤枉。他说自己并没做错什么,大家对他的态度却并不好,还总是躲着他,做什么也不愿他参与。最后,又说了很多好话。不过,妈妈这次并没顺着他说,而是告诉他,他总是让大家陷入危险,所以每个人对他都没什么好感(他对妈妈说,以后一定改,可行动在哪里呢?到现在我们也没看到)。

爸爸气坏了,我猜又是凡·丹夫妇招惹的。因为劲爆的事情又出现了,他们居然偷偷藏起了肉和别的什么。我都快受不了了,多想离开这里啊,远离这里的一切!

安妮

1943年10月17日 星期天

吉迪,亲爱的:

科莱曼先生回到我们中间了,真是感谢老天!他的脸色还是不大好,可凡·丹先生说自己没钱了,要卖些衣服,所以科莱曼先生就开始帮忙,而且显得非常快乐。结果,让我们至今都百思不得其解的是,仓库里竟然丢了100荷兰盾。仓库里怎么会有100荷兰盾?既然是偷走的,哪个人又是小偷呢?

他们缺钱的问题是这样的:凡·丹太太什么也不想卖,尽管她有很多的衣服、鞋子,而凡·丹先生只有西服可卖又不好卖。彼得倒是有辆自行车,却给弄回来了,因为没人买。麻烦还不止这些,更让人觉得不可思议的是,凡·丹太太居然觉得公司应该担负他们的生活开支。此时他们俩正“亲爱的克丽”“迪普宝贝”热乎着,那是因为刚刚和好,之前还在气势汹汹地吵完呢。

我在前一个月就受不了了,房子虽然令人喜爱,里面却到处是吵架声和污言秽语。听到有人叫自己的名字,爸爸就满眼惊讶和恐慌,嘴唇总是闭得紧紧的,时刻担心出现什么问题,他又得去协调。妈妈的脸总是红扑扑的,时刻处于紧张之中。玛格特不停地念叨着,说自己脑袋疼。凡·丹太太动不动就发脾气。杜赛尔先生天天失眠。而我则快疯掉了。很多时候我都不知道和好的是哪两个,闹别扭的又是哪两个。

安妮

1943年10月29日 星期五

吉迪,亲爱的:

科莱曼先生的胃又不舒服,所以他再次请假了。他弄不清是不是胃里又出血了,总之让他难以忍受,所以告诉我们,说要回家歇歇去。我们第一次感到,他的身体的确不行了。

凡·丹夫妇因为缺钱的问题在吵架,而且吵得越来越激烈。凡·丹先生有套西服和一件大衣,他们想用来卖钱,可根本没人买,因为要的价钱太高了。

科莱曼先生说过,他认识个倒卖皮货的人,凡·丹先生便想卖掉妻子的皮大衣。这大衣买于十七年前,结果依然卖了不少钱——325荷兰盾。凡·丹太太准备等战争结束之后再买些新衣服,所以不想把这些钱用在维持生活上。最后,经过凡·丹先生使劲儿劝说,她才答应拿出来。

那过程实在让人觉得恐怖,他们一边咆哮一边使劲儿跺脚,声音尖利、满嘴污言秽语!我们家的人都在楼梯下面屏息以待,准备等他们打得不可开交的时候,赶紧上去劝阻。我的神经一直紧绷着,这么针锋相对的大吵大闹与号哭,令我无法松弛下来。感谢上帝,夜幕降临的时候,他们终于可以安静会儿了,我躺在床上满脸都是泪水。

最近,我吃饭不大香,除此以外都很好。“你怎么了?脸色太差了!”他们总这么说我。为了让我健康些,他们真的很努力,这一点毋庸置疑。该给我的全都给我吃了,什么钙片、鱼肝油、酵母片、葡萄糖之类的。我的神经总是很敏感,星期天的时候最严重,心情在这天总是一落千丈。不光是我,这里的人星期天全都很没精神,屋里的气氛非常沉闷。一片死寂充斥在空气当中,连外面的鸟儿都不叫了。我被这压抑的气氛紧紧裹住,一直下沉、下沉……对这时的我来说,一切都不重要了,包括爸爸妈妈和玛格特。我像一只断了翅膀的小燕子,而这房子就像黑暗中的牢笼,我不停地上楼下楼、各个房间乱转,如同燕子在猛烈撞击四壁。心底有个声音在呼喊着:“我想呼吸新鲜的空气!我想痛快地笑!我想要到外面去!”可我只是在沙发床上躺着发呆,什么行动也没有。睡觉吧,这样可以让时间走得快一些,让它把死寂和害怕也赶快带走吧!

安妮

1943年11月3日 星期三

吉迪,亲爱的:

爸爸为我们定了一份目录册,是函授学校的。这既是为了给我们解闷儿,也是为了开发我们的智力,更主要的是让我们多关注点别的东西。目录册很厚,可是玛格特从头到尾看了三遍,也没找到合适的。她既不想报价钱超过自己预算的科目,也不想报自己不感兴趣的。爸爸只想报个“拉丁语入门”,而且资料来得非常快。玛格特见了,也把价钱抛在脑后,热情高涨地决定也学这个。不过,拉丁语实在难学,所以我就算感兴趣也没报名。

后来,爸爸从科莱曼先生那儿借来一本《儿童版圣经》,目的是让我也学点什么。于是,我有“新约全书”可以学习了。

玛格特担心地问爸爸:“这是犹太圣节的礼物吗?您准备送给安妮这个?”

爸爸回答:“是啊,也许在圣尼古拉斯节的时候送更好。”

犹太圣节和耶稣放在一起,的确有些不合适。

现在我清洁地毯只能用刷子,因为吸尘器坏了。晚上我开着灯清理地毯,炉火很旺,窗户关得紧紧的。我一边弄一边对自己说:“看着吧,会有人不满意的,肯定会闹不痛快!”结果还真是这样,由于屋里全是灰尘,妈妈开始头疼,皮姆小声说地上没觉得干净多少,而很多尘土都落在了玛格特的新词典上,那是本新买的拉丁语词典。

以前,我们都是早上五点半生火,从今天开始,我们打算把时间改到七点半。可这样一来会有人看到烟囱冒烟的,我觉得实在有些冒险,人家会起疑心的。

同样的问题也存在于窗帘上。本来窗帘我们一来就钉死在窗户上了,可即使挨批评,也有人不时向外偷看,还振振有词:“谁会看到呢?”说得可真轻巧,真的不会被看到吗?做事大大咧咧的人就是这样,往往也会因为这一点栽跟头。

现在,只有杜塞尔先生还在和凡·丹夫妇争论着什么,狂风暴雨般的吵闹已经结束了。“年老的蝙蝠”和“愚蠢而丑陋的老女人”,这两个名字是杜塞尔先生给凡·丹太太起的。为了报复,这位才学渊博的男士则被凡·丹太太称为“老太婆”或者“敏感脆弱爱发火的老处女”等。

他们俩还真是彼此彼此啊!

安妮

1943年11月8日 星期一(晚)

吉迪,亲爱的:

我写的这些日记,每篇的心情都不大相同。假如你是一下子看完的,肯定能感受到。这也是我的烦恼,因为生活在这里,心情太容易受影响了。而且,大家全都变得敏感脆弱起来,不止我一个人这样。为了不让别人觉得我是个怪物,看完一本令人着迷的书之后,我必须调整好自己的情绪,才敢和别人接触。这段时间,我情绪就比较低落,你肯定感觉到了。具体为什么我说不清楚,不过,怯懦肯定是它的根源。今晚佩普还没走,门铃竟然响了,而且时间还很长。我的胆怯就开始作怪——脸色煞白,心脏咚咚地响,胃里也不舒服。

夜幕降临,我躺在床上开始想象:一会儿父母不见了,只剩下我一个人,正孤立无援地待在牢房里;一会儿又在大街上,我正逛来逛去;一会儿密室起火了;一会儿又有人来抓我们,而我躲在床下,绝望极了。简直就是真的!也许一切都会变成真的,在未来的某一天!

米普总说我们的生活安逸宁静,她真希望自己的生活也变成这样。实际上,我们内心的恐慌与害怕,她还没有注意到。

世界还能变成以前的样子吗?对这一点,我表示深深的怀疑。尽管“战争结束之后”这个词,我总是提起来,可它仿佛就是一个幻想中的仙境,可能永远也难以变成现实。

在我看来,四周乌云密布、危机四伏,只有我们这八个人生活在碧蓝的天空之下。而这蓝天带来的安宁也只是暂时的,危险的乌云正慢慢围拢过来。危机与黑夜一步步将我们包围,安全的范围越来越小。为了求生,我们奋力挣扎,可结果,只是撞来撞去。抬头仰望,美丽的生活在等着我们;低头俯视,则争来斗去。可黑云来了,隔开了两个世界,我们进退维谷。这块黑云很大很大,尽管现在还压不到我们,可它不断向下向下,仿佛要将我们压得粉身碎骨。什么办法也没有,我只能不停地祈求:“让这个安全地带扩大一些吧,好让我们逃走!”

安妮

1943年11月11日 星期四

吉迪,亲爱的:

今天的日记有个题目,而且还不错:咏钢笔——记我的钢笔。对我来说,钢笔一直是非常宝贵的东西之一。我得用粗笔尖写字才好看,所以对这支钢笔尤其珍惜,因为它的笔尖就是粗的。它的一生不算短,但非常有意思。接下来,我就来介绍一下它:

亚琛市是我外婆(那个好心的赠予者)住的城市,这个钢笔就是我九岁时从那里寄来的。当时钢笔上包着棉布,还标着“非卖品”三个字。那时候是二月,风很大,我病了,躺在床上就能听到屋外呼呼的风声。而在一个红皮盒子里面安静地躺着的就是这支钢笔,它很好看。安妮·弗兰克,也就是我,当时多么得意啊,因为这钢笔是属于我的。只要我的朋友们一来,我就会拿出来给她们欣赏一下。

后来我十岁了,经过爸爸妈妈同意,我把它带到了学校,老师居然允许我使用钢笔,这真是让人没想到。我上六年级时,老师规定钢笔和墨汁都必须用学校提供的,所以我把它收了起来,当时是十一岁。后来我十二岁了,收到一个装钢笔用的盒子,不仅可以装进我的钢笔,还能再装支铅笔,并且是带拉锁的。这是我升入犹太学校得到的礼物,简直好极了。接着,十三岁的我就带着它进入了密室生活,在这里写下日记和文章,都用的这支钢笔。它最后陪伴我的日子,是我十四岁的那年……

那天是星期五,我下午五点后从房间走出来,想坐在桌前写点什么。这时爸爸和玛格特来了,他们狠心地让我往边上坐,好让他们学拉丁语。我的钢笔当时就在桌上放着,它的小主人却不能使用它,只能长吁短叹地清理发霉的豆子。我占用着桌子的一小边,搓着豆子上的霉点儿。后来我起身开始扫地,应该是在差一刻六点的时候。我用报纸把坏掉的豆子和垃圾包起来,都倒进了火炉,火苗一下子蹿得老高。我心里想,这下火可以烧得旺一些了。

终于安静下来,我回到桌边收拾东西,因为学拉丁语的人离开了。可我怎么也找不到钢笔了,后来不光我找,爸爸妈妈、玛格特和杜赛尔先生也来了。结果,还是不见它的踪影。

玛格特说:“没准你往炉子里倒豆子时,一起弄进去了!”

我说:“绝对不会的!”

赛璐珞很容易燃烧,我们猜钢笔肯定被烧没了,因为直到晚上也没找到它。结果,爸爸第二天收拾火炉的时候,发现烟灰里有个夹衣服口袋用的笔夹子。这下子,证实了令人最不愿接受的猜测。不过,我们始终没看到金笔头。

爸爸说:“肯定化掉了,和石头混合在了一起。”

如果有那么一天,我希望自己也被火葬。所以,知道它被烧毁之后,我倒有些小小的安心,因为我的钢笔是通过火葬离开的。

安妮

1943年11月17日 星期三

吉迪,亲爱的:

近来,我们被打击得够呛,因为发生了很多事。佩普不得不跟我们分开六个星期,因为她家有得白喉的病人,所以她得隔离。我们非常想念她,而且,我们吃饭和买东西全都离不开她。胡格勒先生都快忙不过来了,因为科莱曼先生如今只能进食麦片粥,不能起床。

玛格特的拉丁语作业都用佩普的名字,她写好寄给老师,之后老师再把判好的作业寄给她。看到学生这么聪慧,那个老师肯定也很高兴,因为他挺风趣的,是个好人。

我们不知道杜赛尔先生怎么了,他总是显得非常不安。一开始,我们发现他在楼上不光不大搭理凡·丹夫妇,而且几乎不怎么说话。妈妈后来抽个空跟他说,不能再这样了,否则凡·丹太太会饶不了他的。他却说准备继续一言不发,因为是凡·丹先生先沉默的。

我还是先说说昨天的事吧。11月16日是他的纪念日,他送了一棵绿色植物给妈妈做礼物,因为他来密室整整一年了。可是,凡·丹太太却没有收到礼物。实际上,几个星期之前她就向杜赛尔先生表示过,他应该请我们吃饭。我们慷慨地接纳杜赛尔先生,让他有容身之地,可他不仅没趁机向我们表示谢意,而且连提都没提。我16日早晨曾问过他,是应该向他表示祝贺呢,还是表示可怜。他的回答是:“怎样都可以。”

后来妈妈又从中进行调和,结果气氛还是很尴尬,什么改变也没有。

杜赛尔先生的脑袋真的有问题,这一点千真万确。他总是记不住东西,生活知识都不知道,想法还总是变来变去,我们总为这些笑话他。他跟我们说的很多事,都是我们曾经告诉他的,而且在他说来肯定大不一样,每次我们都会为此笑个不停。另外,他承诺过的事总是做不到,屡次受到别人批评,屡次说要改,却从没守信过。

他是个“只会说大话,却总是没有实际行动”的人。

安妮

1943年11月27日 星期六

吉迪,亲爱的:

昨晚我竟然看到了汉妮——刚睡着她就出现了。

她就那么站着:脸色看起来非常不好,身体瘦弱,衣服破破烂烂的。她的目光中充满哀伤,似乎在怪我。我想我明白她的意思:“安妮,你怎么能丢下我呢?带我走吧,让我离开这人间的地狱,救我出去吧!”

我却只是站在那里发呆,因为我什么也做不了,没法帮助她。最终他们都在残忍的迫害中死去,而我依然只能看着……多想让她回到我们面前啊,所以我只能默默祈祷,希望上帝能听到我的声音,带她回来。我不懂这是怎么回事,不知道为什么只是看到了汉妮。回想起来,我那时候多幼稚啊,不能理解她的处境,总想把她从那个朋友身边抢走,而她是欣赏那个人的。汉妮肯定吓坏了,太可怜了!现在我可以理解她了,因为我和她的感觉是一样的。实际上,当时我也不是完全不懂,只是太为自己着想,脑子里全是自己的喜怒哀乐,理智就转瞬即逝了。

简直太过分了,我当时不该那样对待她。看看现在的她吧:脸色惨白,眼睛里充满不安与乞求……我曾祈祷的一切都已实现,而她呢,上帝啊,她却活得如此悲惨。真希望我有能力可以帮她,她是个善良的姑娘,而且,可能比我还要笃信上帝,可我却能活,她也许就要死去了,为什么她没被上帝挑选上呢?我们的命运为什么差别如此之大,我和她有什么不同呢?

虽然我并没完全忘掉汉妮,可实际上,大概有几个月,或者说至少有一年时间,我都没想起过汉妮,更没想到过她会受尽折磨,直到她站在这里,直到我看到她站在我眼前……

汉妮,对不起,我想挽回一切,不再继续错下去。假如你能活到战争结束,我肯定会再次和你成为朋友,但愿那时候你能回到我的生活中。

可她现在就急于得到帮助,我却无能为力;等到战后我想帮她,她也不需要了吧?她现在感觉怎么样呢?有没有想到过我呢?上帝啊,如果你是慈悲的,请带给她我的爱与同情吧!起码可以抚慰她的心灵、给她力量,让她觉得自己并不孤独,可以坚持下去。

写再多话也没用,我还是停笔吧!我眼前晃动的、心里想的,都是她那双大大的眼睛,怎么也无法抹去……我从没问过她是不是信上帝,也许她是被动信奉的?我真的不知道。

真希望我的一切都能有你一起享用,汉妮啊,真希望我能把你也带走。可是,我没有能力帮你,一切都太晚了,我的错误也没机会改正了。我会一直祈求上帝,让他保佑你!我会永远记得你!

安妮

1943年12月6日 星期一

吉迪,亲爱的:

圣尼古拉斯节快到了,去年那个喜气洋洋的篮子真令人想念,越接近过节这种感觉越强烈。

我反对不过圣尼古拉斯节,而且,在这里我是最不赞成这点的。所以,我想来想去,又征求了一下皮姆的意见,终于有个好办法——提前给大家写诗,一个星期之前就给每个人写了一首。

星期天晚上差一刻八点,我们来到楼上,手里还拿着洗衣服的篮子。这个篮子很大,上面用不同花样的纸片装点着,另外还有两个蝴蝶结——是用粉色和蓝色的复写纸做的。篮子顶上盖着一张很大的包装纸,是棕色的,上面钉着个小纸条。大家看到这个大礼物的时候,全都惊呆了。取下纸条后,我高声读道:

今天是圣尼古拉斯节,

我担心

躲在这里的我们,

难以感受到

去年过节时的乐趣。

我们那时候

是乐观、坚定的,

相信胜利的日子一定会到来,

内心充满希望;

我们那时候

觉得自由与平安

今年就会来到面前。

可是,

我们不能把圣尼古拉斯节忘记

尽管我们的愿望没有实现。

礼物是没有的

可我们有别的办法

找找自己的鞋子吧

所有人!

大家笑着从篮子里找出自己的鞋,而送给每个人的诗,就装在里面,全都用小包装着呢。

安妮

同类推荐
  • 古文鉴赏辞典

    古文鉴赏辞典

    为了帮助广大读者阅读、理解古文,内容力求简明,疏通文义;译文以准确生动的语言翻译古文,用白话文向读者展示古文风貌;鉴赏则包含写作背景、内容、主要艺术手法以及作者的思想感情等,力求以简练、精要的艺术分析,解释文章内容、情蕴等。通过对古文的全方位解读,读者能够更好地了解原文的精神实质和艺术情韵。
  • 苏雪林散文精选

    苏雪林散文精选

    苏雪林原名苏梅,字雪林,笔名绿漪。一生跨越两个世纪,杏坛执教50载,创作生涯70年,出版著作40部。她一生从事教育,先后在沪江大学、安徽大学、武汉大学任教。后到台湾师范大学、成功大学任教。她笔耕不辍,被喻为文坛的常青树。她的作品涵盖小说、散文、戏剧、文艺批评,在中国古代文学和现当代文学研究中成绩卓著。《名家散文经典:苏雪林散文精选》收录了其创作的散文随笔作品。
  • 秦少游文精品

    秦少游文精品

    《秦少游诗文品》是北宋著名文学家秦观的散文注本,由刘勇刚、吴雅楠选注。全书收文六十五篇,分“辞赋”、“进策”、“进论”、“传·说”、“启”、“简”、“文”、“疏”、“志铭、“赞”、“跋”、“书”、“记”、“序”、“杂类”等十五类,把秦观萨散文“长于议论,文丽而思深”的特点以及其文所具有的经世精神都呈现在了读者面前。书中注释甚精,另有“总说”栏介绍诗作背景,并作总体介绍。又有“辑评”栏集录古今评语,以供读者参考。是一本上佳的古典文学普及读本。
  • 悠悠回乡情

    悠悠回乡情

    本书是一部描述和表现回族民俗与文化的散文集,共收入116篇有关回族风情民俗的散文,把回族风情、习俗讲述出来。
  • 杂烩集

    杂烩集

    宁夏银川建龙实业有限责任公司总经理刘卓先生,是一位学者型的企业家,几个月前给我特别推介了付登华老先生的书稿《杂烩集》。当时,我正忙于参加中国枸杞博物馆布展和搜集素材创作第九部长篇小说《杞圣》,只好背着这部书稿抽空阅读。读后感触颇深,不由想起了他一生最喜欢的两句诗:“苍龙日暮还行雨,老树春深更着花。”
热门推荐
  • 此生不再错过你

    此生不再错过你

    七年前,她不想和不认识的男孩订婚,他也不想受父亲的摆布,于是两人不约而同的选择了逃离订婚宴。只是,向来唯我独尊的他从好友那里听到她也逃离了订婚宴后,认为自尊大伤,大发雷霆,发誓要追到她再把她甩了。
  • 人间直播客

    人间直播客

    我是人间直播客,莫得感情,只问红尘,魑魅魍魉,直播之下,无所遁形。《吃吃不胖》:爱我?那你可愿意和我签订契约,让我身上多余的肉都长你身上,保我吃吃不胖?《圈里圈外》:亲爱的,你混哪个圈?圈里圈外都想和你有那么一点点交集。《我要投诉你》:我要投诉你,我要投诉你,我要投诉你!!!………PS:谨以此文证明我仍是一条有理想有追求的闲鱼。
  • 开局自带无敌系统

    开局自带无敌系统

    穿越开局,自带无敌系统。系统在手,天下任我横着走。管你什么气运之子,天之骄子,绝世圣体,在我面前就是弟弟。我,陆离!无敌!无敌是真的寂寞啊。
  • 时空和世界都在寻找你2

    时空和世界都在寻找你2

    我,罗杰,回来了……曾经的大盗因死神潘多拉项链来到异世界,成英雄后成兽当族长突破潜能做十二星宿,寻12金装觅元素宝石,克服兽化成绝世高手却发现某真相之时被意外传回。写下此书。无论如何我也要寻找你,就是你,别走,就是你了。
  • 长灯结之民国往事

    长灯结之民国往事

    孟慧荃家世不差,在洋行做事的父亲,曾是军阀小姐的母亲,和政府打交道的大哥,拥有百万资产的姑姑……可她是自卑的,因为家庭不睦而自卑,她从未遇见过因为爱情而结合的婚姻,对于男性无法百分之百地信任。所以当那个从她十三岁就一直陪伴她成长的男人,开始向她表达一个男人对女人的关心时,她所能想到的,是退缩。
  • 狩猎星云

    狩猎星云

    星际时代,人类在星空四处征战,门阀林立。他挂着废柴的身体,身怀神秘种子,如何屹立星空而不倒。
  • 都市战龙

    都市战龙

    杀手圈里有一个保险公司,退休的杀手们都会给自己买个保险。这个保险,神秘强大,有了它,绝对保证老而无忧,安度晚年。不信,你看。杀手保险公司的业务员窦战龙来了。只是站在那里,整个城市,便在他的脚下颤栗。
  • 斩魂炼天

    斩魂炼天

    身怀魂力,掌控力量,为复仇翻江倒海,颠倒乾坤,手握日月,脚踏异魔,还人间清平,成就无上之路!
  • 十狱女王

    十狱女王

    没系统,没金手指,只带着伤穿越异世界,地狱难度开局,从一袭布衣到魔物之王。
  • 逗比墨少的呆萌小妻子

    逗比墨少的呆萌小妻子

    她,是呆萌傻气外加反射弧很长的呆子女;他,是吊儿郎当外加性格很恶劣的痞子男。错错错!这些都不是真的,事实其实是这样的!她,是潇洒不羁,冷情冷血,美貌与智慧并存的特工之王。他,是雍容华贵,冷峻嗜血,傲睨万物的军界的神秘帝王。一场坑爹的初遇,却无意的促成了本应该是两条平行线的交叉,却又是一场征服和反被征服的比赛。到底是她先征服了他,还是他先拐骗了她?(本文纯属虚构,请勿模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