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曾打算离开我吗
在黝黯的卫生间里,我看到了血。
我还保持着提裤束衣的狼狈姿势,却仿佛四壁挟带着它们所封存的黑暗,一起向我合拢过来。小小的斑污,在内裤上。
我慌慌张张走到客厅,把白炽灯开得雪亮,定神端详:确实是。浅褐色的血迹,像月事模模糊糊的第一天。
但我不是已经怀孕了吗?我的心不能抑制地狂跳起来:买试纸时,药房送了孕程日历,是大圆盘套小圆盘。每天转一格就是一天,已经转过七周。“流产”的念头,薄雾般在室内飘飘荡荡,渐渐汇成幽灵的形状。
我能理解所有的犹豫:
说好要拍电视剧,在会议室内谈得口沫横飞,手机响了又响催他吃饭都不去。真到签约的时候,突然吞吞吐吐:“其实这件事,我顶多只能做一半主……咱们再想想。”
说好要爱我许久许久,久得在阳台上种的花椒树必须移栽到楼下院子里,成为孙儿辈的风景与传奇。到我走出了第一步,突然间避而不见:“对未来我没有把握,我想你也是……不,我不是那个意思。只是,也许我们还需要时间。”
但绝不能是你,绝对不能。一抹血痕,像随手一揩的指印,盖过手印画了押的承诺还要反悔;像千里长堤细小的渗水坑,会越来越汹涌,最凶险的水漫千军随时发生。我好怕。
立刻上网查询,原来倒是个孕妇常见现象,还有专业名词:见红。抬头可以见喜,见好我愿意就收,见红是否就意味着“红灯停”,不能越界?
网上说见红的原因多种多样,难以判断,无从处理。
网上还说有15%的胎儿会自然流产。
网上又说流产是一种自然选择,像树上结不牢的果子,随风坠下。即使用强力胶把它粘回去,也只能在树梢枯死。保胎无意义,选用保胎药需谨慎……
够了够了。网络有碍身心健康,知识可能是反作用力。我毅然关机。换干净内衣裤,强自偃卧:也许,明天早上就好了呢?
没有好。
天一亮,我直奔医院——这还是我第一次去产科,而我九九八十一难似的“产科悲催之旅”就此展开。
那一年都在传说金狗金猪,产妇暴棚。总之,我一到挂号大厅就傻眼了:莫道君行早,更有早来人。九点才挂上号,十二点才看上病,下午两点才进入B超室。
一中午,我在医院里寸步不敢动,生怕人家叫号我没听到又得重排。没吃中饭,光喝了一肚子水,几乎把肚皮都撑成半透明,自觉肚肠都肉眼可见,一下B超台直冲卫生间——再回来取B超单。
上面简简单单写着:
宫内见孕囊3.3cm×1.5cm,胎芽1.0cm,可见胎心搏动。
提示:宫内早孕,活胎。
——光一个“活”字,已经够让我喜极欲泣。
又是漫漫长队,快五点终于轮上我。医生看一眼B超单,递还我:“孩子没掉。”
“我为什么出血?”
医生哗哗写病历,头也不抬:“有些产妇就是会这样。”
“会出多久呢?”
“有人出血到生。”
——不幸言中。
然后呢?就这样?没有答案也没有措施?我满心都是疑问,却明知只怕医生能说的,和网络也差不多。
还是不甘心,期期艾艾问:“那……再出血呢?”
“血量大就赶紧上医院,像今天这样,还是先观察吧。见红没什么办法的。”
是呀,神的三心二意,你的出尔反尔,都不是这个世界能够控制的。
只是,我从此懂得了等待:东风似来不来,柳絮似飞不飞,帷幕似揭不揭,音乐才听见袅袅的引子,便渐渐消逝在幽蓝天空里。多少女子如此等待在季节里,哭过、期盼过、忐忑不安过,只是希望你哒哒的马蹄是归人,千万不要是过客。
滚热的七月天。我抱着一堆达芙通和保胎无忧片回家。
曾经有个医生向我透露一个秘密:其实很多药物是不必开的。但是站在病人角度上,巴巴去看一次病,医生连药都不给开,好像蛮接受不了——就像此刻的我。许多许多的药,吃不好也吃不死,当作安慰剂看待就靠谱了。
天气滚热,我关上窗,下了竹帘,打开空调,满屋细细竹影。有柠檬香可以冒充荼,这像一个很有旧时情怀的夏日午后,适合看一卷《西厢》。但我累了一天,昏昏地睡过去,做了很多糊里糊涂的梦。
梦里,你的身影时隐时现,我,在等待你唯一的决定。
幸好到最后,你还是决定进入我的生命,如推开一扇虚掩的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