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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5章 虽然青冢人何在 还为蛾眉斩画师

淮泗儿那些与山河一样飘摇的心思,沈如安此时并不知道。因为他很忙。

沈老爷的寿宴虽说要从简,可这个“简”字又要如何从呢?沈家家大业大,所交往之人也都是名流志士,早早地就有人开始送贺礼了。

要下帖子,请些头面的人物来的;要在后花园里搭戏台子;又要清出几个院子用来招待男宾与女眷。还有一件最重要的事——如沐的订婚宴也是赶在这个时候,更是要忙着准备一切事宜。这些琐事,虽说有大少奶奶和沈夫人压阵指挥,但也是累得够呛。

这天吃完了晚饭,大少奶奶、沈如安、如沐和如涧几个人在小花厅里商量着杂事。大少奶奶正说着要让春申班提早几天进府里准备之类的话,就忽然听到外面门房老马慌慌张张地跑过来。

沈如安一皱眉,问:“什么事?”

老马张了张嘴,看着沈如安,又看了看大少奶奶和两位小姐,半晌才道:“三爷,二爷回来了!”

如沐和如涧对望了一眼,又一同看向大少奶奶。

“二哥回来了?”沈如安一惊,一把抓住了老马,厉声问,“你确定是二爷吗?”

老马道:“三爷,我老马就是再老眼昏花,那二爷我总不会错认的!”

“二爷现在人在哪儿?”

老马尚未答话,便听到门口一声答:“我在这儿,三弟。”

沈如安放开老马,抬头看向门口,站着的那个身穿黑色西装,手里拎着一个小小的皮箱,眉眼含笑的,可不就是他的二哥沈如平。

如沐和如涧两姐妹口中叫着二哥,扑了过去,搂住沈如平大哭不止。

坐在一旁的大少奶奶看着如平,慢慢站起了身,望着眼前的二弟,那些曾被刻意遗忘的伤心往事,忽然便如海啸一般,席卷而来,一幕幕的过往,在眼前慢慢闪过。

四条胡同里,最富的人家就是沈家,而五条胡同里,最贵的人家当属申家。

若真说起来,其实申家算不得贵族,清朝那时,申家的家主也不过是个四品的道台,这样的四品官员,在京城中,一抓一大把,实在不稀罕。申家的贵,主要是贵在了姓氏上——申家其实本不姓申,而是姓马拉索利。据说祖上曾有女儿嫁到了皇家,算是和爱新觉罗家做过亲家,所以也跟着显贵起来了。只是后来,清朝被推翻了,马拉索利家族怕和那些贵族一样遭难,于是便改姓了申。

沈家的大少奶奶,便是申家的女儿,叫作申玉淑。

民国十三年以前,申玉淑的生活无忧无虑。不管外头家国怎样,皇帝怎样,她的父亲怎样,都不碍她的事,她是只管每日乐悠悠地玩闹着,到稍长大了一些,便想着要嫁人了。

她是想嫁给沈家的沈如泽的。

申家和沈家称不上世交,不过是合伙开铺子做生意,一来二往的,两家也便渐渐有了交情,于是两家的孩子,也便是打小处在一起玩。

申玉淑小时候便喜欢到沈家玩,喜欢跟着沈家的几个兄妹一起玩。沈如泽年纪最长,长得俊俏,还有着一身儒雅的气质,很是吸引人。所以,她打小就想嫁给沈如泽。

可是她不知道沈如泽愿不愿意娶她。

她将苦恼说给母亲听,母亲听了便笑她:“我说这傻闺女怎么打小喜欢往沈家跑,原来是惦记上了沈家的大少爷。”

她被母亲笑得不好意思了,便跑出家门找沈如平——他是沈如泽的弟弟,打小就是个主意极正的人,她若是遇到了想不明白的事情,就喜欢找沈如平给她出主意。

沈如平这个时候刚进燕京大学读书,穿着笔挺的中山装,口袋里插着支钢笔,帅气又气派。

她坐在燕大环境优美的校园中,将心事说给才十七岁的少年沈如平听,末了捧着红透的脸庞问他:“如平,你说大哥他喜欢我么?”她的年岁和如平一般大,所以她便跟着沈家的兄妹们唤沈如泽叫大哥。

沈如平想了想,道:“我也不晓得大哥喜不喜欢你,但我想他应该是不讨厌你的。我晚上回去帮你问一问吧!”

她将脸埋进膝头,只露出一双通红秀气的耳朵。“那你要小心些问,我可不想太丢脸!”

沈如平笑起来,轻轻揪了揪她又红又热的耳朵,道:“你都将脸丢到我面前来了,还怕丢到大哥面前去?”

申玉淑苦恼地说:“我也想找如沐去说的呀,可是她太小了,她什么都不懂得,”她讨好地冲他笑,“只有如平你懂得多!你要记得多帮我说好话!”

沈如平摸了摸她的头说道:“那你还要多多讨好我爸妈和三弟、四妹、五妹。”

申玉淑打掉他的手,瞪着眼睛,道:“以后你不能随便摸我的头了!”她是要做他嫂嫂的,以后他就是小叔子了,要守礼。

沈如平大笑走开。“以后让大哥摸你的头去吧!”

她害羞地笑,以后是只要大哥摸她的头的呀!

之后两天,她一直忐忑地等着沈如平的消息,她不知道他是怎样和沈如泽说的,不知道沈如泽喜欢不喜欢她,也不知道沈家爸妈喜欢不喜欢她。这种等待的感觉太难受,让她坐立不安,食不下咽。

不过好在沈家没有让她等太久。第三天,沈家就请了媒人来,说是替沈家大少爷来提亲的。

她听到消息后,心如鹿撞,红着脸冲出了家门,一鼓作气跑到了四条胡同,等她反应过来时,已经站在了沈家大门外。

她站在门外犹豫了一阵子,想着已经到了沈家门外了,索性就进去吧!于是,她再次一鼓作气跑进了沈如泽的小跨院。

沈如泽正半躺在院子里的醉翁椅里看书,看到没头没脑闯进来的她,他移开书,笑了一笑,冲她招了招手。

“过来,玉淑。”

这个时候,反倒是申玉淑知道害羞了,她红着脸,手足无措,在原地磨蹭半天也没有过去。最后,是沈如泽走到了她面前,拉了她的手进去,扶她坐在椅子上,又倒了杯水递到她面前。

她这才反应过来,接过水,声如蚊蚋地叫了声:“大哥……”

沈如泽看她喝了水,才温和地道:“你是要做新娘子的人了,以后不好再这样横冲直撞了。”

从他口中说出的“新娘子”这三个字,使她的眼睛晶晶亮。她抓住他的衣袖,又叫了一声:“大哥……”

沈如泽摸摸她的头,笑她。“真是不害臊,竟去找如平来说……”

她的脸再次腾地一下通红了,她从椅子上跳起来就要跑。但是被眼疾手快的沈如泽一把拉住了,他捧住她的脸,看着她的眼睛,道:“以后这样的问题,你应当直接问我才是。”

他的手温暖又干燥,摸着她的脸,让她觉得自己全身都要烧起来了,浑身不自在,只觉得眼前的沈如泽再也不是她熟悉的那个沈如泽,虽然她更喜欢这样待她的沈如泽,但是……她胡乱地点头,然后挣脱他,跑了。

她太害羞了。

就这样,沈家和申家为两人定下了婚期,满心欣喜的申玉淑稳下了性子,每日为自己绣嫁衣,甜甜蜜蜜地安心待嫁。

可是让她没有想到的是,就在她数着日子盼出嫁的时候,却出了岔子。这岔子不在沈家,而在申家,或者也不算是在申家,而是在皇上。

民国十四年二月,皇帝溥仪要移居天津,许多前清的遗老遗少都要跟着去,其中就包括了她的父亲。

她懵懂地听着申老爷和申太太的对话,什么都听不懂,只是知道日本人要送皇上去天津,而身为满清贵族的父亲,也要跟着去,但父亲也透露了,他和吴佩孚有点交情,虽说跟着皇上去天津事出无奈,但有吴佩孚的照应日子应该也不会太难过。

申太太问他:“难道咱们全家都要迁去?”

申老爷道:“不用,我先去看看天津的局势如何,若是好,你便带着孩子迁过去,若是不好,那你们便还留在北平。”然后父亲看了看申玉淑,又对母亲道,“我把铺子都盘出去了,钱给你留下,剩下和沈家合作的那些……我若是不能及时赶回来,你将来都留给闺女做嫁妆吧!”

申太太便哭了起来,申玉淑也跟着哭,家里顿时愁云惨雾。

第二日,申老爷便跟着皇上去了天津,申玉淑待嫁的喜悦心思,也有些淡了。

申老爷到天津后几个月里,曾往家里来过几封信,在信中说吴佩孚出任“十四省讨贼联军总司令”,与奉系孙传芳等部,南北夹击冯玉祥的国民军,又与张作霖联手北伐,而身为吴佩孚拥护者的申老爷则一直随军作战。那之后,又陆陆续续接到过申老爷几封家信。在申玉淑结婚前的两个月,却再也没有收到申老爸的信。申太太急得不行,托人去问,只知道北洋军被奉军及冯帅的国民军所打败,具体情况怎么样,谁也不知道。

眼看着结婚的日子一天天临近,父亲还是没有消息,申太太亲自去和沈家商量,能不能将婚期再拖一拖,等到申老爷回来再结婚,沈家通情达理,自然无不答应,并且主动派人四处去打听申老爷的消息。

于是,两人的婚期,便拖了下去。

这一拖便又是两年。

这两年里,陆续得到的消息是:冯玉祥被赶出北平后,民国十五年六月,张作霖、吴佩孚联合组建北京政令,但申老爷却被留在了汉口总部;七月,国民革命军以蒋氏为总司令誓师讨伐吴佩孚,吴佩孚最终兵败两湖,申老爷跟随吴佩孚逃往武汉,最后又去了洛阳,民国十六年,吴佩孚为躲避蒋氏和冯玉祥的追杀,流亡入川,受到四川总督杨森的庇护,而申老爷,却再无消息传来。

申太太甚至猜测,申老爷可能已经死去。不过那些为申老爷的失踪或死亡而担忧、悲伤与难过的人,也都在这两年,渐渐被磨得麻木,也悲伤不起来了。

申玉淑眼看就要二十,而沈如泽也已经二十三了,就是沈家不说,她们也不能这样让人家等下去。

于是申太太找了媒人,重新商定吉日,让两人完婚。

申太太几乎将大半的家财都给她备做了嫁妆。而沈家,因为结婚的是沈如泽,长子嫡孙,自然办得奢华又隆重。所以她结婚那一日,是真正的十里红妆、锣鼓喧天了。

申玉淑坐在花轿里,想着今天她结婚,这样大的排场,可是申老爷却不在,眼泪便止不住地往下掉,哭花了她脸上的妆容,哭湿了一条帕子。

晚上入洞房时,沈如泽看到她哭得浮肿的脸和眼睛,很是无奈。

她看到沈如泽好看的脸庞和温柔的眼神,眼泪便又落了下来,她拉住他长衫的衣摆,哽咽着说道:“大哥,我爸爸……”

沈如泽抱着她,亲吻着她的鬓角与额头,低声哄着她:“是的,我知道,我们会接着找下去,会一直一直找下去的……你不要难过了……”

她还是哭,眼泪擦都擦不完。

沈如泽只好叹息:“看来我的洞房花烛夜,是要在眼泪中度过啦!”

她这才擦了眼泪,破涕为笑。

就这样,她由少女变作了妇人,成了沈家的大少奶奶。

她结婚后不久,申太太重病辞世,她没了娘家,唯一的依靠,只剩下了沈如泽。

因为母丧,她和沈如泽分房睡了一年。这一年她一直跟着沈夫人学持家,用心服侍公婆,待沈如泽的弟弟妹妹们,比从前还要好。她赢得了沈家所有人的尊敬与欢心。这让她很高兴,甚至隐隐地有些得意。

和沈如泽又搬到一起住后,她向他炫耀,沈如泽便笑她:“总算是有个做大嫂的样子了!”

她嘟了嘴给他看。“我还能做得更好!”

沈如泽亲了亲她嘟起的嘴巴,道:“我晓得你定会是个好媳妇、好嫂嫂。”

她偏和他抬杠:“你一直都晓得吗?从什么时候啊?”

沈如泽道:“从你对如平说想要嫁给我的时候,我便晓得了。”

这一回,换她亲了亲沈如泽,然后伸出手。“报纸呢?”

沈如泽从一旁的桌子上拿了一份报纸给她,不解地摇头。“真不晓得有什么好看的。”

申玉淑不理他,笑嘻嘻地拿着报纸去找沈如沐了。

这是一份《世界日报》,她之所以让沈如泽带给她看,并非上面有什么了不得的新闻,而是副刊上有一篇小说,名字叫作《金粉世家》,是一个名为张恨水的先生写的,讲述的是一名叫作冷清秋的女子和一名叫作金燕西的男子的爱情与金氏家族兴衰的故事,很是打动人。她和如沐每一期都追着看,从来不肯错过。

但是沈家三兄弟却是从来不屑于看。他们都觉得,这是骗姑娘们眼泪的东西,看这个实在是浪费时间。

可是,她大门不出二门不迈,旁的没有,就是时间多。她拿着报纸穿过花园去找如沐,却在路过沈如平的院子时,听到里面隐约传出一句压低了声音的话:“南京国民党省党部和反日会合力围攻床次竹二郎,并且捣毁了外长王正廷的私宅……”

她先是没有在意,走了两步忽然想起,这个床次竹二郎的日本名字很是熟悉,于是翻开手中的报纸找了找,果然找到了一篇报道,开头便是:“十二日,日本新党总裁床次竹二郎访宁。”

她看着报纸,很是疑惑,报纸上并没有写床次竹二郎被围攻的事,怎么如平就已经知道了?是谁在和他说话?

心里还在想着,人便已经进了沈如平的院子,似乎里面听到了她的脚步声,传出了沈如平的声音,有点冰冷,又不近人情。“是谁?”

她站在院子里,叫了声:“如平。”

沈如平走出来,看到是她,似乎是松了一口气。她打量着沈如平身后跟着的那个人,看穿着,似乎是他燕大的同学。

“你跑来我这里做什么?”

她道:“我听到你院子里有说话声,就进来看看。你们在说什么?”

沈如平走到她面前,低声问:“你听到了什么?”

申玉淑递了报纸给他看,问他:“你们说的那个什么床次竹二郎的消息,为什么我没有在报纸上找到?你从哪里得到的消息?”

沈如平看也不看就将报纸塞回她手中,扳过她的肩膀就将她推出院落,还恶声恶气地指着她威胁:“我的事你不许管也不许问,今天的事情更不许告诉任何人,连我大哥也不许!要不然……”凶神恶煞地瞪眼,只差没有挥拳头。

申玉淑隐隐猜出他这是要干什么,连忙揪住他。“沈如平,你要是敢在外头乱来,我……我让大哥打你!”

沈如平哄着她走。“是是是,玉淑你是个好嫂嫂,我最怕你了,不敢在外头乱来的,你快去找如沐玩去吧!”仍当她是小孩子一般,将她哄走了。

她出了沈如平的院子,打算去找如沐,但是走到半道,还是觉得不安心,便又回去找沈如泽,将今日在沈如平院子里听到的话,还有沈如平的反应统统都告诉了沈如泽,末了还道:“如平这样,我总觉得不安心,你说……他是不是学了外头人那样,参加了什么赤党啊?”

沈如泽面色凝重,却仍然哄她安心,只道这事他会盯着,绝不会让如平闹出什么事端来的。

申玉淑听了沈如泽的话,立刻便安了心,觉得有沈如泽盯着,如平是定然不会有事的,所以她便将这件事抛到了脑后,高高兴兴地找如沐一起看《金粉世家》去了。

不久后,她怀了身孕,整个沈家都陷入了狂喜之中,沈如泽不再每天待在公司里,有一点空闲,便要回来陪着她;沈夫人不再让她理家,甚至一口气指派了三四个老妈子照顾她;沈老爷整日抱着本《康熙字典》翻看,说是要给孙儿取个顶好的名字;还有如平、如安、如沐和最小的如涧,每个人都变着法地陪她玩乐,哄她高兴……

这让她觉得,她真的是这个世上最幸福的女人了。

可是她太高兴了,便忘了,有一句老话叫作“世间好物不坚牢,彩云易散琉璃脆”。极致的幸福之后,随之而来的,往往也是极致的痛苦。

民国十八年六月十五日,国民党三届二中全会决议:整顿党务,分区剿匪。

三日后,即民国十八年六月十八日,这是她永生难忘的日子。

因为在这一天,她失去了沈如泽,变成了一个年轻的寡妇。

她还记得那一天,早上时,沈如泽抚着她的肚子,和她猜着是儿子还是女儿,和她憧憬着,他们做了父母之后,应该要怎样教育孩子。他还亲吻着她,说:“玉淑定然会是一个好妈妈。”然后,他去了公司。

可是中午的时候,沈如平忽然从外面回来,收拾了行李要去平津码头。不久,沈如泽便派人回来问沈如平回来过没有。得知他去了平津码头后,便急匆匆离了家。

然后……

然后,她得到了沈如泽的死讯。

——他是为了保护沈如平而死的。

当她看到沈如泽那满身是血的尸体时,一口气没有提上来,便晕了过去。

醒过来时,如沐和如涧两姐妹抹着眼泪在她床头坐着,见她醒了,便扑过来哭着叫大嫂。她这个时候,忽然力气奇大,一把掀开了她们,下了床便要往外冲。她看到了跪在大院里的沈如平。她冲过去,提起他的衣领,恶狠狠地问:“是你,是你对不对!”

沈如平痛苦地看着她,喃喃地道:“是我……是我……”

她松开了他的衣领,一言不发,左右开弓往他脸上狠狠抽过去。

啪!啪!啪!啪!

一下又一下,都是使尽了全身的力气。

但是沈如平却一动都不动,任她抽打。

直到沈家姐妹看不下去,上前抱住她,哭着叫大嫂。

她虽然被拦开了,但是她仍然伸手指着沈如平,瞪大了眼睛,因为用了太狠的力气,她那满是泪痕的脸是狰狞的,连全身都在颤抖,但她还是一字一句地道:“你,你害死了我丈夫!”

“沈如平,你害死了我丈夫——”

沈如平似乎再也无法承受这样的话,他让如沐和如涧松开了手,沙哑地对申玉淑道:“你杀了我吧,我给大哥偿命。”

“那你就去死!去死!”申玉淑扑过去还要打,她要打死他,她要为如泽报仇!

打死他!

打死他!

但这时原本就在生病,又被沈如泽的死打击得卧床不起的沈夫人却冲了出来,她一把抱住了沈如平,哭着对申玉淑说道:“不是如平……不是如平……”

再一次被拦下的申玉淑闻言却忽然放下了手臂,对沈夫人诡异地笑了笑。

不是沈如平?怎么可能不是沈如平?她早就猜出来了,他是共产党,如泽就是为了保护他才死的,怎么可能不是他?

是她发现了他的秘密,是她亲口告诉的如泽。

怎么可能不是他!

如果她不告诉如泽……如果她没有说……

如泽就不会死!

挖心掏肝一般的恨意和悔意瞬间一起冲进了她的脑海,她觉得脑子忽然就炸开了,然后,她眼前一黑,再次晕了过去。

她昏迷了一天一夜,再一次醒过来,那些之前还充斥胸臆的悔和恨,忽然之间就全没有了,她只觉得胸口空荡荡的。她想,她没了父亲和母亲,现在又没有了丈夫,这个世上已经没有了她所依恋的人了,也没有了最疼她的人,她什么都没有了……往后这几十年,她一个人该怎么活下去?她越想越觉得了无生趣。

她不吃不喝,也不说话。

谁劝都没有用。

直到沈如安进来和她说:“大嫂,二哥在您院子外头跪了三天了,要是再跪下去,他的腿就得废了。”

废了?她冷笑,废了腿好歹还有条命在,可是如泽呢?连命都没有了!

“大嫂,你哪怕打他、骂他都行,好歹跟他说句话。大哥临死前跟他交代了话,让他告诉你吧!”

她翻了个身,面朝里,就是不说话。

然后,她听到沈如安走了出去,不久后,两行脚步声响起,一轻便,一蹒跚。再然后,她就听到了“扑通”一声重响。

“大嫂,”是沈如平嘶哑难听的声音,“大哥不放心你,还有你肚子里的孩子。我跟他发了誓,说我这辈子要好好照顾你,就让我替大哥,照顾你们母子一辈子吧。”

沈如平的话,让原本心如死灰的她,忽然就僵了一下。

是啊是啊,她怎么忘记了,她是怀着身孕的!

她肚子里还有如泽的孩子!

她还怀着他的孩子呢!

她伸出手,抚了抚肚子。这些日子她只顾着难过,一心想寻死,这个孩子却安安静静的,也不知道有没有受到伤害……

“大嫂,我知道你恨我,我也恨我自己,但是……”他哽咽着,语不成调,“只要你活着,这一辈子,你想要怎样报复我都行,只要你活着,只要你活着……只要你和孩子都好好的……你要我怎么样都行……”

听着这样的话,不知怎的,申玉淑突然想起来,她和如泽结婚一年多了,如平一直都是“玉淑玉淑”地叫她,当她是个小孩子一般,从来没叫过她大嫂。今天,他终于正正经经地叫她一声“大嫂”了。

可是,大哥呢?

大哥在哪里?

“你走吧,”她终于开口,声音同样的低哑又难听,“你是他的弟弟,他是做兄长的,保护弟弟是他应该做的,不能怪你……只怪我命不好……”她无意识地想一句,说一句,也不知道自己到底想说什么,“我短时间内还无法原谅你,你走吧,先不要让我见到你。”

走吧,你不是闹革命么?你不是要做不让旁人知道的事情么?那么出去做去吧,不要再让我看到你。

沈如安扶着沈如平出了屋子,让她一个人静一静。可是,才出了屋子,里面便传出了撕心裂肺的哭声,这哭声让沈如平觉得他每走一步,都如同踩在了锋刃上,一刀刀,全割在了他心上。

一周后,沈如平借口送小妹沈如涧出国留学,离开了沈家,这一走,就是两年。

而申玉淑,也从当初的那个欢快幸福的新娘子,变成了如今的这个平静内敛的沈家大少奶奶。

沈如泽的死,成了一桩旧事,没有人再提起,也没有人再怨恨,一切都成了过去。

所有人,为了活着的人,都在往前看,包括申玉淑。

沈如安看着眼前哭作一团的人,对老马道:“二爷回来的事,别乱说。”

老马道:“三爷放心,咱们都是知道的,二爷这是从国外留学回来了。”

沈如安点点头。“你去告诉老爷和太太吧!”

老马应声而去。

沈如平松开两个妹妹,伸臂揽住沈如安的肩膀,低叫了声:“三弟……”

沈如安反手搂住他,沉默了半晌,才轻声道:“二哥,这两年我们都以为你出了事,我想着帮爸过寿,也是希望你听到消息后能赶回来一趟。”

沈如平拍拍沈如安的背。“我就是专门赶回来的。不过也还有些别的事情,这个回头我再跟你商量。”

“好,二哥,你去跟大嫂说说话儿吧。”

沈如平走到大少奶奶面前,先是恭恭敬敬地鞠了个躬,然后才叫了一声:“大嫂,我回来了。”

大少奶奶一下子红了眼眶,用帕子捂着脸,扭头不愿看他。

沈如平握紧了拳头,垂头立在她面前,大少奶奶不发话,他便不动,维持着一个姿势,直到沈老爷和沈夫人赶了过来。

沈夫人看到沈如平,便叫了一声:“我的儿……”搂着沈如平大哭了起来。

沈如平安慰了母亲,依然站在大少奶奶面前,低声道:“大嫂,大哥是为了我才死的。两年前……那时我心里不好受,就跑了。我对不起大哥,对不起您。今天我就当着爸妈、三弟、四妹和五妹的面儿,跟您说,现在您和铮儿在家里,有爸妈和三弟他们照顾着,我也放心。我不能久留在家,随时会再走。但是将来,只要我沈如平还活着一天,就照顾您和铮儿一天,我替我大哥照顾你们母子!这一生,总不会让你们母子吃苦受累。”

大少奶奶想起了死去的丈夫,想起了当初的悔和恨,呜咽着跑了出去。

如沐和如涧忙去追。

沈夫人含泪道:“这两年你大嫂在我们面前总是笑呵呵的,但她心里苦啊。她想你大哥。”

对于这些,沈如平也是完全的无可奈何。

他对沈家,对大哥,对玉淑犯下的,是无法饶恕的罪孽。

大哥死前的那一幕,在他心中依旧鲜活,这三年来,每每想起,都让他恨不能在自己心上捅上两刀,方能好受一些。

两年前,他被人出卖,和另一名同是共产党的燕大同学,准备一起从平津码头逃往山东,去投奔那里的同志,可是却在码头被警察局的人抓住了。也不知道是谁通知了大哥,大哥带着大批的粮食匆匆赶往平津码头,以运粮为借口,和他换了衣服,助他逃走。谁知道却被追捕的人打了两枪,一枪从背后打中了心脏,一枪打中了腰部。

同学逃走了,而他,陪着大哥留了下来。

大哥临终前死死握住他的手,可是说出来的话,却几不可闻,他难过得肝胆俱裂,俯耳在大哥的嘴边,才听到大哥说的是:“爸……妈……玉……玉淑……孩子……”

他紧紧抱着大哥,发下最狠毒的誓言:“大哥为救我死于乱枪之下,如若我违背誓言,不好好照顾大嫂俩母子,也让我同样死于乱枪之下!”

沈如泽听到他这样的誓言,眼睛里有泪水流出来,他抬了抬手,想要阻止他立下这么狠毒的誓言,但是终究没有了力气,垂下手,闭上了眼睛。

大哥,就这样死了。

至今已然死了两年了,而他,也在外逃了两年。

时至今日,物是人非,他逃了这么久,终于回来面对,扛下大哥未完的责任,赎他的罪。只是,他可以替大哥照顾父母,照顾妻儿,却不能替代大哥在玉淑心中的位置,更无法阻止玉淑想念大哥时候的悲伤。

沈家二爷沈如平专门从外国回来帮沈老爷过寿的消息,第二天就从沈家传了出来。沈二爷是在大爷死的那一年离开的北平,一走就是两年,从未回来过。如今回来,想来是不会走了吧?

这如今老爷子都六十了,估计是快要分家产了。大爷早亡,留下大奶奶和两岁稚儿,孤儿寡母的,还不是任人欺负的命?剩下二爷和三爷还没有结婚,但这还不是早晚的事?

于是,茶余饭后,北平城里的闲人们便都议论开来。大爷早亡,二爷不管事,这几年一直都是三爷掌家,只怕沈家大权最终还是得落到三爷沈如安的手里,只怕大爷那寡妻孤儿将来的日子是不会太好过了。

尽管外面传来传去,沈家却又是另一番样子了。

沈如平好好将歇了一晚后,次日一早向沈夫人省定完毕便直接同沈如安一起去了沈老爷的书房,父子三人在书房里待了整整一个上午。

沈如平加入了共产党这些年,亲眼见证了共产党如何从最初为数不多的小队伍,慢慢发展壮大,得到了穷苦大众的支持,成为对内既能躲得过国民党的围剿,对外又能勇于抵抗日本人侵略的勇武之师。

但是队伍的发展,最离不开什么?物资与装备。

这就是沈家父子今日所谈的要事:钱。

沈家名义上说是北平首富,但实际上,除了工厂、店铺、田产、宅子那些不动产之外,家里、银行里,却并没有太多的现钱,若要问沈家的钱都去了哪里?这便是沈如安的能耐了。

他将沈家的钱,以做生意的名义,由交通银行转往了香港的商铺账户,又经由香港数次转账,都辗转到了沈如平的手上,也就是——共产党的手上。

这些钱,最后全部换成了物资与装备,用来支援革命,发展队伍。

在保证沈家安全的前提下,沈如安是在以这种方式,支援革命,支援沈如平。

此次沈如平回来,一是为了给沈老爷过寿,也是要再带走一部分钱。

父子三人商谈了许久,才确定了转钱出去的最安全路径。

临出来时,沈如平对着沈老爷道:“爸,撇去我是您儿子不谈。我代表组织谢谢您了!”

沈老爷摆摆手,道:“你不必谢我,我这么做也不全是为了你们党和组织,我是为了我儿子,你大哥……不能白死。再说了,咱们家家大业大,这样若是逢到盛世那是再好不过,但现在是国难当头,外敌随时侵入,咱们家就容易树大招风。这财,还是能散便散的好,散给国人,也好过给洋人糟蹋!”

沈如平道:“只是以后三弟要小心了,此事万不能给当局知道,否则三弟就会有危险。”

沈如安笑道:“二哥你就不必担心我了,在北平城,我多少还是有那么一些人脉的。倒是二哥你,可真要小心一些,毕竟现在当家的不是你们的组织。”

从书房里出来,沈如安和沈如平穿过天井,要往后花园去。但刚过了拱门,便看到前面一个身着丹士林旗袍的女子不紧不慢地走过来,纤细的身影显得十分的单薄。

沈如安定定看着。

等走到近前了,淮泗儿才看到沈如安和沈如平两兄弟,怔了一下,也没有说什么,就只是欠了欠身,轻轻点头,便从他们身边走了出去。

沈如安看着她的背影,顿了顿,才转回头,接着往前走。

沈如平将他的反应看在了眼里,嘴角含了笑,长长出了口气,道:“这位就是名动京华的淮泗儿姑娘?”

沈如安并不惊讶沈如平会知道淮泗儿,只是点点头,道:“是的。”

“这个姑娘,有点清高。”

沈如安笑起来。“这是真清高。”

沈如平道:“这样一个混乱的时局,姑娘家太清高了,也不知道是福是祸呢!”

沈如安点头。“所以我也很担心。”

“爸妈知道么?能接受么?”

沈如安摇头。“一切尚未确定,不想跟爸妈说得太早。”

沈如平拍了拍沈如安的肩。

两人说着便到了大奶奶的院子外面,远远便听到姑娘和孩子的笑声,沈如安对沈如平道:“二哥,你也不要太耿耿于怀了,只要大嫂和铮儿过得好,就等于大哥过得好了。”

如平点点头。“我知道。”

大院的丫头阿香远远地看到他们两兄弟,叫道:“二少爷、三少爷好。”然后便进屋通报,“大少奶奶,二少爷和三少爷来了。”

大少奶奶的声音从屋里传出来。“请二少爷和三少爷进来吧!”

阿香打着帘子,如平和如安进了屋,才发现原来如沐和如涧都在这里,另外还有如沐和如涧身边的两个丫头,和两个不认识的姑娘。

沈如安笑道:“大嫂这儿可真是热闹,离老远都能听到笑声了。”

大少奶奶站起身,含笑道:“二弟三弟坐吧。这不是今儿早上春申班的阳班主带着班子来了家里,如沐天天跟我说春申班的戏唱得好,我就请了几位姑娘来我这院儿里说说话儿,也见识见识她们不唱戏的样子。正说着呢,可巧你们就来了。”

大少奶奶穿着雪青色的窄袖大襟镶边大袄,下面衬着一条雪青色的密褶裙子,对着沈如平和沈如安温和平静地笑,那细致温柔的样子,一如平常。可是这一切看在沈如平的眼里,却只觉得悲哀。眼前的申玉淑,没有了少年时的活泼爱笑,也没有了新婚时的幸福甜美,更没有了痛失丈夫时的憎怨与悔恨。

她是平静又安详的,似乎已经完全忘记了三年前的一切,甚至连大哥的死都忘记了,她甚至叫沈如平“二弟”,她在表示,她已经原谅他了。

可是沈如平看着她如今的模样,心中的难过,却不减反增,他站在满室的欢声笑语中,难过得连心都是疼的。

“二哥三哥,你们不知道,”如沐欢快的声音还在耳边,“方才淮泗儿姑娘也在这儿呢。哎呀,离得近了看呀,她跟在台子上唱戏的时候真不一样,不像是个唱戏的,倒像是个大户人家的小姐呢!”

沈如安笑道:“是啊,比你都像个小姐。”

如涧道:“咱们家铮儿也要学唱戏呢!你们看,他拉着小盐的衣角儿说什么也不肯丢了!”

众人一看,可不就是!小家伙儿扑到小盐身上说什么也不愿下来,咿咿呀呀的,口水都淌了小盐一身,几个丫头想着抱他下来,可他说什么也不肯放手,就是拉住小盐不肯松手。

小盐是头一回进有钱人家的府里,见了什么都是稀罕的。临到大少奶奶院子的时候阳叔就交代过她,大户人家的规矩多,万不可因为无知而引得奶奶小姐们嫌弃。方才淮泗儿离开的时候她就想跟着走,可是就因为铮儿爱跟她玩,死活不让她走,就被大少奶奶给留了下来。现在这屋子里又多了二爷和三爷,她便更觉得拘束了。如今一屋子人的眼光都在她身上,更是觉得手脚都没有地方放了。

如沐笑道:“那就让小盐姑娘一直留在咱们家,以后专门教咱们铮儿唱戏好了!”

众人又笑了起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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