夜凉如水,更深露重。
“你准备给他吗?”林氏在黑暗中发问。
“我不知道……”顾太师的声音低沉,“我自然想救瑾儿,可我做不到拿整个太师府冒险。”
林氏明白他的顾虑,默默地转过身侧躺,环抱住自己的丈夫。
这是个两难的抉择,她也给不了任何建议……
最终,顾太师还是放弃了。
他没有资格拿整个太师府冒险,这对所有和太师府有牵连的人都不公平。
而且他也明白天底下没有白吃的午餐,这次的代价看似微小,但以后肯定还会有后招。
毕竟想让他倒台的人……实在是太多了……
只是他没想到的是,哪怕他拒绝了合作,那些人也有的是办法扳倒他……
是夜,金灯迷离,觥筹交错之间,满座的高朋都是双颊微醺。
酒酣耳热之际,忽有阵阵杀声传来,紧接着整个太师府就被浓重的血腥之气包围……
一个身着黑袍的男子领着兵杀了进来,夜色里的他更显得阴森可怖。
韩王萧启焕……
顾太师的嘴角勾起一抹无奈的笑,终于……还是对他下手了……
韩王冷酷地宣读了他的种种罪状,接着把刀架在了他的肩上。这整个过程里,顾太师都没有任何反抗。
“你没有什么要辩解的吗?”萧启焕有些疑惑,看他一副波澜不惊的模样,倒是连自己生死置之度外了吗?
顾太师笑着叹了口气,“没有陛下的默许,你又怎么动得了我?陛下要我死,我能反抗吗?”
萧启焕低声道:“你倒是个明白人,我们给你下了这么多的套,你倒是都避开了,只可惜你谨小慎微却还是站错了队。”
“成王败寇,无需多言。”顾太师眼里的光黯淡了下去,“要杀要剐,来个痛快的便是了。”
萧启焕没有多言,一脚踹翻了他,刀锋划过他的脖颈,鲜血涌出。
顾太师死得惨烈,不过比起之后去监牢里受尽屈辱,再在菜市口被当众斩首的话,这也算是体面的死法了。
通敌叛国……可是最能引起民愤的罪名了。
前一日还人人称颂的清官顾太师,后一日就成了人人喊打的叛国罪人。
一时间,所有的污名都往太师府招呼……
树要倒了,所有的蚍蜉都想踩上一脚,似乎这样就能显露出自己的清高。
而与太师府有关联的世家更是人人自危。短短三天,牵涉的人就过百了……
这里面有多少人是所谓的“太师党余孽”,又有谁清楚呢?
萧启焕站在书案之后听着手下的汇报。
“太子党这回倒是元气大伤了。”手下的人脸上尽是掩饰不住的喜色,自家主子这回离皇位又进了一步,这么久的筹谋总算是没有白费。
“别得意忘形引起父皇的忌惮,别忘了太子是怎么惹父皇厌弃的。”萧启焕的脸上倒是没有多少欣喜的神色。
太子向来是父皇看重的,要不是这回太子风头太盛、得意忘形,在太子府里违反礼制、僭越犯上,引起了父皇的忌惮,只怕他这辈子都等不到机会了。
不过父皇现在这么反常的打压太子,估计是他的身体不行了吧……
多疑如父皇,面对着声势日盛的太子,又想想自己日薄西山的身体,也难免心有不快。
掌握着权利越久,越容易不甘心拱手让人。
“听闻父皇在宫里又摔了杯子,还把最宠爱的宁贵妃给罚了。”
“没错,帝君近日的情绪更不稳定了。”
“那我进宫去尽尽孝心吧。”萧启焕冷笑,这个幽禁了他母后的男人也终于要陨落了……
他现在越是疯狂,越能显示出他内心的惶恐不安……看来是他的药起作用了……
这个坐在皇位上的男人太老了,连带着大梁也跟着老朽了。大梁需要一个新的未来,大梁需要换上新血,迎来新生。
不管是帝君,还是顾太师,或者是帝都的旧世家,都是他为大梁缔造一个新未来的绊脚石。
而当时的顾与瑾,藏身在假山后,亲眼看见了父亲被杀的那一幕……
那时的她已经明白了那汩汩流出的鲜血意味着什么……那鲜红的颜色,是死亡的颜色,也是浓墨重彩的权利画卷里必不可少的颜色……
她无力改变什么。
她只觉得浑身乏力,自己的灵神似乎在被抽走……
她渐渐变得透明,飘在了半空中。一阵风吹来,她只觉得周身骤寒,自己的灵体又稀薄了许多。
她想起了捉迷藏时偷听到的议论……
“六小姐真是命好,老爷和夫人宠的和眼珠子一样。”
“什么命好呀,她可活不过十岁……”
后面的话,她已经记不得了,她只记住了几个零星的词……
什么先天不足、可怜、名医、徒劳无功……
这几个词串联起来,就是她那既幸福又可悲的短暂人生。
可那时的她只能在飘在空中,等待着消散……
她看着身边的人来了又散,有曾经的家仆,有她的舅舅嘉善侯,也有许多不认识的人……不过母亲一直守在她的边上,日复一日,越发地憔悴……
她的处所也愈发地简陋,从小院子变成了破房子,最后和许多人挤在一处。
虽然这对她昏迷的肉身来说并没有什么影响,但人多了以后,她只觉得自己的灵体越发地虚无缥缈了。
她不是没试过钻回肉身,可每一次躺下,起身时只有灵体在动,肉身毫无反应……
终于有一天,母亲被人叫走了。
那些人把她带到了一个暗暗的房间里,没日没夜地审讯她,逼着她不能睡觉……
母亲一开始还在争辩,后来就渐渐沉默了。她能看出来,母亲不是认同了那些人的话,而是明白了怎么说都没有用。
最后,母亲似乎答应了他们什么事情。
那一刻,那群人的脸上尽是可憎的笑意……
他们欣喜若狂地拿过一张纸让母亲签字画押,母亲开口说了句什么……
他们忙不迭地点着头,笑着保证一定保住她们母女的性命。
母亲没有说话,她签完了字,画完了押,冷笑着趁他们不备抽出了一个人腰间别着的匕首,深深地刺进了胸膛……
她的眼前又是一片血色……
母亲的眼神开始涣散,但又忽然有了神,母亲似乎看到了自己……
最后母亲喊出了一句含混不清的话,她听清楚了。
“孩子,你记住,你以后就叫顾小阮!顾小阮!”