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梁的宫墙总是那么高,高的像是困住人们的牢笼。
八岁的萧启域整个人都肉乎乎的,琥珀色的眼睛在阳光下更是温润。
此刻的他正提着风筝,蹑手蹑脚地绕过宫人,向嘉庆宫外溜去。
今天他和七皇子约好了一起去西北角的城楼那里放风筝,可裕贵妃却不同意他出去,没办法,他只能先斩后奏了。
萧启域手里的风筝扎的歪歪扭扭的,上面的画的图案也是稚嫩,丑得几乎可以用惨不忍睹来形容,不过却是他整整十天的心血。
宫里不准有风筝,这是父皇定下的规矩。
他并不知道为什么父皇要下这么奇怪的规矩,只记得似乎是发生了什么大事,父皇震怒,杀了很多人,还把一个极为宠爱的昭仪赐死了。
那个昭仪据说是个清丽的江南女子,弹得一手好琵琶,也通晓诗词。大好年华就这么死了,也真是可惜了。
他原想问问那个嘉庆宫里的恶婆娘,为什么这个昭仪被父皇赐死了,还下令以后宫里不许见到风筝。
而那个恶婆娘的回答就是一个直直飞来的梳子……
“臭小子你管好自己的破事儿就行了,哪儿这么多废话!”
一如既往地恶声恶气。
他真不明白这么粗俗暴躁的女人是怎么当上贵妃的,父皇喜欢她什么呢?
她和宫里所有的娘娘都不一样,就像是雪中的红豆,分外鲜明。
还是他母后好,温婉贤淑。只是他母后这么就被父皇幽禁了呢?
他到现在也不想相信那个宽厚的父皇和温柔的母后会有一天吵得不可开交,最终形同陌路。
他带着风筝往和七皇子约定好的地点去。西北角向来冷僻,少有人来,城楼上的道很宽,风也大,很适合放风筝。
可等着他的却不是七皇子,而是他许久不见的父皇。
“父皇……”他愣在原地,甚至忘了将风筝藏到身后。
“你手里拿着的是什么?”先帝的声音很沉,质问里透着严厉。
“风……风筝。”萧启域如实说了,“我……”
“你倒是胆子大,”先帝冷哼了一声,“朕的命令不顶用吗?你不知道宫里不许有风筝吗?”
“我知道。”
“明知故犯,你是故意挑战帝王的威仪吗?”先帝笑了,“还真是和你的母后一模一样。”
萧启域跪倒在了地上,“父皇,我错了。”
“你哪里有错,你们母子怎么会认错?”帝君一把拿过他手里的风筝,折断了竹骨,随手扔下了城墙。
那被折断的风筝就这样了无生气地坠了下去,只影艳丽的色彩和大片灰色的城墙放在一起,更显得孤零。
萧启域想阻止,可在先帝森冷的目光下,只能一动不动地站着。
“这次的事情,朕不追究,你以后好自为之吧。”
帝君扔下这句话就走了。
萧启域只觉得冷,他第一次知道,城墙那么高,风那么大。
风吹乱了他鬓边的发,把他泛红的眼睛遮住了。
父皇眼神里显而易见的厌恶让他觉得陌生。
是他的记忆出了错,还是父皇变了?明明……明明不应该这样的。
父皇已经走远了,他第一次发现这个男人离他是那么遥远。
他看向城楼下躺在地上的风筝,凭什么父皇不喜欢,就要强迫着所有人都不喜欢?就凭他是帝君吗?
冒犯帝君威严……多么严重的字眼,这种字眼竟然会被那个男人用在自己的妻儿身上……
巡逻的卫兵们成群结队地走来,看见独自站在城墙上的萧启域,纷纷行了礼。
“五殿下金安。”
萧启域低着头,手指向城墙之下,问道:“你们谁能帮我去捡一下风筝。”
“这……”
卫兵们面面相觑,这风筝是宫里的禁忌,他们怎么敢……
萧启域沉默着,果然,他们都怕父皇,不,他们怕的其实是帝君,不是那个男人。
他要是手上也握着权力,那……他应该就不用在像现在这样,除了听话什么都干不了。
这时孤单的萧启域却被偶然经过的她看见了。
她不明白为什么一个那么小的孩子会露出那么复杂的眼神,也不明白为什么这么多人站着,却没有一个人去安慰一下他……
她希望他能笑,这张精致的小脸笑起来肯定比现在阴沉的模样好看百倍。
她俯冲到了城墙下,用气息卷起了风筝,随着她的气息运作,那个躺在地上的风筝飞了起来,缓缓地上升,片刻就到了萧启域的面前。
萧启域看着眼前失而复得的风筝,有些愣神,怎么转眼之间它就回来了?
他缓缓伸出手,抓住了它的一角。那股托着风筝的力量也随之消失了。
她悄悄地离去了,可萧启域却像是发现了什么,一直朝她的方向看过来,哪怕那一个方向除了虚空什么都没有。
他发现了她吗?怎么可能……
她心下不安,加快速度走了。
裕贵妃赶到,看着萧启域望着城墙外愣神,疑惑地走上前去,“小子,看什么呢?”
“有个人,走了。”萧启域的声音很低,只有他自己能听见,他什么都没看到,但他感觉到了她的存在。
“什么?”裕贵妃没有听清,又问了一遍。
可萧启域没有回答,只是把风筝放在了裕贵妃的手上,“恶婆娘,谢谢你。”
裕贵妃被他没头没脑的这么一句话说愣了,这孩子怎么了?
萧启域对着她绽放了一个真诚的微笑,这次他被算计,她匆匆赶来,连耳饰都没带,他又怎么会不知道她是真心待他。
虽然这个女人总是举止粗俗,虽然她总是那么暴躁,可她却是他现在唯一可以依靠的人了。
裕贵妃看着萧启域水汪汪的大眼睛,先是有些不好意思地挠了挠头,然后正色道:“盯着本宫看做什么,快点跟我回去嘉庆宫,少给我在外面惹事儿。”
萧启域就这样被这个女人拽回了嘉庆宫。
第二天,那个风筝被修补好,放在了他的床边。
萧启域收好,却没有了放风筝的欲望。
用早膳时,裕贵妃眼下浓重的黑眼圈连脂粉也遮不住。
萧启域看着埋头吃饭的裕贵妃,破天荒地没有喊她“恶婆娘”,而是喊了一声,“裕母妃。”
窗外的阳光在霎那间洒了进来,室内亮堂了不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