网咖里的顾客终于在程琰的“催促”下，一个接一个的下机了。四人各自零散得处理着手中的活计，终于赶在6点整前，齐齐围聚在餐桌旁，一片暖意浓浓。陆初童手机里的音乐播放器此时正播放着轻缓的纯音乐，轻柔悠长，衬得整个聚餐氛围更加融洽无比。
程琰望着满桌的菜肴，四个素菜加两个荤菜，此时菜香气直溢扑鼻，他手里紧紧握着啤酒瓶，感受着瓶身上冰凉的触感，他有些心酸的似笑非笑。
往年的这个时候，陆初童会首先举杯提议，虽然说辞有些很陆初童，“大家开开心心的，一天比一天好。”
秦雪已经听了三年，每年都是如此，只是每年的人都在变，今年换成了林左和程琰。
“林左，你来说两句？”秦雪刚把他的提议说出口，林左便急忙摆手，努力地婉拒着，耳朵都有点红了起来。
“那老程你来说两句吧。”陆初童和秦雪的默契配合简直无缝联接，像极了待客的男主人和女主人的姿态。
“我说啊，有点怪不好意思的，”话虽如此，但他已经抬手举起了手中的啤酒，微微抿了抿嘴，祝福语张口就来：“祝大家年年都有今日，岁岁都有今朝，干杯！”
众人配合地举起手中的饮料杯和酒杯，只是三人是三种截然不同的表情。
林左的脸更红了，像在吃饭前偷喝了好几瓶劣质假酒。
陆初童只是迅速地在脸上浮出一副非常值得寻味的表情，她口是心非道：“老程说得好，来，干杯！”
秦雪倒是不用客气，他面无表情地直接讥讽，“以后，人家谢洪旭他们说你文盲，你直接承认就行，千万别犟嘴。”
秦雪话音刚落，程琰脸上便闪过一阵茫然，他若有所思地仰头灌了几口啤酒，从其他人脸上的复杂表情明显可以得出，肯定是他刚才说的某些词语出了问题，“年年都有今日，岁岁都有今朝？这词不好吗？我怎么感觉挺合适的。”
也不怪程琰会迷惑，就连秦雪在心里默念几次后，他惊奇地发现，好像真得也说不出来什么问题。
“就是感觉怪怪得。”秦雪只能这么补充，他只觉得陆初童说得要比这好多了。
只是程琰却不依不饶起来，“那你来说。”
秦雪也不客气，不假思索，再次举杯，“祝大家长命百岁！”
“说得啥啊，和我的比差远了，你这场合明显不对。”程琰嗤之以鼻。
秦雪也不反驳，点了点头，淡定地开口：“你不懂。”
林左扑哧笑了，陆初童似乎心情特别好，满脸即将溢出的笑意，“开心就好，希望大家都开开心心的，一天比一天好。”
“还是初童姐说得好！开开心心的，一天比一天好。”程琰勤学好问般地使劲点了点头，秦雪和林左也迅速而整齐地点了点头表示认同。
只是这时秦雪心里却突然生了一个念头，在陆初童说完她那每年都没怎么变过的祝福语后，好像今年的中秋节才终于完整了。
“团圆”的气氛在这一瞬间开始沸腾起来，众人的话也越来越多，从最开始的生活和游戏一直到最近的娱乐新闻和社会实况，天上飞得海里游得，能烘托气氛的段子一个接一个地从大家的储存库里搬了出来。
最后秦雪把话题扯到了程琰云游中国的那一段经历上，那种诗和远方的般的经历，几乎是每个年轻人的向往，足以吹嘘一辈子。
林左是第一个摆出好奇宝宝神情的，目光中甚至还带着一丝敬佩。
秦雪和陆初童知晓的内容相差不多，他们都只是在平时的细碎言谈中了解一二，并不全面，他们只知道程琰去过很多地方，那脚印到过的地方是很多人心中，最美好的年华，最奢侈的色彩。
那些常常谈论自己过往的人，往往只是为了掩藏自己。显然，程琰不是那一类人，更何况，那段经历的色彩前调是一片灰暗，绝不是，至少不是林左心中向往的那种色彩。
“你们真想听得话，我就说说。”程琰笑着说，没有一丝遮掩，眼角的细纹如同羽毛一样轻舞舒展着，他甚至开起玩笑来，“其实我这段经历，说实话还挺神奇的，小说都不敢这么写。“
陆初童和林左的好奇心被提高到了顶点，秦雪的反应相对两人相对平静一些，他的骨子里其实是有些”宅“得，那远方的风景再丰富再有诱惑，也比不过坐在电脑前打一天电子游戏来得舒畅，他更想知道得是程琰的“卜卦”技艺究竟如何来的，他对这一块可谓兴趣满满。
程琰的情绪翻涌高涨着，像一片风中的叶子，在他厚重的回忆里，欢快地畅舞起来，他现在的样子更像是旁观着另一个人的过往，用他自己的话说就是：当你知道了自己为什么而活，那么，你就可以忍受任何其他，任何...。
程琰的师父曾对他说：“当他（她）可以在你身边静静地坐下来，很平静地和你谈论生命，和你回忆生活，和你想象生活，那他（她）就可以算是你的朋友了，很好的朋友。”
“你们三个，就是我的朋友，很好的朋友。”程琰以他师父的原话开始了他滔滔不绝的回忆。
那个时候的程琰很低落，他破釜沉舟式的电竞生涯已经划上了句号，这点秦雪和陆初童都是知道的。后来他离开济南，在省内的几个城市间漫无目的地晃荡着，浑浑噩噩地日醉夜醉了数月，用他自己的话说就是他当时压根就没有考虑跑到其他的省份，甚至千里之外，他就是想单纯的再晃荡几个月后就回老家了。学门手艺，也就这么活下去了，他对自己的未来其实也没那么悲观。
尽管程琰现在这样说，好像他的人生观就是这样，纵情活着去就好，活得开心就好，但是人类的情绪太丰富了，不管你怎么伪装或释然，最初的最原始的那份感触一辈子都不会变，爱恨总是强烈得可以让人一眼看穿，秦雪又给他开了一瓶酒。
程琰盯着那瓶啤酒足足五秒，直到了林左“接着说啊”把他唤回神。
后来到了一个海滨城市，遇到了那个传授他一身卜卦技艺的云游僧人，时至今日，他依旧记得那天的情形。那天下午，他扛着两包啤酒来到海边，一瓶接一瓶的喝着，远处的夕阳是半圆的，把海水照得金黄，闪亮的海水中有还有几艘在穿行的旅游船，整个视野可及之处仿佛一副浓重的油画，漂亮地诱惑着世人。
他实在找不出合适的形容词，只能不断地重复：当时那海上日落，哎，太美了，太美了，美得不要不要的...。
程琰纵然再心灰意冷，也被眼前的日落景象深深地震撼了，那是一种超越语言、由心而发的赞叹。
他的所谓“师父”，也就是那个中年僧人不知何时就坐在了他身边。
“真漂亮。”这是他说得第一句话，那天他穿着一身僧衣，脚踩一双罗汉鞋，风尘仆仆带些沧桑。
“不介意吧。”没等程琰表示同意或不同意，他直接拿起了一瓶啤酒，轻轻用拇指顶了一下瓶盖，瓶盖便应声落地，然后直接仰头闷了几大口。单单就这手上露得这一手功夫，说实话，当时给程琰留下了极其深刻的印象，他当时就把那个中年僧人当成了高人。
程琰和中年僧人的“交谈”几乎就在一个诡秘的氛围里进行着，一个边喝啤酒边自言自语，一个只喝只听从不插嘴。
他对程琰说：“年轻人，别这么多负能量，你看，大好河山，诗和远方。”他手指大海尽头，示意程琰抬头去看，用心去看。
程琰依旧，半瓶啤酒直接下肚，中年僧人也不示弱，跟了半瓶。
他又对程琰说：“看你年龄不大吧，有什么过不去的坎啊。年轻，该低头低头，该抬头就要抬头，一切都会好起来的。”
那个时候程琰是真得年轻，至少从外表上看去是如此，几个月没收拾的头发甚至渐渐有了飘逸长发的前兆。程琰依旧只是埋头喝着啤酒，两人几乎同节奏的干掉了剩下的半瓶啤酒。
这次轮到中年僧人继续施展他的指技，他直接又开了两瓶，反手递给程琰一瓶，程琰也不客气，也没必要客气，本来这两包啤酒就是他买的，中年僧人第二瓶啤酒直接不间断地几口便灌进了肚子里，程琰有些吃力没跟上，毕竟他已经垫底了五瓶，不是一个起点，现在他有些气不能及了，好在意识还足够清醒，中年僧人则继续高谈着他的人生哲理，程琰却开起
了小差，他有些怀疑这个看起来心慈面善的僧人是不是故意来蹭酒喝的，他印象中的得道高僧可没有这样的，先不谈有没有“酒戒”这一说，哪怕“酒肉穿肠过，佛祖心中留”也得有个度啊，这才几分钟，你丫第三瓶又开始了。
“年轻人，你要记得，不管是顺境还是逆境，任何事情，不要把决定权寄托在别人身上，无论是感情还是工作，你，你只能由你自己做主。”中年僧人喝完第三瓶啤酒的时候顺带又给程琰灌了一碗“鸡汤”。
程琰现在想说话也说不出来，他一张嘴就是酒嗝，他对这个僧人既充满期待，又心怀疑虑。
纵然程琰再铁石心肠，他也架不住心灵鸡汤这个灌法啊，这“一碗”接“一碗”，从中年僧人坐下的那刻起就再没停过，这其中也伴随着他对啤酒的消灭速度，程琰自诩他是标准的山东汉子，至少在喝酒这块他从未服过谁，那天，他是真得服气了，眼前这突然出现的僧人完全是一副饮酒如喝水的姿态，面不改色，气息均匀，面朝大海，一瓶接一瓶，真是衬了“海量”这个词。
他当时更加坚定了这就是个骗酒得这一想法。
“你不会是因为那个人能喝，才拜得师父吧？”听到这的时候林左第一个表示怀疑，她翻了一个白眼，停了一下，吸了口气，”整了半天，你拜个酒鬼学喝酒？”
“那哪能啊，我师父牛掰着呢。”程琰今天显然兴奋过度，他竭力为师父澄清着：“说出来怕吓你们一跳，我师父那个人...算是个奇人。”
一个僧人打扮的人能教程琰卜卦这门技艺，能不奇吗？至少能和奇怪挂钩，秦雪的印象中似乎只有道士和招摇撞骗的“神汉神婆”才精于此道。“讲重点，说说你拜师的事啊？”秦雪用一种无比期待的目光打量着程琰，手中筷子正夹着一块肥腻的鸡肉块也顺势停在了嘴边。
而程琰从他师父那学习卜卦的整个过程，被他三言两语就带过去了，用他自己的话说就是在和师父同游的过程中随手就学了，之后不管秦雪再怎么深问，程琰就是闭口不谈，真正原因也许是程琰怕在讲述的过程中不小心被秦雪抓住什么把柄，话多失多，祸从口出的道理谁都懂。秦雪虽然不是一个八卦类型的人，但也避免不了会口不择心，凌志战队内部现在就属程琰的梗最多了，他的老脸已经有些挂不住了。
好在他接下来说得正是陆初童和林左感兴趣的，气氛依旧很热烈。
那天喝了多少已经记不清了，反正程琰醒来的时候是在那个中年僧人开的宾馆房间里，他当时第一反应是看身上少了什么，一番察点下来，竟然什么都没缺，其实程琰那时候最值钱的家当也就他钱包了，里面是分文不少，甚至连一枚硬币都没丢。
有句老话叫“以小人置信度君子之腹”用来形容程琰再合适不过了，他很羞愧，耳根开始火辣辣地发烫，尤其是那个中年僧人见他醒了还给他冲了杯热茶，他恨不得找个墙角把头钻进去，至少能把脸藏起来。
“照你这个说法，你师父这人确实挺有意思的，看你现在这样，你师父后来肯定也没坑过你。”陆初童做出了她的判断，毫无疑问，这是正确的。
“岂止没坑过，”程琰的视线开始模糊，他的目光和十月的阳光一样温柔柔和，他像陷进了一个至今无解的迷梦里，“后来，对他略有了解后，我认真考虑了一下，反正我也没事干，就跟着他晃呗，反正我一个人也是瞎走，这一晃就是两个月。”程琰顿了顿，很是向往般的回忆着，他接下来说得有些太戏剧化了，在别人眼里似乎只有0%的发生概率，就那样自然地发生了而且一点不复杂，“这两个月里，衣食住行，大事小事，反正只要是需要花钱的地方，师父他老人家愣是没让我掏一分钱，说是为了报答我那一顿酒的缘分。”
“两个月？就为了一顿酒？”这次轮到秦雪真真地吃惊了，他突兀地张大了嘴巴，那尺寸足以塞下一个特大号的月饼，“真得假得？”
秦雪完全想不到还有这一出剧情，陆初童和林左更是连想都不敢想，那种行为是女人的思维观里永远永远不会触摸到得，那是连电影剧本不敢写的剧情，会被人骂成白痴。
“所以说我师父是个奇人啊...”程琰继续补充着他师父的各种匪夷所思得想法和行为习惯，没有丝毫停顿地又连续说了三分钟，言语之间崇拜之意毫不保留，“他就是单纯的走，走走停停，也不拍照也不发微博，就像是...最纯粹的那种苦行吧。”
陆初童和林左已经彻底陷在了这张力十足的师徒云游故事中去了，她们两人的神情，就算是现在网咖外突然发生了一个惊天的恐怖袭击怕也会当作不存在，秦雪完全能理解，因为他此时的感受也是如此。
“有机会，真想认识认识你这个师父。”秦雪发自内心的感慨着，已经是狂热粉丝的心态了。
“怕是没机会了，”程琰内心感慨的程度比秦雪要重了不知道多少倍，“我和他分开的时候，他连个手机号都没给我留，只说了一句有缘自会相见。”
这次轮到陆初童了，她那张精致漂亮的脸上，发出惊讶而向往的夸张表情来，“老程啊，听你说得，我怎么感觉你师父岂止是奇人，简直是个神人啊，他不会是天上的神仙下凡游历人间来了吧？”她的当代世界观明显受到冲击，已经有些不理智了，开始神怪乱力起来。
林左不知是故意起哄还是根本没有意识道她在讲什么，“初童姐，我觉得你分析得有道理。”
纵然秦雪的思绪也在时光倒退的轨迹里急速飞荡着，好在他还保留下了最后一丝清明，他开始拨乱反正，像翻动着教科书的书页，声音哗啦啦地便响了起来，“你们两个胡说八道什么呢。这只能说明程琰的师父确实是个...非常独特的人，和我们很不一样。”他只能这样来形容了，实在找不出合适的词汇，他有些词穷。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