此时已经是下半夜的三点来钟,都折腾大半宿了!贺云佳拉开大门,看着门外漆黑一片的天空,又转身走到神龛边拉开抽屉在里边找了找,随即翻出一个手电筒,拍了拍还能亮,便捏着手电筒出门后回身把大门拉紧,一头就钻进了茫茫的黑暗之中!
村子里的泥巴路坑坑洼洼,还好这两天没有下雨,地面干燥好走,但深一点的坑洼里还是有些积水,有的地方能淹没脚脖子。
贺云佳深一脚浅一脚地朝着莫叔叔家的方向快步小跑着,手上的手电筒光亮弱得根本就照不清路况,但这淡黄色的光亮却很明显地增加了贺云佳的胆量!
这一路,家家户户都是黑漆漆的没有一丁点灯光,路旁的草丛里蛐蛐叫声此起彼落,夜风吹着大树枝叶唰唰直响,摇摆不定的枝丫仿佛是张牙舞爪的怪物,能令人产生无限的遐想!再加上偶尔奔跑过草丛的一只大老鼠能让贺云佳瞬间惊得冷汗直流!
突然,身后传来一阵似有似无的脚步奔跑声!贺云佳猛地心跳加速,霍地回身抬起手电筒就往后看去!只见一个身影快速地朝她接近,气喘吁吁的声音在接近贺云佳时叫道:“贺云佳,你,你这个女人,你是长跑冠军吗?跑那么快,我差点就,差点就追不上你!”
来人竟然是李有贵!当看清楚来人时,贺云佳立即警惕地后退了一步,将手电筒那散光的微弱光影照在他的脸上厉喝道:“你来干什么?”李有贵继续喘着,说话声音断断续续地说道:“我看见你了,看见你家的墙,墙被那些人砸了,我,我没敢出去,我吓坏了,就躲在你家门口,本来就想回家睡觉的,却又看见你出来,就追着你来了!”
李有贵终于稍稍喘匀,说话也渐渐顺溜了,贺云佳此时看到他却是一脸的厌恶,要不是因为他妈,自己家的事情也不会糟糕成现在这个样子!
当下便将身子一转,冷冷地说道:“你是来看笑话的吧?看完了还不快滚!”李有贵听贺云佳这么一说便急了,急走两步冲到贺云佳面前说道:“今晚这事绝对跟我家没关系,你要相信我,真的就只是县里来的那些人干的!”
“滚!”贺云佳大叫一声,也不想多跟他说话,迈开大步就朝前跑去!“贺云佳!”李有贵的声音在她身后猛地大叫着她的名字,见她毫不停留,便也拔腿追了过来,边跑他边喊着:“贺云佳,你一定要相信我,今天的事真的和我家没有一点关系,你要是不相信我我就不滚!”
贺云佳在前方快速奔跑,李有贵在后面紧紧追着,这一条路本来就少有人烟,狂野里空空荡荡的,所以,就算是那李有贵高声大喊,也没有人能够听得到。李有贵跑得疲累,但他毕竟是男孩,体质很好,贺云佳虽然急切狂奔,但因为脚被开山锤砸过,身上又有多处疼痛,速度便渐渐地慢了下来。
贺云佳速度一慢,后面的李有贵便急跑两步冲了上来,将她整个人就给扑倒了!两人齐齐在地上滚了两滚,贺云佳的手电筒也被甩在了不远处,李有贵一个轱辘翻身坐起,怕贺云佳又再跑就干脆往贺云佳身上一坐,双手抓着贺云佳的肩膀又不依不饶地继续解释道:“贺云佳你要相信我,真不是我家的人去砸你家墙的!”
贺云佳此时被他坐在身上,力气使不出来,但还是蹬着腿用力地挣扎着大叫:“我不信!就是你家干的!就是你家干的!”“不是!不是!不是!”李有贵也是急切地大叫着:“贺云佳你这个女人,为什么这么刁蛮,你简直就是蛮不讲理!”
贺云佳咬着牙,腰腹猛地用力,膝盖往上一顶,就把李有贵从身上给掀了下去,然后拼命地向前爬了两步,想要远离。
但,就在这时,头上“嘭”地一声,一个重物狠狠地砸中了她的脑袋,紧接着头上就是一股疼痛感钻心锥肝,令贺云佳觉得晕眩,毫无意识的就整个人向着地面上砸倒下去!
她的身体砸倒到地面上,发出一声沉闷的声音,在她倒地的那一瞬间,眼睛里看到的,是李有贵慌慌张张地丢掉手中的一块大石头歇斯底里地低头朝着她大声吼叫道:“谁叫你不相信我……”
李有贵,没想到自己一个大男人的力气会被贺云佳从身上给掀翻,没想到跌到地上之后随手就摸到了一块石头,更没有想到自己居然把那块石头砸到了贺云佳的头上!
李有贵看到地上那个一动不动的贺云佳,心里更是炸毛了,他歇斯底里地朝着贺云佳吼叫道:“你跑啊!贺云佳!你快起来跑啊你!”李有贵焦躁地趴低身体双膝跪地围着贺云佳爬着圈圈,嘴里低低地喊着:“起来!起来啊!贺云佳你快起来!贺云佳你给我起来!”
可贺云佳还是一动不动!身体像是完全被石化了一般!
而不远处那个被贺云佳跌倒了甩在地上的手电筒此时发出了微弱的淡淡的橘色光芒,光芒照着贺云佳的侧脸,高鼻梁,小嘴唇,尖下巴,瘦瘦的脖颈,这些,赫然便让那李有贵看得呆了!
李有贵艰难地咽了咽唾沫,艰难地哆嗦着手伸出去抚摸在那个女人的脸上,他的动作很轻柔,生怕惊醒了睡着的梦中人一般,轻轻的,摸过贺云佳的脸,再摸向她的嘴唇。李有贵的气息渐渐喘得粗重起来,心底里仿佛正在燃烧着一团火,火势越来越大,烧着他的五脏六腑,他想要吼出来,他想要找个万丈悬崖跳下去,他想要拿把刀割开胸口把那团火从身体里面挖出来。
但是,他不知道,他不敢肯定,那样做是否能管用!是否能灭掉那把熊熊燃烧的烈火!
当他的手触摸到贺云佳那柔软的唇时,如触电般的感觉立即便将他的手指给弹了回来,但他不死心,又试探着再次接近,再次触摸贺云佳那张平时对他丝毫不带一丝客气张嘴就只会吼他骂他的嘴巴时,他原始的兽性不由自主地被悄悄唤醒了,没有任何理由的,他终于整个人就扑了下去!
草叶上的露水,顺着叶的脉络,越聚越多,最终汇聚成一颗大大的露珠,从叶尖滴了下去!草叶被压弯的姿势弹了弹,又扬高了去,重新聚集露水!那一滴露珠从草叶上滴下来,啪地一声,在贺云佳脸上溅起了一朵小小的水花。
贺云佳睁开眼,茫然地看着眼前这棵弯弯的长叶草,看着上面聚集的露珠晶亮亮地挂在叶尖上,眼看着就要掉下来,猛地心里便是一惊,立即翻身坐起!
但身上的疼痛感立即扯得她起身的动作一顿,低头一看,盖在身上的衣服便滑落了下来!
脑袋里顿时嗡地一声,贺云佳便发出了一声尖利的惨叫!
眼前这情景,她已经知道自己遭遇了什么,昨晚那一幕,李有贵的那张脸,他那令人厌恶的声音,他吼叫着对自己说出的那句话:谁叫你不相信我啊!贺云佳脑海里都历历在目!
突然脸上就有泪水滚落了下来,贺云佳只觉得心里烧着一团火,一团能把她化为灰烬的火!火势冲击着她的心脏,冲上她的脑门,想要从她充血的眼睛里往外蹦,所以,她不停地流淌着泪水,但身体上却又感觉没有痛感没有悲伤,只有怨恨的火焰在眼珠子四下里乱窜,始终就无法将她的眼眶填满!
她的泪水毫无意识地流淌着,全身都痛的贺云佳此时觉得唯一痛的只剩下心脏了!她抱着衣服遮在胸前呆呆坐在原地,脸上表情木然,没有哭喊,没有尖叫,更没有起身逃跑!只觉得自己心里的那一股恨意,如同跗骨之蛆一般,咬噬着她周身的每一寸肌肤,不除之不能够快意!
好半晌,贺云佳开始穿衣,站起,提步,离开!她已经打定了主意,只要家里的事情一完,她会提着刀,去砍死那个王八蛋!
她没有时间自哀自怨,没有时间停在这里哭嚎,因为家里,还有奶奶需要送去医院治疗,还有石墙的事情需要等冯德柱的消息,还有受伤的爸爸不能回来主持大局!众多的事情都集中发生在这个七月,这个让人悲伤的七月,戳痛了贺云佳脆弱的心灵!
就在她的身影消失在树林之外时,李有贵战战兢兢的身影从不远处的草丛里钻了出来。他抹了抹一身的露水,也抹了抹额头上的冷汗,然后抬手一巴掌就扇在了自己脸上!
啪地一声,这一巴掌扇得结结实实,扇得他眼冒金星头晕目眩,此刻的他是悔恨的,他的确不应该去冒犯自己心中尊贵的女神,但是,事情已经做下,悔之晚矣,唯一能做的就只剩下弥补她了!
对对!弥补!弥补!
接下来,贺云佳顺利地找来了莫叔叔,顺利地把奶奶送去了医院,也如愿以偿地终于见到了爸爸!
原来冯德柱昨天来找爸爸后就想要回去,但爸爸坚持要出院,必须亲自回到家里守着他才能放心,但由于爸爸右腿膝盖骨碎裂刚被缝合,不便行走,所以冯德柱才留下帮忙办好出院手续,准备找一辆手推车把爸爸送回家!却不料,才一大早,莫合就用一辆手推车把奶奶送去了医院!
奶奶的病经医生诊断为老年性痴呆症,没有意识,不会吃不会拉,会间歇性癫疯,会有自残倾向!得知奶奶的病情后,爸爸的眼眶红了!这个刚毅的汉子,即便是在战场上挣扎在生死边缘都不曾皱一下眉头的汉子,此时看着病床上的母亲,还是流下了泪来!
冯德柱愤愤不平地拍着大腿暴然站起,一张脸上已经是气得青筋暴跳地骂道:“这帮畜生!他们他娘的就是土匪!王八蛋,敢欺负到老子们头上了,老子去宰了他!”
像他们这帮当兵上过战场打过仗的人,手上怎么着也攒了几条人命,对于杀人这样的话说出来那是顺口得很!不带一点含糊的!
“冯哥!”贺昌龙的声音低沉,沙哑,带着杀伐果断的意味,毅然决然地说道:“这是我家的事,不劳冯哥动手!”莫合一听立即便说道:“贺大哥,我们都是兄弟,你有事招呼一声,刀山火海,我们都跟你去!”
“嗯!”贺昌龙点头,转身看着贺云佳说道:“云佳,跟冯大爹莫叔叔他们回去吧,带上爷爷一起,回去看好弟弟们!”转身,贺昌龙又看着冯德柱和莫合说道:“你们回去之后什么都不要做,我们不动他们也就不会动,这事就先这么搁着,等我回去了再说。”
然后,贺昌龙看向一旁站着的谭明梅,说道:“小梅,你带云佳去找医生看看她身上的伤,处理一下伤口,别留下什么疤痕才好!”转头,贺昌龙又看着病床上毫无意识的母亲,说道:“暂时,我和小梅会在医院里照顾我娘,希望她的病情能够有所好转。”
贺昌龙说出来的话,每一字每一句都铿锵有力,脸上那坚决的神情不容反驳。贺云佳看着面前这个仿佛是战场上指挥千军万马的将军一般的父亲,此时妥妥地安排好众人的任务,才露出那种儿子对母亲的关怀时,不禁想哭!
爸爸,若是您知道,您的女儿我,被人欺负了,您会不会去杀人?贺云佳仰头看着父亲,心中默默地问出了这句话!
一定会的!
她替爸爸回答着!末了却又转念一想,爸爸刚才不是说了吗,自己家的事情自己解决,不劳别人动手!那么,我贺云佳自己的事情也得我贺云佳自己解决,不劳爸爸动手!
这么想着,心里也就踏实了许多,女儿已经长大了,能够处理好自己的事情!而爸爸他需要处理的是咱们这个大家庭的事情!他很忙,就不劳烦他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