原来妈妈已经和爸爸商量过了，爸爸已经知道了我想要复读的事，但妈妈她却说我不是读书的料，所以不想再在我身上花钱！
原来她们商量的话被贺云成给听到了，所以他才会把实话说了出来，所以他才会知道自己有个这么笨的姐姐，连高中都考不上！
原来爸爸临出门时会对自己交代那些话，并且握住自己的肩膀，这样的举动，自从懂事以来就没有过的亲切举动，是鼓励？还是安慰？
贺云佳使劲地摇着头，满脸的泪水被她甩得四处飞溅，她不可置信刚刚发生的事情是真的，贺云佳一遍一遍地不可置信地在心里反复问着自己，这到底是为什么？
原来在妈妈眼中，我就是这么笨的一个人，就像每次奶奶戳着拐杖把我骂得一分钱都不值，把我骂得连猪狗不如，妈妈也从不会在旁边帮她说上一句好话一样！
“贺云佳你这个笨蛋！你就是烂泥！你就是扫把星！”
“贺云佳，你这个丧门星！”“贺云佳，怎么做事的啊？给我拿回去重新洗！”
“贺云佳，你这个贱骨头，你不知道自己是块什么料吗？就你也配读书？能让你读到现在已经是你爹恩赐你了你还想怎么样？”
“贺云佳，你再敢跟我瞪眼睛，信不信我把它们都挖出来！”
一幕幕画面，奶奶的拐杖都把石板路戳得砰砰直响，她尖利的骂声仿佛一把刀，一下一下的，使得此时的贺云佳只感觉心口绞痛不停！
痛！真痛！贺云佳无力地呻吟出声，自己真的就那么差劲吗？真的就笨得如此不堪吗？
想到自己提着篮子在菜市场买菜，为了五分钱和卖菜阿姨软磨硬泡耍嘴皮子，被卖菜阿姨骂做是鬼丫头！
想到每隔两个星期就去把爷爷奶奶的脏衣服收回来，用背篓背着，提着大铝盆到塘子边上去洗，冬天的塘子水能把人的手脚冻成冰棍！尽管如此，奶奶仍然杵着她那根老木头的拐杖使劲地骂着寒风里浸湿了半截裤腿的贺云佳，丝毫不管她哆嗦得发紫的嘴唇，也不管她冻得僵硬的身体！
贺云佳再怎么做事，都比不上两个姐姐两个弟弟，这些从来不会给她们做一顿饭洗一件衣服的人！难道是因为姐姐们出去的太早，因为弟弟们太小，她就活该承受着这一切？
想到家里那个烟熏火燎的厨房，大大的锅盖，大大的蒸饭甑子，都是用她小小的力气每天搬动着抬上抬下，她也只有十四岁而已，单薄的身体还没那甑子粗壮呢！
但当看到弟弟们把自己做出来的饭菜吃的摇头晃脑不亦乐乎的时候，贺云佳的心里却是开心的，这算是她的劳动成果吧，也算是自己的功劳得到了家人的肯定吧！但是，刚刚他们那些话，却让贺云佳不能理解，难道他们享受着我的劳动成果时知道自己的姐姐原来就是那么笨的人吗？他们鄙视着我的时候想到了我这么多年来都把他们照顾得那么好吗？
一幅幅画面在贺云佳脑中飞快地掠过，有温馨欢乐的场景，也有疲惫不堪的努力，最终，还是淹没在奶奶戳着拐杖气得跳脚的刻薄咒骂声中。
“贺云佳，你这个丧门星，别像个木头样的杵在那，还不赶紧去把菜叶给我捡回来，捡不回来看我不打死你！”
穷人家的吃食，就连一片烂菜叶都不允许丢弃！
那时候穷啊，穷得只能去捡猪菜来和着玉米面煮糊糊汤喝！可就算是猪菜是烂菜叶子，也不能随便丢弃！贺云佳也只是把很破烂的一些黄叶子折了丢弃在塘子边上，只把好的菜叶洗净了带回来，没想到，就遭到严厉的咒骂！而当贺云佳再返回塘子边时，哪里还有那些烂菜叶的影子！
一条街的人都到这塘子边来洗菜洗衣服，都是穷怕了的人，都是吃不饱饭的人，就算是几片烂菜叶也会有人捡了回去煮糊糊喝！
贺云佳只觉得呼吸困难，心口处像抵着一堵墙，压得她透不过气来。她呻吟了一声，泪水已经干涸，但马上又有泪水覆盖到那些泪痕上面去，使得她一张脸上绷紧着皮肤，紧贴着发丝，像极了一个可怜的娃儿，悲伤地压抑着哭泣的声音。
挣扎着扶着木质的板壁站起身，走向床边。只四五步的距离，贺云佳却走得艰难，木质的楼板在她脚下发出吱扭吱扭的声响，像操场上那个晃动的秋千架，摇摆着绳索的声音。
一头栽倒在床上，贺云佳将脸埋进枕头，觉得很累，就连喘气都能让心口一阵一阵地绞疼。“咚咚咚！”门口传来几声轻轻的扣响，接着就是妈妈的声音在门外响起:“云佳！云佳！”妈妈声音温和，柔软好听，贺云佳侧了侧身子，应了一声:“妈，什么事？”“云佳，你开门，妈有话跟你说。”
“妈，我睡了！”贺云佳不想动，躺在床上的身体仿佛有千斤重，同时她也不想面对妈妈，现在这个状态，非常的不好，甚至是很糟糕，她不愿意让妈妈看到她如此狼狈的样子。
门外传来妈妈的一声叹息:“云佳啊，你复读的事慢慢再说吧，我会好好跟你爸商量的，你别急啊，多等等啊！”妈妈说完之后，门外便响起了由近至远的下楼脚步声，然后就是一片寂静，楼下弟弟们的哭声也没有了，嬉闹声也没有了，仿佛连空气都静止不动了！
真安静啊！
贺云佳闭上眼睛，混乱的脑子里那些飘忽不定的画面也停止了转动，沉沉的，贺云佳在脑子没有注意的时候，睡了过去！
一觉醒来，睁开眼看了看四周，房间里的光线有些昏暗，从狭小的木头窗户往外看去，天色已经黄昏。
贺云佳猛地一翻身从床上爬起来，惊诧地两步跑到窗户前往外看，确定了此时真的黄昏了，不禁有些错愕，她竟然睡了这么久！她竟然没有按时下楼做饭！
她突然慌了神，猛地冲到门口拉开房门就要往楼下跑，但是，一股莫名的力量却一把拽住了她急冲冲往外跑的身体！她突然想起来，早上饭桌上发生的事情，弟弟们的嚎啕大哭，妈妈的尖声怒吼，还有，那些戳中贺云佳的伤人话语。或许他们不需要我做饭也不会饿着，妈妈会煮给他们吃！贺云佳这样想着，可能今天妈妈的活计没那么多，会抽出时间来做饭的！
转身回到床上坐着，贺云佳心中有些忐忑，回想不起在自己睡着的时候妈妈有没有来敲过门叫她吃饭。可能有吧！可能是自己睡得太沉了没听到妈妈的呼唤！
贺云佳再次从床上站起来，再次来到门口拉开门下楼，可刚走到楼梯口，突然就听到楼下传来了一声清脆悦耳的声音:“三姐，饭好了没，饿死了！”紧接着就是两个孩子奔跑进屋的脚步声，然后妈妈那温柔的声音就从厨房方向传了出来:“哟！看把你两个脏的，快快快，快去洗手准备吃饭！你们两个泥猴，今天都玩了什么啊？来跟妈妈说说！”
贺云佳的脚步停顿在楼梯间，听着妈妈那带着笑意的声音远远地从厨房里面传来:“真的啊？云征真这么说的啊？”声音一路从厨房走到了堂屋，贺云成的声音说道:“王老二说他家叔叔好有钱啊，开着轮子有那那么大的拖拉机，拖拉机上有根大烟囱，开起来轰隆隆轰隆隆地响！”
“是吗？”妈妈的声音越发好听了，声音里的笑意更加浓烈了。“真厉害啊，那么大的拖拉机啊！”“妈妈！”贺云征清亮的声音接着说道:“妈妈妈妈，王老二的叔叔才不厉害呢，爸爸的自行车才厉害啊，爸爸的自行车还能带着妈妈和我一起跑，他家的拖拉机却只能去挖泥巴，有什么好的！”
贺云征的话立即便惹得妈妈爽朗地大笑起来:“就是就是，云征说的非常对，要咱们爸爸的自行车才是最厉害的！”听着楼下的其乐融融，妈妈笑的开怀，弟弟说的得意，可是，却没人提及她！
贺云佳有些踌躇，站立在楼梯上，不知道是该上楼回房间还是下楼去参与他们的讨论？
筷子勺子碰触到碗边的声音，碗筷碰触到桌面的声音，所有声音都意味着那是一桌子很香很可口的饭菜！而此时，贺云佳的肚子，突然咕噜咕噜的，连响了两声！
好饿啊！是的，贺云佳是饿了，早点没吃上两口就跑上楼睡着了直到现在黄昏，能不饿的就是怪人了！于是不再犹豫，贺云佳提起脚步，噔噔噔地几个大步就朝着楼下跑去。“好哇，你们吃饭都不叫我！”
当贺云佳出现在堂屋里时，桌子边的三个人都是一愣。贺云征最先反应过来仰着小脸说道:“我想叫你来着，但妈妈说你不饿！”
贺云佳干笑两声，看向瞪着贺云征的妈妈说道:“呵呵，本来是不饿的，但一闻到妈妈做的饭，就忍不住的饿了！”说完之后就不客气地打开橱柜取出了碗筷一屁股坐在凳子上，看着桌子上那些好吃的菜，真心地赞美说道:“哇！妈！你都多久没给我们做这些好吃的了，还真是想念啊！”
边说着边就夹起了一大块肉塞进嘴里狂嚼起来。这滋味，让贺云佳饥饿的味蕾顿时间得到了相当的满足。
就在这时，五弟贺云征糯糯的声音开口说道:“妈妈，我们以后能每天都吃肉吗？”“不能！”贺云佳嘴里嚼着肉含糊不清地答应着:“买肉得花很多钱，你们上学还要交学费呢，哪能天天吃肉！”
说实话，贺家的生活并不贫困，还不至于穷到吃不起肉的地步。爸爸在县城大单位上班，工资应该是很多的。妈妈会缝纫能自主经营，时不时就有熟客带人上门订做衣服，一做就是好几套，忙不过来的时候贺云佳也能帮忙挑挑裤脚边，缝缝纽扣洞订订纽扣，或是把做好的衣服印烫平整折叠规矩，这些小活计贺云佳都能够做得很熟练。偶尔妈妈也去赶班车，去一些乡镇集市摆摊卖她做出来的众多衣服，用大背篓背着，沉沉的重量能把贺云佳的脊背给压弯。
父母的收入养着贺家五姊妹，还不时要给爷爷奶奶送去一些米面钱粮，爷爷还抽烟，也得送些烟过去，算下来差不多就是所剩无几。但在这条街上，贺家的生活水平已经是很令人羡慕了，因为家里有众多的嘴巴要吃饭，所以过日子还就必须得节省。
见贺云佳已经替妈妈做了回答，妈妈欣慰的笑容展开，说道:“是啊，肉很贵的，不能天天吃，来，云成，云征，你们正在长身体，多吃点啊！”“嗯！”两兄弟齐声答应，大口地扒拉起碗中的饭菜吃了起来。
贺云佳听得就是一愣，妈妈说的话好有道理啊！
自己的身体已经长大，不能再跟弟弟们抢吃的了！于是，贺云佳刚举到那碗肉上空的筷子不由得顿了顿，立即转了个方向，去夹另一碗青菜吃去了。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