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年初一的早上。
当贺昌龙打开霜冻的大门,看到了站在门口的两个人时,顿时就愣住了。
这是两个陌生的男人,看他们的穿着打扮规规矩矩体体面面,一看就知道不是一般山里农民的样子,极有可能是从城里来的啥人物!
只见其中一个人约摸七八十岁,头发花白眼神锐利,面相虽老却有着中年男人的康健体魄,根本就看不出一丝老态,另一个人四五十岁年纪,神采奕奕精神抖擞,眼睛里充满着威严,浑身上下散发着一股不怒而威的气势,这两个人的贸然出现,令贺昌龙有些措手不及,而在他们的脚边,则是堆放着一些烟酒糖茶之类的物品。
他们是谁啊?看样子这大年初一的莫不是来拜年的?
贺昌龙的第一个念头就是,难道他们是傅珩的家人?
贺昌龙想的没错,这两个人的确是傅珩的爷爷和他的父亲傅沿江!
他们一大早就从县城奔到了东来村,傅沿江开着他那辆黑色的三菱越野带上自己父亲,瞒着傅珩就急匆匆朝着贺家而来,而且他还特意准备了上好的烟酒茶和一些点心糖果,带着满满的诚意不顾霜风凌冽地等候在贺家门口,就是为了能让贺家不计前嫌地接受傅珩,为了能让贺云佳放下以往的恩怨与傅珩共结连里。
傅珩根本就不会想到自己父亲竟然会这么做,为了他肯于屈尊降贵放下他高贵的身份,自愿踏进贺家的大门来商议婚事,因为傅沿江认为这事是他这个做父亲的造成的遗憾,应该由他出面摆平才对,所以,傅珩的爷爷也就同意了跟着他一起这么干。
贺昌龙一看到眼前的情景,先是诧异了一下,但下一秒便立即问道:“二位这是?”
傅沿江一看到大门打开走出来一个中年男子,便知此人必定是贺云佳的父亲无疑了,当下急忙迎了上去伸出手笑道:“你好!在下傅沿江,是傅珩的父亲,这个是傅珩的爷爷!”
贺昌龙一听便是大喜,急忙一把握住傅沿江的手笑道:“哎呀!早就听傅珩说起过你们,你看你们,哎呀!我是一直没敢去打扰你们啊,没想到今天你们就来了,快快!进屋坐!你们这大冷的天站外面,我也没听到敲门,真是对不住啊对不住!”
贺昌龙连忙拉着傅沿江进屋,又把傅珩爷爷也牵进了家,便朝着里屋喊道:“小梅!快倒点热水来,来客人啦!”
傅沿江急忙劝道:“不用忙啦!贺大哥,我们不渴!”
傅珩爷爷也忙说道:“是啊是啊!不用倒水啦!”
“哎!不渴也暖暖手啊!你们坐着,我去喊云佳下来啊!呵呵!昨晚她睡得很晚,跟弟弟们放鞭炮玩了一晚上啊,现在都还没起床呢!”
“哎!好好!”傅沿江忙笑着答应,看贺昌龙着急忙慌地上楼去了,再一打量这堂屋各处,心里不禁有些感慨。
这就是一个典型的农民家庭,土木结构的房子,墙灰斑驳,神龛老旧,桌椅简单,整个堂屋里光线暗淡,还有着一股子烟熏火燎的柴火气息。
唉!儿子怎么就看上了这样的人家啊?这,这穷得四壁空空到处漏风,这简直就是一个农民嘛,这样的人家怎么能配得上他的官宦门庭啊!
虽然是心有不满,但傅沿江努力地表现出自己不去在意的表情,为了儿子他也是拼了,谁让儿子喜欢人家呢?谁让儿子做出那被迫失身的丢人事情来呢?唉!那事虽不至于使得他身败名裂,却也是人生的一大污点啊!那些能与他家门当户对的人家要是知道了这个丑事,谁家还会愿意结交他为亲家啊?
于是,傅沿江脸上堆着笑意,拘谨地坐在椅子上,等候着贺昌龙的脚步声快速地从楼上走了下来。
这时候,谭明梅也从里屋端出来了两杯热气腾腾的水递到他们的手里说道:“两位喝点白开水吧,家里也没什么好茶叶招待客人,真是对不起了!”
“好的!嫂子,别忙了!”傅沿江急忙接过茶杯捧在手里道谢说道。
傅珩爷爷也是双手捧过茶杯,立刻,一双冰冷的手就被那温暖的茶杯捂得暖暖的,十分舒服!
贺昌龙跑下楼来也在傅沿江对面的椅子上坐下,笑着说道:“不好意思了,让你们久等了,云佳她马上就下来!”可是接下来贺昌龙也不知道该怎么说了,气氛便突然有了一丝尴尬。
傅珩爷爷急忙轻咳了一声说道:“贺家的大哥大嫂,啊是这样的,我们今天过来呢,傅珩那孩子他也不知道,因为,之前我们两家,有一点小小的误会,不知道云佳有没有告诉过你们?”
“误会?”贺昌龙不解地转头看向谭明梅,谭明梅也是疑惑地摇了摇头表示不懂,贺昌龙便着急了,说道:“有什么误会啊?我们不知道啊!哦,是不是我们云佳有什么做的不对的地方,得罪了你们?难怪我就说傅珩好些天都没过来了呢!”
“嗯,这事说来话长!”傅沿江抬起头看着一脸诧异的贺昌龙,表情凝重地说道:“说起来,我也觉得羞愧,唉!真是难以启齿啊!”
贺昌龙一听便是更加紧张了,他眼神巴巴地看着傅沿江等待着他继续往下说,但是傅沿江却是摇头又叹气,一副欲言又止的样子,让人好不着急!
傅珩爷爷在一旁催促他道:“哎呀!你就说吧,事到如今还有什么不能说的啊!”
“唉!”傅沿江又是一声长长的叹息,这才说道:“贺大哥,你还记得你家被拆墙的那件事情吗?大概就是四五年前,当时,好像你们都不在家!”
贺昌龙脑子里一动,立即便想到了那一次,自己因为抗洪抢险负伤住院,家里只有孩子和自己年迈的父母,而就是这样的情形下,遇上了村子里大修公路,村官们硬是逼着他家的院墙后退三米让出一条路来,为这事,云佳的奶奶气得住院治疗,花光了他所有的积蓄。
难道这事还跟傅家有关系?
贺昌龙眉头一皱记上心来,便说道:“记得!当时我确实没在家,但事情的前因后果我都知道,你现在提起这事,是什么意思?”
“我!”傅沿江又是一声长长的叹息:“当时,我是政府规划办的主任,负责城乡道路建设,你知道吧,这工作需要不停地跟老百姓打交道,劝说调解,耐耐心心地对每一个相关的百姓做工作,希望他们能理解道路建设需要征地需要拆房拆墙,为的是给老百姓们建造一个安居乐业的好场所啊!”
贺昌龙静静地看着傅沿江,并不插嘴,但是脸上已经很明显地浮现出了不悦的神情来!
原来,傅珩的爹竟然还是个大官啊!真了不起,四年前就是规划办主任了,那他现在是不是升职了?就算他继续干着他的主任职务,那也是贺家无法匹配的高大门庭啊!
傅沿江继续说道:“劝说得多了,调解得多了,我就发现,好言好语根本起不了任何作用,干这工作必须得来硬的,只要当地的村公所配合,再带上几个干警,那就是无往而不利,就没有拿不下来的刁民!”
话说到这,傅沿江急忙收住了声,旁边的爷爷也十分着急地捅了他一下,看他都把话说到哪里去了啊!傅沿江也自知失言,忙干咳了一声尴尬地说道:“所以,那一次也是这样,就把你家的墙给拆了!”
爷爷急忙补充说道:“贺家大哥,你要理解一下啊!这也是他的工作啊!他是迫不得已才这么干的,当时谁会知道这许多年以后你我两家会成为亲家啊!”
贺昌龙已经完全听明白了,这事云佳肯定是早就知道了,但她一直埋在心里不说,自己当父母的这么多天没看到傅珩来也没过问原因,真是太失职了啊!
贺昌龙缓缓起身,看向一脸焦急的傅珩爷爷和那个曾经多么不可一世的傅珩父亲此时表露出来的那种忐忑小心的模样,语气平缓地说道:“这件事,在当时,的确是对我家造成了很大的伤害,虽然我并不在场,但云佳身上的每一处伤痕我能感同身受,我的父母,那么老的人,她们的悲伤我也能感同身受,如果,你的工作是需要靠着欺负老人和孩子来完成业绩,如果,这些老人和孩子是你口中所谓的刁民,那你,真的不是一个称职的好官!”
一番话,说得傅珩爷爷羞愧难当,更是说得傅沿江额头上青筋暴起,他几时被人如此贬低羞辱过,从来他就只是听惯了阿谀奉承溜须拍马,有谁敢在他面前说过半句不敬的词语!
此时的傅沿江一口老血堵在心口,上不来又下不去,真是无比的难受,恨不得马上起身甩袖就走,但是,他忍住了,当傅珩爷爷的手用力地按在他肩头时,他忍住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