十年笛子,百年萧,一把二胡闯云霄,千年琵琶,万年筝,唯有唢呐定乾坤。
百般乐器,唢呐为王。
流氓看着的正是一个老头,摆弄着一把一支唢呐,虽然还没有吹响,但林泽隐隐感觉到这老头身上的气质不简单,想必流氓也是同样的想法,也才驻足观望。
老头自然也发现了一直站在自己面前的流氓,还有正往这边走来的林泽,以及林泽后面跟着的涛子几人,但老头只是淡淡的扫视了一眼林泽几人,便继续擦拭着手里的唢呐。
唢呐,一种民间乐器,在乐器界,比它音量大的没它调高,比它调高的没它音量大,再者,唢呐很强势,从不在意跟任何乐器合作,不管是民乐,还是流行音乐,又或者是极端音乐,有唢呐的地方,总会无比抢眼。
老头穿着很普通,素色、宽松的长裤,一双棉鞋,上身只穿着一件毛衣,很平凡的外表之下,却有种云淡风轻的感觉,和流氓的感觉很像,却又更胜一分,流氓还带有属于流氓自己的个人特色,但林泽眼前的老头,那种云淡风轻已经融入到他每一个举手投足的动作里。
或许是惺惺相惜的缘故,流氓在老头身上看到了他自己想要的肆意之感,就如同林泽第一次见到流氓敲击架子鼓一样,从对方的身上流露出一种内心深处渴望得到释放的某种情感,此刻林泽见到这个老头也再一次出现了那样的情绪,因为,从某种意义上来说,老头、流氓、林泽属于同一类人。
流氓没有说话,林泽也制止了准备说话的阿曼,静静地等待着老头把唢呐放到嘴边的那一刻。
老头擦拭着唢呐,像是一场仪式,很浓重的仪式,木质管身上的木器漆大多已经磨损,证明着这一支唢呐峥嵘过的岁月。
良久,老头放下了手里的毛巾,在唢呐最细一端插上了哨片……
要来了!
林泽打起了十二分的精神。
乐曲开始,一个长音的前奏,慵懒而又优美,紧跟着接二连三的短小乐句像是一连串排比句一样,形成一种逗趣诙谐的意味,生活气息扑面而来,唢呐悠扬的音色像是鸟叫一般,自由、清新。
继而,感知无限放宽,大地的辽阔感以及浓郁的乡土气息营造出一种爽朗、粗狂的意境,鸟叫声也越来越清晰,越来越变化多端。
开始模拟着各种鸟叫声,之后又模拟着各种禽鸟的叫声,一个人,一支唢呐,惟妙惟肖的展现了百鸟争鸣的情景,又有舒展、欢快的节奏,以及优美如歌的旋律将情绪继续往前推进……一瞬间,又戛然而止,加入蝉的名声,出人意料的喜意,使音乐进入高潮,欢腾的情绪也到达了极点,随着一段短小的尾音,全曲结束。
林泽完全沉浸在了老头的唢呐之音中,热情欢快的旋律与百鸟和鸣之声,无一不让林泽痴迷。唢呐本身就是乐器之中流氓般的存在,曲小腔大,一出声必然会吸引绝大部分的注意力,肆无忌惮,蛮横无理。而从老头口中处出来的唢呐,有种带有生活情趣的慵懒,自由散漫之感让人很放松,但在轻快背后还有一种肆意的野蛮,“天地之间,唯吾独尊”的霸道弥漫在老头的整个气场之中。最为重要的一点是,老头的每一个音符都随心所欲,散乱之下自成一曲。
老头吹完这一曲《百鸟朝凤》之后,再次取出来芯子,细致的擦拭着、清洗着,严重的柔光也像是在看待自己的老朋友一样,想必这支唢呐跟着这老头已经有一些年头了吧。
见老人没有继续表演,林泽看向了流氓,林泽内心有一点从动,流氓心中的冲动更甚,在老人把唢呐从唇边拿走的那一刻,流氓就快步走了上去。
“我想和你学唢呐。”这是流氓走到老人跟前的第一句话,一如既往的另类口风。
林泽也走了过去,道:“这位爷爷,您好,您刚才的《百鸟朝凤》吹得真厉害!”
老人诧异的看了一眼林泽,道:“你这小孩儿,还听过《百鸟朝凤》?”
“我爷爷也会吹唢呐,只是没有您这么有风格,也没有你这样轻松写意。”林泽笑着回答道。
林泽的爷爷年轻时候行走江湖单靠一手耍猴的手艺自然很难保证每一天的收入来源,所以也在耍猴之余,吹一些唢呐,但也是半吊子,还是以耍猴为主。林泽从小就跟子啊爷爷身边,自然也学会了一点,但之前的林泽身体一直都不是很健康,导致中气不足,掌控不好气息,又长期住院,没时间去练习,所以十几年来,林泽也只是从爷爷那了解来一些简单的东西,现在也差不多只能吹个响而已。
之前的林泽也对唢呐丝毫不感兴趣,毕竟爷爷吹不出来现在站在林泽面前这个老人的感觉,但此刻,林泽内心有点忍不住躁动,如同当初想和流氓学习架子鼓一样,林泽仿佛感受到了唢呐的召唤。
林泽和老人有说有笑的,但流氓不关心这些,再一次问道:“我想和你学吹唢呐,可以叫我吗?”
老人这次转头看向流氓,然后摇了摇头说道:“不行,我教不了你。”
“为什么?”流氓很不甘心。
老人示意流氓先稍安勿躁,继而解释道:“因为你年纪太大了,学不了几年你的气就不足了,学出来也只是半吊子,我也是年轻时候就开始学的,现在还好,不过年纪大了之后,也感觉到了一些吃力,搁我年轻那会儿,就算村子里有二三十家要办红白喜事,我一天吹下来都不带休息的,现在不行了,就吹了刚刚这么几分钟,都有点受不了。我记得64年的时候,我就跟着我师父学这玩意,那会不比现在,学不好是要挨打的,前前后后我总共学了七八年吧,也跟了五六个师父,期间没少挨师父奏,不过学也学出来了,出师之后也吹了大半辈子,有两个师父走的时候,还是我吹的哀乐。你可以去打听打听,我老张的名头,从孩子出生,到满月、结婚,还有家里老人过寿,有什么丧事,基本都是我在操办。”
得,这老头开始想当年了!
林泽也还必须听着老人说自己的陈年往事,毕竟还想从老人身上学点东西,也顺带拉了拉准备再说点什么的流氓一把,一起听着老人“想当年”。
“后来,我就去了南阳谢庄,那是唢呐之乡,有很多民间的高手,我的第二任师父就是谢庄的人。”
林泽点了点头,插了一句:“还不知道怎么称呼您。”
“刚才不是说了吗,老张,年纪轻的叫我张大爷,年纪稍长一点的,叫我……嘿,我说你小子能不能别打岔,我这正说到重点的地方呢。谢庄的唢呐传承差不多已经有了500多年的历史,王明章这小子就是我师弟,他把杂技和魔术的东西融入到了唢呐表演之中,才渐渐让唢呐这一门老手艺被人们重视,不过我现在老了,没机会再看到唢呐的辉煌了。”
闻言,林泽和流氓都沉默了,一些传统的、民族的东西在日渐繁华的今天也渐渐消失在公众面前,老人的唢呐可能是这粤省鹏城里面为数不多的几支之一了,乡村还保留着用唢呐举办各种红白喜事的习惯,但城市之中,唢呐的存在感也在逐渐消亡,一些仪式也越来越西式化。当然还有一批人在守护着这一方传统的乐土,而这些民族的、传统的东西也注定不会消散在历史长河之中。
流氓再一次发挥了一根筋的本质,道:“教我,我想和你学。”
老人没好气的瞪了一眼流氓:“怎么别人说话你就听不进去呢?都说了你再过几年就气息不稳了,再怎么学也学不好!”
流氓沉默了,老头可惜的摇了摇头,不过林泽的眼睛亮了:“张大爷,我,我年轻……”
张大爷上下打量了一眼林泽,道:“你倒是挺适合学的,腮帮子看着也是这块料,听你刚才的意思,你还有点基础?”
见这事有门,林泽连忙回答道:“没错,有一点基础,以前跟着我爷爷学过一点时间,要不我给您吹一段?不是很好,吹一点点还是没问题的。”
说着林泽就准备拿过老人的唢呐主动表演一段,没成想,手刚伸出去就被张大爷拍了一下:“别动我宝贝,你也别学了。”
“为,为什么?”
“因为你心太花,没有一颗赤诚之心,你要学到我这种高深莫测、炉火纯青的境界很难,所以你还是别学了。”
听见张大爷毫不客气的回答,林泽脑袋上瞬间布满了黑线,没见过这么变相夸自己的。不过,张大爷说林泽心太花这个,倒也是事实,林泽想法很多,很难静下心来。林泽心里也思量了一下,架子鼓已经够自己学的了,没必要学这个唢呐,编曲要用到也只需要简单的了解,而林泽早就了解了十好几年,也就不再坚持,先把流氓身上的肆意学到精再说吧。
林泽放弃了,不代表流氓放弃了,林泽对唢呐没有赤诚之心,不代表流氓对唢呐没有赤诚之心,以为流氓这个人和唢呐这个乐器一样,都是蛮横不讲道理的存在,当流氓是遇上流氓,自然是像王八和绿豆一样,相互看对眼了。
“我想学,教我!”
流氓无数次的对着老头请求着,但又一句好话也没有,林泽在旁边看着直翻白眼,没见过这么轴的妖怪,小嘴一抹蜜,说点好听的,老张头指不定就教了呢。
林泽和涛子几人就看着流氓在老张头面前磨了近半个钟头之后,还是类似的一句话,语气都不带变化的,而老张头也是不嫌吵,自顾自的吹着其他的唢呐曲,吹一会儿,累了就歇着,继续说着自己的光辉岁月,也不挂流氓在这像复读机一样叨叨叨。
过了好一会,张老头收拾了一下东西,看样子准备打道回府,流氓也不拦着,不紧不慢的跟在老张头后面,请求着,这下还加上了自己对老张头刚刚吹的唢呐曲的理解。
林泽看着两个人离去的背影,也没跟上去,流氓四十好几的大老爷们,对面又是一个六旬老人,也就随他们俩去了,至于流氓和老张头谁耗得过谁,就看哪个流氓有耐心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