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门口我看到了不常见到的部门领导的背影,他坐在悠闲哥的座位上。我低下脑袋瞪大眼睛向他问好。他对我说,一会儿有个小会议,叫我也一起参加。
会议内容是分配任务,各成员明确自己的职责。首先,他说自己中午就要离开,去外地出差几天,这段时间由主管来领导我们。
我看到主管狡黠的笑了,不由得想:这下完了,他会不会来个下马威?他今日的精神状态比前几日要好。我认为这是他多睡了一个小时的缘故,他在单位度过了一宿。昨天晚上,我走在返回园区的路上,看到他和招商部门的两位前辈进入村子里。我低着头,而他们有说有笑地走在另一侧。因此,他们没有注意到我。我明明记得主管是在上周值班的,下次将会在一周后。所以我猜测是酒把他留下了,绝对是。他一定是个“妻管严”,在家不敢喝酒,撒谎说替班,然后留下来光明正大的喝酒。对这样才说得通。我很满意自己的推测,在心里暗暗叫爽。也释怀了他会掌控我们的事。
而领导叫到我的名字,使我脱离了遐想。他对我的安排是,那里有事可干就去那里。嗯,那就是展馆了,我只对那里的工作比较熟悉,而且近者优先,我并不想走天桥去西区的温室里,那里连坐的地方都没有。
就这样会议开到了十点多,我心里美滋滋的,因为再游逛一个多小时,我就可以重新返回了。
像我这种摄入高热量也不会变胖的人,随便走几步,一天的运动量就足够了。当我站在楼梯与电梯之间,我没有陷入选择困难中,我按动了电梯向下键。没人使用,电梯很快从三层向上而来。进入电梯后,我很舒心地按下一层键。
在开门时,我着实被眼前的一个人吓了一下。他面部扭曲,左半边脸肿大而光滑。右半边脸褶皱不平。脑中的知识告诉我,他的脸烧伤了。我一向不喜欢鄙视残疾患者,为了掩盖惊慌,在迈出门口时我向他点头示意。他上下摇晃着头,迅速进入电梯,显得比我更慌张。他穿着物业部门的灰色工装,是个水电工。之前我经常瞥见过他,但只是他的背影以及那边还算完整的脸。
站在办公楼出入口,一股冷风吹打了我的脸,我深呼一口气,心脏跟着跳动,刚才不好的景象也随着血液流动而被净化。
这栋造价不菲的玻璃建筑现在逐月掉价,玻璃与钢铁连接的部分被染成了黄褐色。玻璃外墙和房顶覆盖着一层层灰色尘埃,今天会有一层,明天也会有一层,未来更是如此,慢慢阻碍阳光的进入。我有些杞人忧天了,多日雾霾,阳光是不存在的。
我走到西门口,动用了萎缩的臂力,掀开门上挂着的几厘米厚的棉被帘。
当我游逛了一个上午后,才发现少了些熟悉的面孔。我从未听说过他们有休息的时候,但很明显这个上午人气不旺盛。我巡视的激情也消退了,正准备离开,突然发现了保安队的身影。他们又来巡视了我估计时间不长,因为工人们领教过保安队的厉害,不敢顶撞他们。而且马上快到午饭时间了,保安也不愿意消耗最后的能量去浪费口舌。
果不其然,快要到饭点的时间,他们转身返回。
我也回到库房,放下笔记本,准备回去吃饭。出门时碰巧撞见他们在门外抽烟,我和他们打了招呼。队长露出了和平常不一样的表情,仿佛不是他的,不像能从他那张黝黑、横肉饱满的脸上笑出来的。他问我是否需要坐他们的电动巡视车回去。我一想能够少走几步路,便答应了。路上他和助手说着展馆里某些不太符合规定的事情。这是见怪不怪的事了,我没有附和他们。
大约两分钟,我就到食堂前了。等他刹车后,我连说了几句“谢谢”,而他只是点点头“哎哎哎”的回应着。等他打转方向盘,我观察到他恢复了本来的凶神恶煞的面孔。
野蛮人,这是我对他们这类人的评价。他们似乎对“谢谢”一词不太敏感。可能他们这种人觉得我是个文明人,不需要正常对待。但平常他们在展馆里巡视时,如果遇到不符合规定的地方,一定叫来经理,严厉地批评教育。我记得有一次他和主管喋喋不休的抒发心中的不满,咒骂领导,仅仅因为领导骂了他。我倒吸一口气,登上了楼梯的台阶。
我定了一个13:45的闹钟。在闹钟吵醒我后我,我点击了关闭按钮,希望缓和片刻。当我再次醒来时,发现已经14:15了。我大力掀开被子,穿上鞋,拿好钥匙,迅速下楼。
到达办公室后,我看到主管和指导员的座位空着,心想是否早已去了展馆。便拿上桌上未喝完的矿泉水,转身走向展馆。我加快脚步,心里编织一个有关身体不适的谎言。
来到展馆前,我看见西门大开,为图快捷,便冲向西门走去。一眼望去,东边角落里聚集我着一些人。我担心是领导在巡视,又联想到主管和指导员不在办公室,十有八九确信领导已至。
我小心翼翼地贴着正在建设中的假山边缘走向聚集处。行径间,我又看见穿着制服的人也身在其中,猜疑是相关部门的前来巡视。我删除了内心编织的谎言,因为我相信此时此刻,主管无暇责备迟到的我。
继续走近,只见单位的人站在育苗棚外,而穿着制服的人在忙碌着。仔细看才发现穿着制服的是警察和医生。
来到指导员身后,我轻声问发生了什么事。他毫无气力的回答的几个字,令我震惊无比。
那个育苗师傅死了。区区几个字就让让我的精神高度集中,全身发麻。
我甚至用不相信的语气反问他。他表情严肃地告诉我师傅好像喝农药自杀了。我的思绪飞到了某份报纸上面,紧接着就看到了某地某人喝农药自杀的报道。而此时报道里的内容真实的发生在我的眼前。我的耳朵敏锐地捕捉到心脏剧烈跳动的声音。
我没有再问,指导员也没有主动回答。我看着他们将盖着白布的尸体抬出育苗棚。
主管向我做了一个手势。我领会了意图,向其他地方走去,脑中思索着育苗师为何而死。
我有些后怕,随即前往其他展馆。馆中的施工工人还问我死人一事,我纳闷他们竟然比我更先获得了消息。可我一无所知,便没做回答,但心中所想无外乎育苗师死时的凄惨画面。我不敢相信那个上午还活生生的人,现在已魂归天外。
到底是怎样的苦痛才会让他做出自杀的举动。我的脚步停在了B馆中央,凝视着充满古韵的小木房,在心中感叹事物静美,一种幸福生活的感受油然而生。
到了下班时刻,经理依然在和相关人士沟通,接受必要的问询,当然也少不了主管了。他万万没想到领导刚走,展馆里就出现了死人事件。
我和指导员返回办公楼。办公室里的人们,照例不会错过这惊人的、发生在自己单位里的重大新闻。我暗示自己要闭紧嘴巴,像个玩偶,只能动不说话。
“他为什么要自杀呢?有什么想不开的呀。”
说话的是游客部门的女主管,此时她的目光在纷乱的办公桌上打转,神情忧郁。
指导员接了一杯热水,边走回工位,边说:“谁知道呢,但听说平常很忧虑。”
“最近总能听到有人患有抑郁,然后自杀的新闻。他没准也是这样。”游客部门的一个女前辈附和道。
“环境不好,也会影响人的情绪,容易做出不理智的行为。”娇小的女前辈说。
我点点头认同他们的观点。
“恳请老天减少这种事的发生,虽说对将来的展会没什么影响,但现如今会影响人们的情绪。”女主管说完,呻吟了一下。我瞥了她一眼,发现她额头上沁出了细小的汗珠。
“收拾一下,我们下班了。”她低声建议。
众人沉重地点点头,动作缓慢地收拾着桌面和背包。室外,几个女人的鞋跟和地面相碰撞发出了咯噔咯噔的声音。我在空气中闻到了悲恸的气息。
近年来,自杀可是常见的事。大家都以为青年人是自杀军团里的主力。但老年自杀者的数量也不能忽视。只要存在,即说明有问题。而这里面自杀的原因大多是生活压力大,没有了活下去的理由。我认为育苗师傅的死无外乎如此。
我拿着手机躺在床上,用微信拐弯抹角的问经理,育苗师平日里是否时常谈起自杀的话题。经理回复,他回忆了所有与他接触的片段,想不起他说过的任何话里带有“自杀”的词眼,更没有包含隐藏的“自杀”的话语。
只是说注意到他后来的状态有些焦虑、沮丧。有时候又“神神叨叨”的。还坦白,私下曾主管、工头和指导员议论过他的不正常举动。甚至开玩笑说他患上了抑郁症。
我还记得那一天上午,我像往常一样经过育苗棚,并在棚外做短暂停留。他难得站在了棚子外面。他看我到来,眯着比我还小的眼睛对我笑,还问我是不是来拍照片的。他嘴周围的胡须宛如衣服上多余的白线头。
大概是我手上拿着手机的动作迷惑了他,他以为我在拍摄展馆内的事物。
他说,如果是就放心大胆的拍,全身进入也是可以的。他向我透露,经理早前打过了招呼,说我是来实习的,需要观察记录。遇到我要拍摄照片,就开绿灯允许。
不管怎样,他如此通情达理,的确改变了我对他死板的看法。还有那天他头上戴的南瓜帽让我浮想联翩。首先联想到的第一位人物,便是小品中戴着同款帽子的喜剧演员。