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天以来，我的身体里多了一个心结。解开它的唯一办法就是对某人说出来。如果不说出来，我一定会在新陈代谢缓慢的冬天，罹患抑郁。今天是个无比合适的日子，正如我面对了一个最合适的人。
“哎……”我略带惋惜地发出了两周以来都不曾有过的叹息。“我不该把2号连廊里有WIFI的事告诉给你。”
他吐出烟，皱起眉头，“为什么？你可是做了件好事。”
“不，没有。如果我没有把你口中的好事泄露给你，也许就不会发生接下来我要解析的‘育苗师之死’的事了。”
“我倒要听听你的解析。”他按亮手机屏幕，瞟了一眼时间，“还早呢，不着急，你慢慢说。”
他弹下烟灰，又把烟放入嘴唇中。
“那日育苗师傅喝药死了，几乎所有A展馆里的人都认为他是自杀的。就连我们办公室的前辈们在听到这则新闻后，都不约而同的相信育苗师傅是自杀的。”
他沉默了，目光从我的双眼移动到地面上。可不是吗，他是唯一一个知道真相的。他现在这副样子，还出现在众人讨论育苗师傅自杀时那天。
“不过当死者家属和警方注意到异常，然后宣布育苗师傅是被人谋杀后，这些人又疑神疑鬼。有的自诩比警方更早发现问题。可恶的人性呀。”我不屑地说。又自省道，“抱歉，我嘲笑了他们。说实话，我也好不到哪去。同样盲目跟风，人云亦云。”
“因此，你怀疑到我这里了？”他把烟准确地扔在了角落里。
“不不不，我有足够的证据以及合理的推理。”我说，“如果你不请求暂停，我就开始推理第二个谋杀案了。”
“好的，开始吧。”
“12月X日，当日你离开展馆外出采购物料，和你一起的还有那个矮个。你的说法是：买完物料后就返回了。可是路上遇到了突发状况——汽车抛锚了。你们只好把车开到附近的汽车修理厂进行维修。因为需要点儿时间，你们两人决定直接去周围逛一圈，期间你们吃了个大餐。你说的那些地方我都查询过，都是真的。所以这部分的话都属实。”
“看吧，我很诚实。”
“但其中可能存在疑点。”我咽下水分稀少的口水，“原计划中午前就能回来的行程被推迟了，只得中午后回来。女助手说那天她去后区育苗棚前遇到过你，看见你从假山北侧出来，拍打黑色羽绒夹克上的灰尘，自言自语的说‘衣服落在这里了’。她回到育苗棚后就发现了倒地不起的育苗师傅。她慌忙的跑出去，正好撞倒你。她告诉你发生了什么事。然后你以第二人的身份赶到现场。”
“是这样的，一点没错。”
“现在提出以下几个疑点：第一，你们为什么偏偏在育苗师傅死的那天外出采购；第二，为什么汽车抛锚于路上；第三，你为什么从假山北侧现身说了句奇怪的话；还有第四，为什么你没发现育苗师傅的尸体。”
“巧合，不知情。”他揪下衣服上的毛球。
“我看不是，如果不是巧合而是知情呢。你听我的说法。关于第一点的正确解释是，我从代警官那里听到了有关矮个的一些证词：他说当日外出采购是你的决定，制定计划就在早上；第二点同样来自矮个的证词，他说汽车只是没电了，还怪罪你在出发前没注意检查。”
“计划可以随时制定，故障也随时都有可能发生。”
“好，依照你的随意性理论。至于第三点的解释，你一定反驳不了。你肯定不知道在你离开展馆后，我像幽灵一样游走在各处。特别是在育苗棚附近，我转过两圈。”
他的眼神恍惚了。
“你应该知道我看见了什么。我看到你的黑色羽绒夹克挂在了南门附近的一个木架子上。而那里距离育苗棚只有几步远。我确信当我离开展馆回食堂吃饭前，它依然安稳的挂在那里不曾有人动过。否则你会说‘是谁动过我的衣服’。既然不是，可以证明你去过我看到的地方取回衣服。接着第四点的出现就变得理所当然了。严格的说，你怎么可能没有发现尸体呢？”
“我真的没注意。可能我像死神一样，去那里之前，他就死了。”
“真可笑。”我被他富有想象力的回答逗乐了，但仔细想来他的形容也是对的。
“嗯，你就是死神。”我点头赞同，“但你使用的绝对不是索命镰刀，是另一种工具。而且你早早就把那工具埋伏在了案发现场。”
我形容得奇幻了些，他用手不停地挠头。
“当日赶来的医生对现场拍摄过照片。警方从其中几张里发现了疑点。是那个警官透露给我的。这部分跳过，我只讲你是如何犯罪的。”
说到这里，他的面容显得凝重。
“强壮如牛的你在这里生过病，吃过感冒药。其中就有一种药是我最熟悉的。绿皮包装盒的止咳糖浆。”我说，“育苗师傅也应该熟悉，因为他就有一瓶。还放在了育苗棚里。位置在他的折叠凳旁边。”
“你知道育苗师傅感冒了，正在吃止咳糖浆；你应该看见了他把药品放在了育苗棚里；你更知道他放农药的位置；你了解每种农药的毒性。”
“当你对育苗师傅起杀心时，你喝完药液的药瓶就派上了用场。你把三种农药灌入自己的药瓶中，制作出混合型毒药；潜入育苗棚里，找到他放在地上的止咳糖浆。取出原本的药瓶。将含有自己‘精心研制’的装有毒药的药瓶，犹如狸猫换太子般放入包装盒中。再把原本的真药瓶藏于挂在木架上的羽绒夹克里。”
“中午过后，你开车归来。心情紧张地直奔育苗棚。发现事与愿同，大功告成。然后你把假药瓶中剩余的毒药倒进茶杯盖中，摆放在一旁，伪造成育苗师真心实意自杀的场景。然后，你从衣服里拿出真药瓶放回包装盒里。取回假药瓶，像胖老头偷东西一样，将其藏于衣服口袋里。为避免怀疑，你又绕了假山半圈。当遇到女助手时你假装自己是在找衣服。你知道她会发现尸体的，所以你静静等待，在她跑出时拦住她问明事由。之后，你再次重返现场，消除不利痕迹，增添无意的痕迹。你很欣慰，因为不需要拜佛烧香，大家都不约而同的认为他是自杀的。”
“啊！”我大吐一口气喊道，“我说的对吧。因此你的随意性理论不攻自破了。所谓的故障不过是为了拖延时间，给自己制造不在场证明。不知情更是假话。不过钻进那样小的地方，真是为难你了。”
“我这么做了，是不是很聪明？”
他的话令我的太阳穴颤抖发麻，他的笑更是瘆人。为了掩饰住不安，我用力咳嗽了一下，继续说道：
“并不是，你使用的谋杀手段，早已被世界上的推理小说家用烂了，至今还活跃地客串于世界范围内的各种推理悬疑、恐怖惊悚的影视剧里。任何一个拥有手机，且处于免费网络下的人，都能全面的了解到该手段是如何实施的。”
“对了，了解‘调包’这个词语的意思的人，也能运用自如。这对一个学习过农业技术知识的你来说，简直易如反掌。或者简单的说，就是‘替换’。”
“对哦，是替换。”他似乎是明白了，“这个做法的灵感是你启发给我的呢。”
我的心肝开始颤动。努力让自己的脸上展现的是无知的表情。我是如何成为他的启发原型。难道真的是因为我向他推荐的那些影视剧里，具有提示性的情节。我感觉喘不过气了。
他似乎窥探到了我的思维活动，慢条斯理地说：“不错，正是你。之前你生过病。有一天你来到仓库，把止咳糖浆放在了仓库里。”
“是的。”我不安地说。我记起了那一天，当日我的身体状态变得像以前一样良好。虽说还偶尔咳嗽，但无伤大雅，只不过是感冒收尾前最后的症状。我的确把那止咳糖浆带到了展馆内。我放在了桌子上，他应该瞧见了。
“你好得差不多了，而止咳药还剩一点儿，我估摸着你是想在那里喝掉。”
“过了一段时间，你把它喝光了，还把最后一滴吸光了。接着你往药瓶中灌进少许水杯里的水，旋回瓶盖，上下来回摇晃，仿佛酒吧里的酒保雪克。最后你把清洗药瓶的废液一饮而尽，又把药瓶扔进垃圾桶后离开了。是不是？”他的嘴滋滋作响，脸上露出了偷窥般的坏笑，“我在里屋通过塑料布上的小洞看的一清二楚。”
我没有做丢人现眼的事，但被他反讽，让我两颊燥热，我下意识地舔嘴唇。
“是…这是一种节约的生活方式。你是没见过我喝其他饮料，最后一刻，我都是这么干的。莫非你…”
“对。我深知你是个懂节约的孩子，你的行为刻在了我的脑子里。”他说，“当我对育苗师傅起杀心，又看到他有和我一样的止咳药时，你做过的事‘砰’的一下子清晰的出现在眼前。呵呵，那时我的手不自主地弯曲、活动，迫不及待地想模拟一下。之后我真的如法炮制了。”
怪我，太不谨慎了。我应该在宿舍就喝完它。我在内心自责。我突然感到一股罪孽感油然而生，难道我的人生中会留下一个污点？
“你大可放心，我会和警方说，我做过的事都是从电视里学来的。的确，里面的那些犯罪情节真的会影响人。忘掉此事吧，你的负罪感就会减轻了。”
我微微张嘴，缓慢出气，因为他语重心长的话语，让我心中的重石安稳落下。
“我依然认为你是个好人。你担心的事根本不足挂齿。”他说，“接下来该说什么了？福尔摩斯会解释动机是什么？”
我调整心态，缓和语气说道：“动机体现于一件事中。而这件事你不能否认。因为有一个存活着的证人——那人就是经理。”
“这里面还有他呢？”
“对。如果他意识到那是个重要线索，他就会告诉警方。但现在还没动静。说明他根本没放在心上。他说的事情发生在育苗师傅死之前，有段时间了。他可能都忘了。不过你应该记得很清楚。”
“我也是开始推测凶手后，那个细小的记忆才逐渐变得清晰。联系结果，我怀疑那就是你杀害育苗师傅的原因。”
“到底是什么？我的脑子快要转不过来了。”他有些不耐烦了。
“你想想只有你们三个人同时在场的时间，能有多少次？我相信绝对屈指可数。”
“确实只有几次。”
“某一日你们三人在仓库里，育苗师傅率先发难，要求你暂且归还先前分配的工作量，直到他正式离职。你放低姿态，再三恳求。他执意不肯。你马上用他技术不好回击。他觉得面子上挂不住了，扬言要找老板评理。经理赶快出面说合。让你出去，降低现场的火药味。
结果就是他没作声了。你可知道，经理是费劲了多少口舌，才攻破了育苗师傅强硬的态度，平息了风波。”
“唔，对，你说的不错。我理解他们各自的难处。”
我扑哧一笑，“可是，你在之后的某天对我说，是你再三恳求他，他才停止收回工作量的。即你没有任何损失。”
他顿了顿，想说话却没有。
“经理却说，你归还了一小部分，不多，让人察觉不到的数量。”我说，“你解释一下。”
“你的记性真好。”他说，“如果我当时说实话了，你还会怀疑我吗？”
“嗯，可能不会。”我说，“总之会让推测变得困难。而凶手这一标签会晚些时候贴在你的身上。”
“所以我杀人的动机是为了钱？”
“当然，你的工作量少了，每天的薪水也会随之减少。他的存在阻碍了你的收入。所以你才会杀掉他。”
“好一个为了钱杀人。”他突然放声大笑。
“你不承认？”我问。
“当然不是啦，我没你想象中的那么贪财。”
我不敢相信他的说法，我认为他在说谎。毕竟为钱杀人是最低级的犯罪行为。
“你不承认，没关系。反正你杀人的工具还留在园区里。”
“你为什么确信我还留着对自己不利的罪证？”他紧紧盯着我。
“因为我昨天看见了，我还用随身携带的签字笔触碰了一下，感觉内部有点儿东西。具体位置就在你们住的仓库里，靠近你的床铺的那张桌子上。我小心翼翼地拍下了包装盒，去村里那家药店验证过。我确信你是在那里购买的。而你的身影还出现在监控里。”我自信地说，“毕竟最危险的地方就是最安全的地方。没人会去注意那瓶止咳糖浆，就算它和育苗师傅的一样。”
“偏偏就只有你。”他的表情透露出厌恶。
“嗯。我现在有一点疑惑，你怎么不把它扔掉呢？”
“这个嘛？就留下这点儿疑惑吧。”他没有解答这个问题，但对我来说已经无关紧要了。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