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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3章

沃依尼采夫家的客厅。一扇玻璃门,通向花园,两扇门通向卧室。新式和老式的家具杂陈。一架钢琴,钢琴旁有乐谱架,上边放着一把小提琴和乐谱。一架簧风琴。墙上有几幅镶着金黄色框架的油画。

安娜·彼得洛芙娜坐在钢琴前,头朝琴键前倾。尼古拉·伊凡诺维奇·特里列茨基上。

特里列茨基 (走向安娜·彼得洛芙娜)怎么啦?

安娜 (抬起头来)没有什么,有点寂寞……

特里列茨基 我的天使,给支烟抽!特想抽烟。今天还没有抽过一支烟呢。

安娜 (给他一包烟)多拿些,免得再找烟。

[两人抽烟。

特里列茨基 好寂寞啊!无事可做,很不开心……我不知道该怎么办……

[特里列茨基拉住她的手。

安娜 您是给我把脉?我没有病……

特里列茨基 不,我不是给你把脉,我亲一口……(吻她的手)吻您的手,就像是吻糖果……您是用什么洗手的?你的手这么嫩!迷人的手!还想吻吻。(吻她的手)下盘棋好吗?

安娜 来吧……(看表)十二点一刻……我们的客人也许肚子饿了吧……

特里列茨基 (摆开棋盘)也许。至于我,快饿坏了。

安娜 我问的不是您……您像是吃不饱,哪怕不停地吃东西……(坐在棋盘前)您先下……已经下了……先要想想,然后再下子……我下这儿……您永远吃不饱……

特里列茨基 您这么走棋……真的……我饿了……我们快吃午饭了吗?

安娜 我想不会很快……厨师因为我们的到来,喝醉了酒,现在还没有缓过来。早饭马上就有。真的,尼古拉·伊凡诺维奇,您什么时候才能吃饱?吃啊,吃啊……总也吃不够!这多可怕!人很瘦小,胃倒那么大!

特里列茨基 是的!真奇怪!

安娜 你跑进我的房间,没有征得我的同意,还把半个蛋糕吃了!您知道吗?那不是我的蛋糕!你多讨厌!走棋吧!

特里列茨基 我什么也不知道,我就知道如果我不把它吃了,它就要发霉了。您这么走?可以……而我走这一步……如果我吃得多,说明我很健康,而如果我健康,那么请允许我说句拉丁文格言……健康的精神是在健康的身体里。您为什么苦思冥想?亲爱的,下子吧,别想了……(哼唱)我想告诉您……

安娜 别唱了……您妨碍我思考。

特里列茨基 很可惜,像您这么聪明的女人,竟然对美食一无所知。谁不会享受美食,谁就是个有缺陷的人……在精神上有缺陷的人!……因为……听我说……这样不行!不能这么走棋!呶?您往哪走?啊,这就是另一回事了。因为味觉在人的机体里与听觉、视觉占有同等的地位,也就是说,它属于人的五种感觉,是人的心理领域的一部分。心理!

安娜 您像是想说笑话……我亲爱的,别说笑话!这与您的身份不合……您发现了没有?您说笑话的时候,我无动于衷。

特里列茨基 该您走了,阁下!……别把马丢了。别笑话我,因为您不明白……是这样……

安娜 看什么?该您走棋了!您怎么想的?您的那位“她”今天会来我们这儿做客吗?

特里列茨基 答应要来的。

安娜 那她也该来了。十二点多了……请允许我提一个敏感的问题……您和她的关系是“不过如此”还是很认真的?

特里列茨基 您指什么?

安娜 说真话,尼古拉·伊凡诺维奇!我不是因为听了流言才问您的,我是出于对朋友的关心……这位格列科娃对于您意味着什么?您对于她又意味着什么?说真话,不要说笑话,好吗?真的,我是出于朋友的关心才问您的……

特里列茨基 她对于我意味着什么?我对于她意味着什么?我现在还说不清……

安娜 至少……

特里列茨基 我去看望她,聊聊天,喝她妈妈的咖啡……就这些。该您走棋了。应该对您说,我隔天去见她一次,有时每天都去,和她沿着幽暗的林荫道散步……我跟她讲讲我的事,她跟我讲讲她的事,她还用手摸我的这个纽扣,从我的衣领上拍掉绒毛……我身上常有绒毛。

安娜 还有呢?

特里列茨基 没有了……很难说,究竟是什么吸引着我去她那儿。或者是因为寂寞,或者是因为爱情,或者是别的什么原因,我说不好……我只知道,一吃过午饭就特别想她……后来得知,她也同样想我……

安娜 是爱情?

特里列茨基 (耸耸肩)很可能。您怎么想的,我爱她还是不爱她?

安娜 还要问我!您知道得更清楚……

特里列茨基 唉!……您不理解我!……该您走棋!

安娜 我走。尼古拉,我真不明白!在这个问题上,女人很难理解您……(停顿)

特里列茨基 她是个好姑娘。

安娜 我喜欢她,很聪明的姑娘……只是有一点,朋友……别做对不起她的事!……您有这个毛病……您爱胡说八道,您会花言巧语,但都停留在口头上……我会可怜她的……她现在做什么?

特里列茨基 在读书……

安娜 还在研究化学吧?(笑)

特里列茨基 大概是的。

安娜 挺好的姑娘……小心点!您的衣袖把棋子碰倒了!我喜欢这位鼻子尖尖的姑娘!她会成为一位不错的科学家的……

特里列茨基 她看不见路,可怜的姑娘!

安娜 尼古拉,这样吧……您请玛丽雅到我这里来走动走动……我与她认识认识……我不是想当中间人,而仅仅是……我与您一起来了解了解她,然后或者是把她放了,或者是让她知道……但愿……(停顿)我觉得您还是个毛头孩子,所以想干预你们的事情,您该走棋了。我的建议是,或者完全不要打扰她,或是和她结婚……只是结婚,但……到此为止!万一您真想结婚,最好先仔细想想……需要从各个方面来考察她,而不是只看表面,要反复思考,反复掂量,免得以后哭鼻子……您听了吗?

特里列茨基 我听着呢……

安娜 我知道您,您干什么都不动脑子,您结婚也不动脑子。只需要有个女人手指朝您一指,您就神魂颠倒。应该和朋友们多商量……是的……别太相信自己的笨脑瓜。(敲桌子)这就是您的脑瓜!(打口哨)打口哨,我的妈!脑子不少,但不管用。

特里列茨基 打口哨,像个庄稼汉!这个女人不简单!(停顿)她不会到您这儿来的。

安娜 为什么?

特里列茨基 因为普拉东诺夫是您的常客……自从他那次胡言乱语之后,她就不能再容忍他。他以为她是个傻女人,这种想法深入到了他的脑袋里,现在谁也不能改变他的看法!他以为自己有权纠缠傻女人,给她们制造各种麻烦……但她难道是傻女人?他还能了解人!

安娜 这是小事。我们不会让他放肆的。您告诉她,她不必担心。但普拉东诺夫为什么老不露面?他是该到这里来了……(看表)他失礼了。半年没有来了。

特里列茨基 我到您这儿来的时候,经过学校,学校的门窗都关着。他可能还在睡觉。这个坏蛋!我自己也好久没有见到他了。

安娜 他健康吗?

特里列茨基 他一直很健康,活得好好的!

[老格拉戈列耶夫和沃依尼采夫上。

除第一场的人物外,还有老格拉戈列耶夫和沃依尼采夫。

老格拉戈列耶夫 (走进房门)亲爱的谢尔盖·帕甫洛维奇,从这个方面说,我们这些快要落山的太阳要比你们那些刚刚升起来的太阳要更加幸福。男人没有输,女人还赢着。(坐下)咱们坐着,要不我就累了……我们像最出色的骑士那样爱女人,相信女人,崇拜女人,因为我们看出女人是好人……而女人真是好人,谢尔盖·帕甫洛维奇!

安娜 为什么耍赖?

特里列茨基 谁耍赖?

安娜 谁把这个棋子摆在这里的?

特里列茨基 是您自己摆的!

安娜 噢……对不起……

特里列茨基 对不起。

老格拉戈列耶夫 我们也有朋友……我们那个时候的友谊不像今天这样幼稚和无所谓,我们那个时候有联谊会……为了朋友可以赴汤蹈火。

沃依尼采夫 (打哈欠)那是个英雄的时代!

特里列茨基 而今我们这个可怕的时代,只有消防队员才往火里跳。

安娜 尼古拉,别说傻话!(停顿)

老格拉戈列耶夫 去年冬天我在莫斯科看歌剧,看到一个青年人被美好的音乐感动得流泪……这很好吧?

沃依尼采夫 那当然是好。

老格拉戈列耶夫 我也这么认为。但为什么坐在他旁边的先生小姐们要朝着他笑呢?他们笑什么?而那个青年人发现旁边的人看见了他的眼泪,自己也不安起来,脸也红了,露出了一个尴尬的笑容之后,走出了剧院……在我们那个年代,人们是不会为善良的眼泪害羞的,也没有人嘲笑别人的眼泪……

特里列茨基 (向安娜·彼得洛芙娜)我受不了这种故作深沉的甜言蜜语!非常讨厌!刺耳朵!

安娜 小声……

老格拉戈列耶夫 我们比你们幸福。在我们那个时候,音乐爱好者不听完歌剧是不会离开剧院的……谢尔盖·帕甫洛维奇,您打哈欠……我折磨你了……

沃依尼采夫 不……波尔菲里·谢苗诺维奇,您作个总结吧!是时候了……

老格拉戈列耶夫 呶!诸如此类,不一而足……如果现在要对我所说的作个总结,那就是:在我们那个时候,有爱着的人和憎恨的人,因此,也有愤怒的人和蔑视的人……

沃依尼采夫 说得好,但难道在我们今天就没有这样的人?

老格拉戈列耶夫 我想没有。

[沃依尼采夫站起,走向窗户。

老格拉戈列耶夫 缺乏这些有血气的人就造成了现代的社会病……(停顿)

沃依尼采夫 言重了,波尔菲里·谢苗诺维奇!

安娜 受不了啦!他身上的香水味道,让我喘不过气来。(咳嗽)您往后挪挪!

特里列茨基 (往后挪动)自己要输棋了,向可怜的香水出气,奇怪的女人!

沃依尼采夫 罪过,波尔菲里·谢苗诺维奇,仅仅凭借一点猜测和对于往日青春的眷念就提出责难!

老格拉戈列耶夫 可能,我错了。

沃依尼采夫 可能……在这种场合来不得“可能”……责难是很严肃的!

老格拉戈列耶夫 (笑)但……您不要生气,我亲爱的……嗯……单是这一点就可证明,您不是个骑士,您不擅于怀着应有的尊重对待不同观点。

沃依尼采夫 单是这一点就可证明,我也会愤怒。

老格拉戈列耶夫 谢尔盖·帕甫洛维奇,我不是说所有的人……也有例外!

沃依尼采夫 那当然……(向他鞠躬)非常感谢您的让步!您的言行的全部美妙之处就在这些让步上。但要是您碰上没有阅历的、不了解您的人,该是什么结果?其实您完全有可能让他相信,我们,也就是我,尼古拉·伊凡诺维奇,还有我后妈,也就是多少还算年轻一点的人,是不善于憎恨与蔑视其他人的……

老格拉戈列耶夫 但是……我没有说……

安娜 我想听波尔菲里·谢苗诺维奇发表言论,别下棋了!够了!

特里列茨基 不,不……还是请您一边下棋,一边听!

安娜 够了。(站起)过一会再下完它。

特里列茨基 要是我的棋局不妙,她就坐着,纹丝不动,而一当我快赢了,她就想听波尔菲里·谢苗诺维奇说话了!(向老格拉戈列耶夫)谁请您发表言论的?只是妨碍别人下棋!(向安娜·彼得洛芙娜)请坐下来继续下棋,否则我就认为你输了棋!

安娜 您就这么认为吧!

[坐到老格拉戈列耶夫对面。

上一场的人物和老维格罗维奇。

老维格罗维奇 (进屋)真热!这样的大热天让我这个犹太人想起巴勒斯坦。(坐在钢琴前,弹了几下琴键)听说,那边特别热!

特里列茨基 (站起)那我们记上账。(从口袋里掏出一个笔记本)那我就记上了,善良的女人!(记录)将军夫人欠三卢布……再加上次所欠,一共十个卢布。好!我什么时候可以拿到这钱?

老格拉戈列耶夫 哎嘿,先生们,先生们!你们没有见过从前的时光!否则就不会这样……就会明白了……(叹气)你们不明白!

沃依尼采夫 大概,文学与历史更看重我们的信仰……波尔菲里·谢苗诺维奇,我们虽然没有见过从前的时光,但我们能够感觉到它。我们能够常常在这里感觉到它……(敲敲自己的后脑勺)但您看不见也感觉不到今天的时光。

特里列茨基 您是记账还是现在就付钱?

安娜 别这样!您不让我安心听讲!

特里列茨基 您听什么?他们会一直聊到晚上!

安娜 谢尔盖,给这个家伙十个卢布!

沃依尼采夫 十个卢布?(掏钱)给您,波尔菲里·谢苗诺维奇。咱们换个话题吧……

老格拉戈列耶夫 如果您不喜欢,可以换个话题。

沃依尼采夫 我很喜欢听您说话,但不喜欢听侮辱性的话……

[给特里列茨基十个卢布。

特里列茨基 谢谢。(拍了一下老维格罗维奇的肩膀)就应该在这个世界上这样生活!把一个毫无思想准备的女人请来下棋,再毫不客气地赢她十个卢布。怎么样?有点能耐吧?

老维格罗维奇 有点能耐。您是真正的耶路撒冷的贵族!

安娜 别胡说了,特里列茨基!(向老格拉戈列耶夫)波尔菲里·谢苗诺维奇,女人是好人吗?

老格拉戈列耶夫 是好人。

安娜 看来,您是个女人迷,波尔菲里·谢苗诺维奇!

老格拉戈列耶夫 是的,我喜欢女人。安娜·彼得洛芙娜,我崇拜她们。我从她们身上看到,我所喜欢的一切:心……

安娜 您崇拜她们……但她们值得您崇拜吗?

老格拉戈列耶夫 值得。

安娜 您坚信这一点?还是只是强迫自己这么想?

[特里列茨基拿起小提琴,用弓弦弹拉。

老格拉戈列耶夫 我坚信。单靠对您的了解,我就能坚信这一点……

安娜 当真?您身上像是有种特别的气质。

沃依尼采夫 他是个浪漫主义者。

老格拉戈列耶夫 可能……那有什么?浪漫主义不是件坏事。您赶跑浪漫主义……这很好,但我担心您同时也赶跑了另外的什么……

安娜 我的朋友,您别引起争论。我不会争论。赶跑了什么也罢,没有赶跑什么也罢,我反正变得聪明了,感谢上帝!波尔菲里·谢苗诺维奇,变得聪明了吗?而这是主要的……(笑)要是人变得聪明了,其他的事就迎刃而解了……啊!尼古拉·伊凡诺维奇,别胡拉了!把小提琴放下!

特里列茨基 (挂起小提琴)很好的乐器。

老格拉戈列耶夫 普拉东诺夫有一次说得很妙……他说,我们让妇女变聪明了,而我们在让妇女变得聪明的同时,我们自己连同妇女一起跌进了泥潭里……

特里列茨基 (大笑)可能是他过生日……说多了……

安娜 他是这么说的?(笑)是的,他喜欢发表这类言论……他口才好……随便问一句,这位普拉东诺夫照您看来是个什么样的人?是英雄还是不是英雄?

老格拉戈列耶夫 怎么对您说呢?照我看来,普拉东诺夫是现代不确定性的最好体现者……他是一部很好的但还没有写出来的现代小说的主人公……(笑)我理解的不确定性,就是我们社会的现代状态;俄罗斯的小说家能感觉到这个不确定性。他走进了死胡同,迷失了方向,不知道怎么立足,不明白……很难理解这些先生!(指了指沃依尼采夫)非常糟糕的小说,冗长,琐碎……也不智慧!一切都是那样的混沌,混乱……照我看来,我们的绝顶聪明的普拉东诺夫,正是这种不确定性的体现者。他身体健康吗?

安娜 听说健康。(停顿)

他是个挺有才能的人……

老格拉戈列耶夫 是的……不尊敬他是罪过。冬天的时候我去看望过他几次,永远不会忘记和他在一起的那些短暂的时刻。

安娜 (看表)他也该来了。谢尔盖,你叫人去请他了吗?

沃依尼采夫 请了他两次。

安娜 先生,你们都在撒谎。特里列茨基,劳驾您去叫雅可夫再请他一次!

特里列茨基 (伸伸腰)是去让他们摆餐桌?

安娜 这我自己去安排。

特里列茨基 (走到门口,与布格罗夫撞个满怀)瞧您喘着粗气,像个火车头,商人一个!(指了一下肚子,走下)

安娜·彼得洛芙娜,老格拉戈列耶夫,老维格罗维奇,沃依尼采夫和布格罗夫。

布格罗夫 (走上)呜嘿!真热!要下雨了。

沃依尼采夫 您从花园来?

布格罗夫 是从花园来……

沃依尼采夫 索菲娅在那儿?

布格罗夫 哪个索菲娅?

沃依尼采夫 我的妻子,索菲娅·叶戈洛芙娜!(原作手稿在此脱漏一页)

老维格罗维奇 我去一下……(走向花园)

安娜·彼得洛芙娜,老格拉戈列耶夫,沃依尼采夫,布格罗夫,普拉东诺夫和沙萨(穿着俄罗斯服装)。

普拉东诺夫 (在门口对沙萨说)来!年轻的女士,请进!(和沙萨上)我们总算出来了!沙萨,向夫人施礼!夫人,您好!(走近安娜·彼得洛芙娜,吻她的两只手)

安娜 残酷的人……能让我们这么长久地等待您吗?您也知道,我是个急性子。亲爱的阿历克山德拉·伊凡诺芙娜……(和沙萨拥抱)

普拉东诺夫 我们总算出来了,先生们,你们好!六个月来我们没有看到镶木地板、沙发、椅子、高高的天花板,甚至还有人……整个冬天我们沉睡在熊窝里,像熊一样,只是在今天才爬上了上帝的世界!谢尔盖·帕甫洛维奇,您好!(和沃依尼采夫拥抱)

沃依尼采夫 长高了,长胖了……天晓得……阿历克山德拉·伊凡诺芙娜!您胖了!(握沙萨的手)身体好吧?变漂亮了,也丰满了!

普拉东诺夫 (握老格拉戈列耶夫的手)波尔菲里·谢苗诺维奇……见到您很高兴……

安娜 生活得怎么样?阿历克山德拉·伊凡诺芙娜?大家都坐下吧,先生们!您倒说说呀……我们坐下!

普拉东诺夫 (大笑)谢尔盖·帕甫洛维奇!这是他吗?一头长发到哪去了?别致的上衣,甜美的男高音到哪去了?呶,您倒说点什么呀!

沃依尼采夫 我犯傻了。(笑)

普拉东诺夫 男低音,标准的男低音!呶?我们坐吧……波尔菲里·谢苗诺维奇,靠近一点!我坐下了。(坐下)请坐,先生们!唷……好热……沙萨,你干什么!在闻什么?

[大家坐下。

沙萨 我是在闻。(笑)

普拉东诺夫 有人肉味。好气味!我以为,我们已经有一百年没有见面了。要知道,这个冬天拖了那么长!看,这就是我的那把椅子!沙萨,你认得出来吗?六个月前,我整天整夜坐在这把椅子上,与将军夫人探讨一切根源的根源,而且输掉了您不少银子……热得很……

安娜 我等急了,忍耐不住了……您身体好吗?

普拉东诺夫 身体很好……应该对您说,夫人,您胖了些,也更漂亮了……今天很闷热……我已经要期待冬天了。

安娜 他们两个人都胖了!多么幸福的人!米哈依尔·瓦西里耶维奇,生活得怎么样?

普拉东诺夫 照例不好……睡了整整一个冬天,六个月没有见到天空。喝酒,吃饭,睡觉,给妻子读里德[1]的小说……不好!

沙萨 生活得不错,就是寂寞……

普拉东诺夫 我的宝贝,不是寂寞,而是非常寂寞。太想念您了……现在我的眼睛多舒服!安娜·彼得洛芙娜,经过了长时间的让人难以忍受的孤寂之后,又看见了您,这是不敢奢望的幸运!

安娜 奖给您一支烟!(给他一支烟)

普拉东诺夫 谢谢。

[抽烟。

沙萨 您是昨天回来的?

安娜 十点钟回来的。

普拉东诺夫 十一点钟还看到您房间亮着灯,但没有敢来打扰。也许您很累了吧?

安娜 你们尽可以来的!我能聊到两点。(沙萨向普拉东诺夫耳语)

普拉东诺夫 见鬼!(拍一下自己的脑袋)瞧我的记性!你怎么早不说?谢尔盖·帕甫洛维奇!

沃依尼采夫 什么?

普拉东诺夫 他也不说!结婚了,但不说!(站起)我是忘记了,而他们是不说!

沙萨 我也忘记了……祝贺您,谢尔盖·帕甫洛维奇!祝您一切如意!

普拉东诺夫 祝贺您……(鞠躬)亲爱的,有爱情就有和谐。谢尔盖·帕甫洛维奇,您创造了奇迹!我没有预料到您能走出如此重要而大胆的一步!这么迅速!谁能想到您有这样大胆的举动?

沃依尼采夫 我是什么人?说快就快!(笑)我也没有想到自己会有这样大胆的举动,一拍即合。爱上了就结婚了!

普拉东诺夫 不“爱上”个什么人过不了冬天,而这个冬天还结了婚,就像我们的神父说的,找了个监督。妻子,还是最可怕、最挑剔的监督!如果她很蠢,就糟了!工作找到了吗?

沃依尼采夫 建议我去中学工作,我还不知道怎么办。我不想去中学!工资太低,此外……

普拉东诺夫 去吗?

沃依尼采夫 现在还很难说,大概,不去……

普拉东诺夫 好……这样我们就可以玩儿了。您大学毕业已经三年了吧?

沃依尼采夫 是的。

普拉东诺夫 是这样……(叹息)没有人敲打您!应该告诉您妻子……玩了三年!啊?

安娜 不要高谈阔论了……我都要打哈欠了。阿历克山德拉·伊凡诺芙娜,你们为什么来得这么晚?

沙萨 没有时间……米沙在修鸟笼,而我要去教堂……鸟笼坏了,夜莺没有地方搁。

老格拉戈列耶夫 今天干吗去教堂?今天是什么节日?

沙萨 我是去给康士坦丁的父亲预定弥撒。今天是米沙死去的父亲的命名日,不给他做弥撒不好……祈祷的仪式已经做完了……(停顿)

老格拉戈列耶夫 米哈依尔·瓦西里耶维奇,您父亲去世几年了?

普拉东诺夫 三年,四……

沙萨 三年零八个月。

老格拉戈列耶夫 真的?我的上帝!时光过得飞快!已经三年零八个月了!我和他最后一次见面的时候有那么久远吗?(叹息)我们最后一次见面是在伊凡诺夫卡城,我们两人那时都是陪审员……那天发生了一件最能说明死者的品格的事……我记得,那天审判一个很寒碜、有点醉醺醺的土地丈量员,控告他受贿,(笑)没有给他定罪……死去的瓦西里·安德列耶维奇,坚决替这个土地丈量员辩护……辩护了三个小时,情绪十分激动,他喊道:“只要你们不宣誓保证自己没有接受过贿赂,我就不会控告他!”这不太合乎逻辑,但拿他没有办法!我们因为他的坚持而弄得疲惫不堪……和我们在一起的,还有死去的将军沃依尼采夫,安娜·彼得洛芙娜,就是您的丈夫……也是个固执己见的人。

安娜 他不会为那个土地丈量员辩护的吧……

老格拉戈列耶夫 对了,他坚决要求控告他……我记得他们两人吵得面红耳赤……农民代表都站在将军一边,但我们贵族都支持瓦西里·安德列耶维奇……当然,我们得胜了……(笑)您的父亲向将军提出决斗,而将军骂他……对不起,混蛋……热闹啦!我们用酒灌醉了他们两个,他们两个就和解了……再没有比让俄罗斯人和解更容易办到的事了……您父亲很善良,他有一颗善良的心……

普拉东诺夫 不是善良的人,而是没有条理的人……

老格拉戈列耶夫 他是当时一位杰出的人物……我尊敬他,我和他的关系极好!

普拉东诺夫 我不可能以他为荣。当我还没有长胡须的时候,我就和他分道扬镳了,在最后的三年我们成了仇敌。我不尊重他,他则认为我是个空虚的人,而且……我们两人说得都有道理。我不喜欢这个人!我不喜欢他,他竟然能平静地死去,能像一个正直的人那样地死去。明明是个混蛋,但又不肯承认这一点,这是俄罗斯混蛋的可怕特征!

老格拉戈列耶夫 米哈依尔·瓦西里耶维奇,对于死者,或是说好话,或是什么也不说!

普拉东诺夫 不对……这是一句不好的拉丁文格言。在我看来,应该是:对于所有的人,或是说真话,或是什么也不说。但说真话,要比什么也不说好,至少有点教益……我想,死者不需要宽容……

[伊凡·伊凡诺维奇上。

上一场的人和伊凡·伊凡诺维奇。

伊凡 (进来)哒—哒—哒……女婿和女儿!特里列茨基上校星座里的星体!亲爱的,你们好!向你们致以最热烈的敬礼!先生们,太热啦!米沙,我的宝贝……

普拉东诺夫 (站起)上校,您好!(拥抱他)身体好吗?

伊凡 我身体一向很好……上帝对我很体谅。沙萨……(吻沙萨的头)我好久没有吻您了……沙萨,您身体好吗?

沙萨 我身体很好……您身体好吗?

伊凡 (坐在沙萨身旁)我身体一向很好。我一辈子从没有病过……我好久没有见到你们了!每天都想到你们那儿去,看看外孙,和女婿议论议论天下大事,但怎么也来不了……太忙!我的天使!前天想给你看看新买的双筒枪,英国货,米沙,但警察局长来了,非让我玩牌……那支双筒猎枪真棒!一百七十步距离内能把猎物打死……外孙好吗?

沙萨 很好,向您敬礼……

伊凡 难道他会敬礼了?

沃依尼采夫 这需要从精神上去理解。

伊凡 是的,是的……从精神上……沙萨,你告诉他,让他快快长大。我带他去打猎……我已经给他预备了一支小号的双筒猎枪……我要把他培养成个猎人,以便将来我死后把我的打猎用具传给他……

安娜 这个伊凡·伊凡诺维奇真是个有魅力的人!我们和他在圣彼得节一起去打鹌鹑。

伊凡 好,好!安娜·彼得洛芙娜,我们去打野鸡。我们到魔鬼沼泽去作一次探险……

安娜 让我们试试您的双筒猎枪。

伊凡 让我们试试。尊贵的月亮女神!(吻她的手)夫人,您记得去年吗?哈哈!我喜欢这样的人!我不喜欢胆小鬼!她是个个性解放的女人!你闻闻她的肩膀,能闻到火药味,有汉尼拔统帅的风度!统帅,完全是个统帅!给她赏个带穗的肩章,世界末日就到了!咱们去!把沙萨也带上!把所有人都带上!让他们看看,什么叫战士的血缘,月亮女神,尊贵的夫人,女元帅!

普拉东诺夫 上校,你已经上钩了?

伊凡 毫无疑问。

普拉东诺夫 你就这么唠叨。

伊凡 我亲爱的,我八点钟就到这儿……大家还在睡觉……到了这儿,用脚敲门……一看,她出来了……她笑了……我们喝了一瓶葡萄酒。月亮女神喝了三杯,余下的我都喝了……

安娜 需要把这个都说出来吗!

[特里列茨基跑上。

上一场的人和特里列茨基。

特里列茨基 各位亲戚先生好!

普拉东诺夫 啊……平庸的御医!硝酸银……蒸馏水……很高兴能见到你!好一副神采奕奕的样子!

特里列茨基 (吻沙萨的头)是什么妖风把你的米沙吹到这里来的!公牛,一头真正的公牛!

沙萨 嘿,你身上这么香!身体好吗?

特里列茨基 还好。你们来了很好。(坐下)米沙,情况怎么样?

普拉东诺夫 什么情况?

特里列茨基 当然是你的情况。

普拉东诺夫 我的?谁知道我的情况呢?兄弟,说来话长,而且也没有意思。你是在哪理的发?发型很好!得花一个卢布?

特里列茨基 我不请理发师给我理发,我有专门为我理发的女士,而且我也不会给她们卢布……(吃水果软糖)你是我的兄弟……

普拉东诺夫 想说笑话?别,别……你别费心!饶了我吧。

上一场的人,彼特林和老维格罗维奇。

彼特林拿着报纸上,坐下。老维格罗维奇坐在角落里。

特里列茨基 (向伊凡·伊凡诺维奇)爸爸,您哭吧!

伊凡 我干吗要哭?

特里列茨基 比如,为了高兴……看看我!这是你的儿子!……(指着沙萨)这是你的女儿!(指着普拉东诺夫)这个青年人是你的女婿!一个女儿算什么!爸爸,这是宝贝!只有你才能生养出这么好的女儿!而女婿呢?

伊凡 我的朋友,我干吗要哭?我不需要哭。

特里列茨基 而女婿呢?噢……这个女婿!你走遍天涯海角,找不到另外一个这样的女婿!忠诚,高尚,宽容,正义!而外孙呢?这是一个什么样的外孙!他向前挥动着小手,好像在说:“姥爷!姥爷在哪?把他给我找来,把他的胡须给我找来!”

伊凡 (从口袋里掏出手绢)干吗哭?感谢上帝……(哭)不应该哭。

特里列茨基 上校,你在哭?

伊凡 没有……干吗哭?感谢上帝!……还有什么?

普拉东诺夫 尼古拉,别这样!

特里列茨基 (站起,坐到布格罗夫旁边)季莫菲·戈尔杰耶维奇,天很热。

布格罗夫 不错。很热,像在顶棚的澡堂里,应该有三十度。

特里列茨基 这意味着什么?季莫菲·戈尔杰耶维奇,为什么这么热?

布格罗夫 这个您知道得更清楚。

特里列茨基 我不知道。我学的是医。

布格罗夫 我以为之所以热,是因为如果到了六月份还冷,那么我们就要哈哈大笑了。(笑)

特里列茨基 是的……现在懂了……季莫菲·戈尔杰耶维奇,对于青草来说,气候与环境哪个更重要?

布格罗夫 都重要,尼古拉·伊凡诺维奇,只是小麦需要雨水……要是不下雨,还有什么气候可言?没有了雨水,气候分文不值。

特里列茨基 是这样……这是真理……应该承认,您表达的都是智慧。做生意的先生,关于其他的事情您还有什么高见?

布格罗夫 (笑)什么也没有。

特里列茨基 这需要证明。季莫菲·戈尔杰耶维奇,您是个绝顶聪明的人!关于安娜·彼得洛芙娜将给我们吃点什么,您有什么看法?

安娜 特里列茨基,请您等待!大家都在耐心等待,您也不要例外!

特里列茨基 她不了解我们的胃口!她不知道我们,特别是您和我都想喝点什么!季莫菲·戈尔杰耶维奇,我们能吃也能喝!首先……其次……(向布格罗夫耳语)不好?喝得酩酊大醉……大路货……那儿什么都有:专供堂饮的酒,专供外买的酒……鱼子酱,干咸鱼,蛙鱼,沙丁鱼……还有六层或七层的大蛋糕……好气派!装满了全世界的各种动植物美味……快端上来吧……饿坏了,是吗?季莫菲·戈尔杰耶维奇。坦白地说……

沙萨 (向特里列茨基)你与其说是想吃饭,不如说是想造反!你不喜欢人家安静地坐一会!

特里列茨基 我不喜欢人家饿肚子,胖小姐!

普拉东诺夫 尼古拉·伊凡诺维奇,你刚刚说了些笑话,大家为什么没有哈哈大笑呢?

安娜 哎嘿,他真让人讨厌!他让人讨厌!他真不像话!这很可怕!呶,讨厌的家伙,请等一等!我这就给您上菜!(离去)

特里列茨基 早就该这样了。

除了安娜·彼得洛芙娜外的全部上一场人物。

普拉东诺夫 倒也不妨……几点钟了?我也饿了……

沃依尼采夫 先生们,我的妻子在哪?要知道普拉东诺夫还没有见过她……应该认识一下。(站起)我去找找她。她是那么喜欢花园,没有办法让她和花园分开。

普拉东诺夫 谢尔盖·帕甫洛维奇,我看……我请求您别把我介绍给您妻子……我想知道,她是否认得我?我曾经和她相识……

沃依尼采夫 相识?和索菲娅?

普拉东诺夫 那是从前……好像是在上大学的时候,请您不要向她介绍我,别作声,关于我一句话也不要说……

沃依尼采夫 好的。这个人和所有人都认识!他是怎么来得及认识的?(走向花园)

特里列茨基 先生们!我在《俄罗斯信使》上发表了一篇重要文章!你们读了没有?阿勃拉姆·阿勃拉莫维奇,您读了吗?

老维格罗维奇 读过了。

特里列茨基 是篇好文章吧?阿勃拉姆·阿勃拉莫维奇,我把您描写成了个吃人的恶魔!我这么把您一写,全欧洲都会吃惊!

彼特林 (大笑)原来是写的他?!原来文章里的B君就是他!那么,C君又是指谁呢?

布格罗夫 (笑)是我。(擦擦额头)由他们去吧!

老维格罗维奇 怎么啦!这很好。如果我会写文章,我就给报纸写。首先,能得到稿费,其次,我们这里的人都把会写文章的人看成是聪明的人。不过,医生,那篇文章不是您写的。它是波尔菲里·谢苗诺维奇写的。

老格拉戈列耶夫 您怎么知道的?

老维格罗维奇 我知道。

老格拉戈列耶夫 奇怪……文章是我写的,这不假,但您是怎么知道的?

老维格罗维奇 您只要想知道,就什么都能知道。您投稿寄的是挂号,但我们邮局的一位收发记性特别好。就是这样……不必猜谜语。我们犹太人的机敏在这里用不上。(笑)别害怕,我不会报复的。

老格拉戈列耶夫 我不怕,但……我感到奇怪!

[格列科娃上。

上一场的人和格列科娃。

特里列茨基 (跳起)玛丽雅·叶菲莫芙娜!这才叫意外的惊喜!

格列科娃 (递给他手)您好,尼古拉·伊凡诺维奇!(向众人点头)你们好,先生们!

特里列茨基 (帮她脱下斗篷)我把您的斗篷脱下来……身体好吗?再一次向您问好!(吻她的手)身体好吗?

格列科娃 和往常一样……(羞怯地坐在就近的一把椅子上)安娜·彼得洛芙娜在家吗?

特里列茨基 在家。(坐在她旁边)

老格拉戈列耶夫 玛丽雅·叶菲莫芙娜,您好!

伊凡 这位是玛丽雅·叶菲莫芙娜?都认不出来了!(走近格列科娃,吻她的手)见到您很荣幸……很高兴……

格列科娃 伊凡·伊凡诺维奇,您好!(咳嗽)太热了……别吻我的手……我很尴尬……我不喜欢……

普拉东诺夫 (走近格列科娃)我荣幸地向您致敬!(吻她的手)生活得怎么样?把手给我!

格列科娃 (缩回手)不必……

普拉东诺夫 为什么?我不配?

格列科娃 我不知道您配不配!但……您不真诚。

普拉东诺夫 不真诚?为什么您知道不真诚?

格列科娃 如果我不说我不喜欢这种亲吻,您就不会吻我的手……您总想做我不喜欢的事。

普拉东诺夫 立即给我下了结论!

格列科娃 (向普拉东诺夫)请走开!

普拉东诺夫 现在就……玛丽雅·叶菲莫芙娜,您的臭虫乙醚搞得怎么样了?

格列科娃 什么臭虫乙醚?

普拉东诺夫 我听说您想在臭虫里提炼乙醚……想为科学做出贡献……这是好事!

格列科娃 您总喜欢开玩笑……

特里列茨基 是的,他爱开玩笑……这么说,您终于来了,玛丽雅·叶菲莫芙娜……您母亲生活得怎么样?

普拉东诺夫 您的脸孔像玫瑰一样红!您好热!

格列科娃 (站起)您为什么尽说这些话?

普拉东诺夫 想跟您聊聊天……好久没有跟您说话了。您为什么生气?什么时候您才不对我生气呢?

格列科娃 我发现,您一看到我,您就感觉不舒服……我不知道,我是怎么妨碍了您,但是……我可以成全您,尽量避开您……如果不是尼古拉·伊凡诺维奇保证您肯定不在这里,我是不会到这里来的……(向特里列茨基)您不该说谎的!

普拉东诺夫 尼古拉,你不该说谎的。(向格列科娃)您想哭……您哭吧!眼泪有时候让人舒心……

[格列科娃快步向门口走去,在门口与安娜·彼得洛芙娜相遇。

十一

上一场的人和安娜·彼得洛芙娜。

特里列茨基 (向普拉东诺夫)愚蠢……愚蠢!你明白吗?愚蠢!这样……我们成仇敌了!

普拉东诺夫 与你有什么关系?

特里列茨基 愚蠢!你不知道你干了些什么!

老格拉戈列耶夫 米哈依尔·瓦西里耶维奇,你好残酷!

安娜 玛丽雅·叶菲莫芙娜!我多么高兴!(握格列科娃的手)很高兴……您是我们这里的稀客……您来了,我因此而喜欢您……让我们一起坐下……(大家坐下)很高兴……谢谢尼古拉·伊凡诺维奇……他费心把您从您的村子请了出来……

特里列茨基 (向普拉东诺夫)如果我爱她呢?

普拉东诺夫 你爱吧……随你便!

特里列茨基 你说了些什么!

安娜 我亲爱的,您生活得怎么样?

格列科娃 很好,谢谢。

安娜 您累了……(看她的脸)没有习惯一口气走二十里路……

格列科娃 不……(用手帕捂住眼睛,哭)不……

安娜 您怎么啦,玛丽雅·叶菲莫芙娜?(停顿)

格列科娃 不……

[特里列茨基在踱步。

老格拉戈列耶夫 (向普拉东诺夫)米哈依尔·瓦西里耶维奇,您应该道歉!

普拉东诺夫 为什么?

老格拉戈列耶夫 您还问?!您很残酷……

沙萨 (走近普拉东诺夫)请你作出解释,否则我就离开这里!……赔个不是!

安娜 走了远路之后我也常常要哭……神经受不住了!

老格拉戈列耶夫 原来如此……我需要这个!不像话!我没有想到会这样!

沙萨 赔个不是!大家都要求赔不是!你这个不讲道德的人!

安娜 我理解……(看着普拉东诺夫)还是发生了不愉快……玛丽雅·叶菲莫芙娜,请原谅我。我忘了关照他了……是我的错……

普拉东诺夫 (走向格列科娃)玛丽雅·叶菲莫芙娜!

格列科娃 (抬起头)您想干什么?

普拉东诺夫 我道歉……公开道歉……我特别懊悔!……给我手……我发誓我是真诚的……(握住她的手)咱们和解吧……我们不哭了……和解好吗?(吻她的手)

格列科娃 和解。(用手帕掩住脸,跑下)

[特里列茨基跟她下。

十二

上一场的人,除了格列科娃和特里列茨基外。

安娜 我没有想到,您会这样!

老格拉戈列耶夫 小心,米哈依尔·瓦西里耶维奇,要小心!

普拉东诺夫 够了……(坐在沙发上)由她去吧……我做了蠢事,和她说上了话,但这蠢事也不值得惊动了大家。

安娜 为什么特里列茨基跟她跑了?不是所有女人都愿意让人家看到她们的眼泪。

老格拉戈列耶夫 我欣赏女人的这种软心肠……您其实也没有说什么特别的……就是一点暗示,一句话……

安娜 不好,米哈依尔·瓦西里耶维奇,这样不好。

普拉东诺夫 安娜·彼得洛芙娜,我道歉了。

[沃依尼采夫,索菲娅·叶戈洛芙娜和小维格罗维奇上。

十三

上一场的人,还有沃依尼采夫,索菲娅·叶戈洛芙娜,小维格罗维奇,然后是特里列茨基。

沃依尼采夫 (跑上)来了,来了!(唱)她来了!

[小维格罗维奇站在门旁,把手交叉在胸前。

安娜 总算索菲娅受不住这炎热了!欢迎!

普拉东诺夫 (旁白)索菲娅!天使,她变化好大啊!

索菲娅 我和维格罗维奇先生聊得很投机,完全忘了热……(坐在离普拉东诺夫有一俄丈远的沙发上)谢尔盖,我特别喜欢我们的花园。

老格拉戈列耶夫 (坐在索菲娅·叶戈洛芙娜旁边)谢尔盖·帕甫洛维奇!

沃依尼采夫 有何指教?

老格拉戈列耶夫 我的朋友,索菲娅·叶戈洛芙娜已经答应我,星期四你们一起来我家做客。

普拉东诺夫 (旁白)她在看我!

沃依尼采夫 我们决不食言。我们一定成群结队来看望您……

特里列茨基 (跑上)嘿,女人,女人!莎士比亚这样说的,他说得不对。需要这样说:啊嘿,你们这些女人,女人!

安娜 玛丽雅·叶菲莫芙娜在哪?

特里列茨基 我把她领到花园去了。让她在那儿散散心!

老格拉戈列耶夫 索菲娅·叶戈洛芙娜,您还没有到我家去过!我想您会喜欢的……花园比你们家的好,河水很清,马儿很壮……(停顿)

安娜 不作声了……发傻了。(笑)

索菲娅 (用手指向普拉东诺夫,轻声问老格拉戈列耶夫)这是谁?就是坐在我旁边的这位!

老格拉戈列耶夫 (笑)这是我们的中学教师……我说不出他的姓名……

布格罗夫 (向特里列茨基)尼古拉·伊凡诺维奇,请您告诉我,您能治所有的病还是仅仅能治一部分病?

特里列茨基 所有的病。

布格罗夫 传染病也治?

特里列茨基 也治。

布格罗夫 疯狗咬了,也能治?

特里列茨基 您被疯狗咬了?(躲开他)

布格罗夫 (尴尬)上帝保佑我!尼古拉·伊凡诺维奇!您怎么啦,上帝保佑您!(笑)

安娜 波尔菲里·谢苗诺维奇,到你们家该怎么走?经过尤斯诺夫卡村吗?

老格拉戈列耶夫 不……如果走尤斯诺甫卡就绕道了。直接奔普拉东诺夫卡。我就住在普拉东诺甫卡,离那个村只有二里地。

索菲娅 我知道这个普拉东诺甫卡,这个村子现在还存在?

老格拉戈列耶夫 那自然……

索菲娅 以前我认识那里的一个地主,叫普拉东诺夫。谢尔盖,您知道那个普拉东诺夫现在在哪?

普拉东诺夫 (旁白)这个问题她应该问我。

沃依尼采夫 可能知道。你记得他的名字叫什么?(笑)

普拉东诺夫 我也曾经和他相识,他的名字大概是米哈依尔·瓦西里耶维奇。(笑)

索菲娅 对了,对了……他的名字是米哈依尔·瓦西里耶维奇。我跟他认识的时候,他还是个大学生,几乎还是个孩子……先生们,你们在笑……而我看不出我的话里有什么好笑的……

安娜 (笑着指指普拉东诺夫)您认认他吧,他都急不可耐了!

[普拉东诺夫站起。

索菲娅 (站起,盯视普拉东诺夫)是的……是他。米哈依尔·瓦西里耶维奇,您为什么不说话?……难道……这是您?

普拉东诺夫 索菲娅·叶戈洛芙娜,您认不出我了?这很简单!过去四年半了,将近五年了,没有其他东西能使我最近的五年更能改造我的模样了。

索菲娅 (向他伸出手)我刚刚开始认出您:您的变化好大啊!

沃依尼采夫 (把沙萨领到索菲娅·叶戈洛芙娜面前)我介绍一下,这位是他的妻子!……阿历克山德拉·伊凡诺芙娜,我们的最最幽默的尼古拉·伊凡诺维奇的妹妹!

索菲娅 (向沙萨伸出手)非常高兴。(坐下)你们已经结婚了!……很久了吗?五年了……

安娜 普拉东诺夫,好样的!他哪都不去,但哪都知道他。索菲娅,我向您介绍,他是我们的朋友!

普拉东诺夫 这个热情的介绍,足以使我有权问您,索菲娅·叶戈洛芙娜,一个问题:您生活得怎么样?您身体还好吗?

索菲娅 总的来说,生活得还可以,但身体不太好,您生活得怎么样?您现在在做什么?

普拉东诺夫 命运如此地捉弄了我。我在五年前是不可想象的,那时您把我看成是拜伦第二,而我认为自己能当未来的部长或哥伦布式的人物。现在我不过是个中学教师,索菲娅·叶戈洛芙娜。

索菲娅 您?

普拉东诺夫 是的,我……(停顿)这有点奇怪……

索菲娅 不可思议!为什么……为什么没有更多的作为?

普拉东诺夫 索菲娅·叶戈洛芙娜,一句话回答不了您的问题……(停顿)

索菲娅 您至少大学毕业了吧?

普拉东诺夫 没有。我退学了。

索菲娅 嘿……这毕竟不会妨碍您成为一个人吧?

普拉东诺夫 对不起……我不明白您提的问题……

索菲娅 我表达得不清楚。这不妨碍您成为一个人……一个工作者,我想说,是某一个领域的工作者……比如,妇女自由解放的领域……这不妨碍您成为一个为某种思想效力的人?

特里列茨基 (旁白)胡说八道了!

普拉东诺夫 (旁白)原来这样!嗯……(向索菲娅·叶戈洛芙娜)怎么对您说呢?是的,它妨碍不了我……但……能妨碍什么呢?(笑)什么也不能妨碍我……我是一块平放着的石头。平放的石头天生要妨碍别人……

[谢尔博克上。

十四

上一场的人和谢尔博克。

谢尔博克 (在门口)别给马吃燕麦,那料不好!

安娜 乌拉!我的骑士来了!

所有在场的人 巴维尔·彼得洛维奇!

谢尔博克 (默默地吻安娜·彼得洛芙娜和沙萨的手,默默地向在场的男人一一致礼,然后向所有的人鞠躬)我的朋友们!告诉我,我急于见到的贵人在哪?我怀疑这位贵人就是她!(指向索菲娅·叶戈洛芙娜)安娜·彼得洛芙娜,请您把我介绍给他们,让他们知道我是个什么人!

安娜 (拉着他的手走近索菲娅·叶戈洛芙娜)退休的骑兵中尉巴维尔·彼得洛维奇·谢尔博克!

谢尔博克 要是有点感情色彩?

安娜 噢,是的……我们的朋友、邻居、骑士、客人和贷款人。

谢尔博克 是的!我是死去的将军阁下最好的朋友!在他的指挥下,我攻克了被称作妇女的波洛涅兹舞的堡垒。(鞠躬)请给我手!

索菲娅 (伸出手又缩了回来)很高兴,但……没有必要。

谢尔博克 不给面子……当您的丈夫还在桌子底下走的时候,我常常抱他……他给我留下一个纪念,这个纪念我会带到坟墓里去的。(张开口)瞧!一颗牙没了!看到了吗?(笑)我有次抱着他,而他,谢寥沙,用手枪把我的牙给敲掉了。大人也真让他玩枪。嘿嘿嘿……淘气的孩子!您,我还不知道该怎么称呼您,应该把他严加管束!您的美貌让我想到一幅画……鼻子也是这样的……手还不伸给我?

[彼特林坐在老维格罗维奇前,给他出声地读报。

索菲娅 (伸出手来)您如果这样……

谢尔博克 (吻手)谢谢您!(向普拉东诺夫)米沙,身体好吗?长得这么高了……(坐下)我认识您的时候,您还正用疑惑的眼光看待这个上帝的世界……成长起来了,成长起来了……算了!再说反而不吉利!好小伙子!美男子!怎么不去参军?

普拉东诺夫 身体条件不够,巴维尔·彼得洛维奇!

谢尔博克 (指指特里列茨基)是他说的?相信他,你就犯傻了!

特里列茨基 巴维尔·彼得洛维奇,请您说话不要伤人!

谢尔博克 他给我治腰痛病……这个不让吃,那个不让吃,还不能躺在地板上……结果也没有治好。我就问他:“为什么你钱拿了,但医不好病?”他回答说:“二者必居其一,或是瞧病,或是拿钱。”多体面!

特里列茨基 您干吗说谎?请问您给了我多少钱?您想想!我到您府上去了六次,只拿到一个卢布,那张钞票还是破的……我想把它施舍给穷人,但人家不要,说:“太破了,票子上的号码都没有了!”

谢尔博克 你来我家六次,不是因为我病了,而是因为我的承租人恰好有个女儿。

特里列茨基 普拉东诺夫,你坐得离他近……你替我在他的秃脑袋上打一下!劳你驾!

谢尔博克 别打!够了!不要激怒睡着的狮子!你还嫩了点!(向普拉东诺夫)你的父亲也是好样的!我和他是好朋友。是个机敏的人!现在没有这样的人了,像我们这么爱折腾的人也没有了……哎嘿,时间过去了……(向彼特林)格拉辛姆!别太放肆!我们在这里说话,而你却大声读报!要懂得礼貌!(彼特林继续读报)

沙萨 (碰了碰伊凡·伊凡诺维奇的肩膀)爸爸!爸爸!别在这里睡觉!不体面!(伊凡·伊凡诺维奇醒来一下又睡着了)

谢尔博克 不……我没法说话!……(站起)听他的吧……他在读报!……

彼特林 (站起,走向普拉东诺夫)您说了什么?

普拉东诺夫 我什么也没有说。

彼特林 不,您说了什么……您关于我彼特林说了些什么……

普拉东诺夫 您可能是有了错觉。

彼特林 您批评我?

普拉东诺夫 我什么也没有说!请您相信这是您的错觉!

彼特林 您爱怎么说,就怎么说……彼特林……彼特林……彼特林怎么了?(把报纸放进口袋)彼特林,可能上过大学,可能拿到过法学硕士的学位……这您知道吗?……直到死我也拥有这学位……七等文官……这您知道吗?我的年纪比您大,感谢上帝,我肯定能活到六十岁。

普拉东诺夫 这很好,但……这能说明什么呢?

彼特林 宝贝,您活到我的岁数,你就明白了!生活不是开玩笑!生活能咬人……

普拉东诺夫 (耸肩)真的,我不知道您想说什么,格拉辛姆·库兹米奇……我不理解您……您先说了自己,然后从自己说到生活……在您和生活之间有什么共同点呢?

彼特林 当您将来自己用警告的眼光看待年轻人的时候,您就惊讶生活是怎么毁坏了您……我的先生,生活……什么叫生活?生活是这个!当一个人诞生之后,他只有三条路中的一条路可走:往右走,狼把你吃了,往左走,你把狼吃了,直了走,自己把自己吃了。

普拉东诺夫 你说……嗯……您得出这样的结论是有科学依据还是经验之谈?

彼特林 经验。

普拉东诺夫 经验……(笑)尊敬的格拉辛姆·库兹米奇,您说给别的什么人听好了,而不要说给我听……我建议您不要对我讲一些大道理……我觉得好笑,真的,我不相信。我不相信您的那些老掉了牙的智慧!我父亲的朋友,我不相信,我真的不相信您讲的这些关于人生哲理的大白话,我不相信您用自己的脑子想出来的一切!

彼特林 好……真是的……年轻的树木能做一切:不论是房子,还是船,还是其他的什么……老树呢,尽管它很粗很高,但什么也做不了……

普拉东诺夫 我没有说所有的老人,我说的是我父亲的朋友。

老格拉戈列耶夫 米哈依尔·瓦西里耶维奇,我也曾经是您父亲的朋友!

普拉东诺夫 他的朋友有的是……我们家的院子里曾经挤满了客人的马车。

老格拉戈列耶夫 不……这么说,您也不相信我?(笑)

普拉东诺夫 嗯……怎么对您说呢?……就是您,波尔菲里·谢苗诺维奇,我也不太相信。

老格拉戈列耶夫 是吗?(向他伸过手去)我亲爱的,谢谢您的坦率!你的坦率更加使您吸引我。

普拉东诺夫 您是个善人……我甚至很尊敬您,但是……但是……

老格拉戈列耶夫 说下去!

普拉东诺夫 但是……但是需要做一个轻浮的人,才能够相信那些冯维辛[2]的体面的斯塔拉杜姆们和谄媚的米朗们,他们一辈子都与斯考津们和普拉斯塔科夫们同喝一锅汤,以及那些长官,他们之所以高贵,是因为他们既没有作恶也没有行善,您听了别生气!

安娜 我不喜欢这样的谈话,特别是普拉东诺夫说的那些……总是不欢而散。米哈依尔·瓦西里耶维奇,我向您介绍我们的一位新朋友!(指指小维格罗维奇)伊萨克·阿勃拉莫维奇·维格罗维奇,大学生……

普拉东诺夫 啊……(站起,走向小维格罗维奇)很高兴!很高兴。(伸出手)我愿意付出很大的代价,只要我还有权称自己是大学生……(停顿)我把手递给了您……你或是握住我的手,或是把手给我……

小维格罗维奇 我两样都不做……

普拉东诺夫 什么?

小维格罗维奇 我不给您手。

普拉东诺夫 有意思……为什么呢?

安娜 (旁白)鬼知道!

小维格罗维奇 因为我有这样做的理由……我讨厌像您这样的人!

普拉东诺夫 妙极了……(凝视着他)如果这不能满足您的为了将来需要保护的自尊心,我会对您说我很喜欢……(停顿)你看我就像巨人看侏儒,也许,您当真是个巨人。

小维格罗维奇 我是个诚实的人,不是个庸俗的人。

普拉东诺夫 这应该祝贺您……年轻的大学生又是个不诚实的人是很糟糕的……关于您的诚实谁也没有疑问……少年,您给我手吗?

小维格罗维奇 我不施舍。

[特里列茨基发出嘘声。

普拉东诺夫 不给?这是您的权利……我说的是礼貌,而不是施舍……你很讨厌我?

小维格罗维奇 像一个全身心地憎恶庸俗与装腔作势的人应该有的厌恶……

普拉东诺夫 (叹了口气)好久没有听到这样的话了……好像是从马车夫唱的歌里听到了亲切的声音!……以前我也曾是个能言会道的人……可惜,这仅仅是词语……好听的词语,仅仅是词语……要是有点真诚呢……虚伪的声音特别刺激不习惯的耳朵……

小维格罗维奇 我们不再说下去了好吗?

普拉东诺夫 为什么?人家喜欢听我们说,我们也还没有彼此讨厌……让我们再这样说下去……

[瓦西里上,奥辛普跟在他后边。

十五

上一场的人和奥辛普。

奥辛普 (进门)好……我荣幸地祝贺您的到来……(停顿)我祝愿您得到您想从上帝那儿得到的一切好处。(笑)

普拉东诺夫 我看到谁了?!魔鬼的干亲家!最最可怕的人!

安娜 您说!您还不知满足!您为什么要来这儿?

奥辛普 来祝贺。

安娜 没有这个必要!走开吧!

普拉东诺夫 你就是那个白天黑夜都带来恐怖的人吧?你这个杀人凶手,我好久没有见到你了,六百六十六天了!好了,朋友!讲点什么吧!伟大的奥辛普!

奥辛普 (鞠躬)阁下,祝贺您一路顺利!谢尔盖·帕甫洛维奇,祝贺您新婚之喜!祝您家庭生活一切如意!上帝保佑!

沃依尼采夫 谢谢!(向索菲娅·叶戈洛芙娜)索菲娅,我来向你介绍,这位是沃依尼采夫卡村的稻草人!

安娜 普拉东诺夫,不要纠缠他!让他走!我讨厌他。(向奥辛普)你到厨房去说一声,让他们给你吃顿午饭……瞧你一双贼眼!在这个冬天你在我们森林里偷了不少吧?

奥辛普 (笑)三四棵树……(笑)

安娜 (笑)撒谎,还要多!他还有表链子呢!是金链子吗?告诉我现在几点了?

奥辛普 (看墙上的表)一点二十二分……请让我吻吻您的手!

安娜 (把手伸向他的嘴唇)吻吧……

奥辛普 (吻手)非常感谢您,尊贵的夫人,谢谢您的同情心!(鞠躬)米哈依尔·瓦西里耶维奇,您为什么抓住我不放!

普拉东诺夫 怕你走了。亲爱的,我喜欢你!你是个棒小伙子!你真不该到这里来?!

奥辛普 来找瓦西里这个傻瓜,顺便到了这里。

普拉东诺夫 聪明人找傻瓜,而不是相反!先生们,我荣幸地向你们介绍!这是个极有趣的人物!是现代动物博物馆的一个极有趣的嗜血动物!(把奥辛普朝四面展示)无人不知,无人不晓的奥辛普,盗马贼,寄生虫,杀人犯和小偷。在沃依尼采夫卡村出生,在沃依尼采夫卡村作案,也将在沃依尼采夫卡村毁灭!(笑)

奥辛普 (笑)米哈依尔·瓦西里耶维奇,您是个奇妙的人!

特里列茨基 (端详奥辛普)亲爱的,你在干什么?

奥辛普 偷盗。

特里列茨基 嗯……有趣的职业……可是,你是个崔尼克!

奥辛普 什么叫崔尼克?

特里列茨基 崔尼克是个希腊文,翻译成俄语就是:像让全世界都知道它是猪狗的猪狗。

普拉东诺夫 他在笑,上帝!这是个什么样的笑容!还有脸孔,脸孔!在这个脸孔上有一百斤钢铁!刀枪不入!(把他引领到镜子前)看看,你这个怪人!看到了吗?你不觉得奇怪吗?

奥辛普 最最普通的人!甚至还要差点……

普拉东诺夫 是吗?难道不是勇士?不是伊里亚·穆罗密茨[2]?(敲打他的肩膀)噢,勇敢的,战无不胜的俄罗斯人!我和你现在算什么?像个寄生的小人到处游荡,我们不知道自己的位置在哪儿……我们也可以成为力大无比的勇士,目空一切,把索洛维雅·拉兹波依尼克打败!是吗?

奥辛普 谁知道呢!

普拉东诺夫 会打败的!你可是个大力士!这不是肌肉,而是钢缆!还有,你为什么没被流放?

安娜 普拉东诺夫,别这样说了!真的听厌了。

普拉东诺夫 奥辛普,你哪怕坐一天监牢也好啊。

奥辛普 坐过……每个冬天都要坐。

普拉东诺夫 就应该这样……森林是太冷,还是坐牢好。而你为什么没被流放?

奥辛普 不知道……米哈依尔·瓦西里耶维奇,放了我吧!

普拉东诺夫 你不是这个世界上的人?你不属于这个时间与空间?你不受习惯与法律的约束?

奥辛普 您听我说……法律上写着,只有证据确凿,或当场抓获,才能流放西伯利亚……比如大家都知道,我是个盗贼,(笑)但不是每一次都能证明这个……现在老百姓胆子小,愚蠢……什么都怕……也害怕出来作证……可以赶了他走,但不懂得法律……他什么都怕……老百姓成了头驴子,一句话……都是偷偷使坏,结成团伙……这类人糟透了……野蛮透顶。欺侮欺侮这样的人不可惜……

普拉东诺夫 坏蛋,瞧他说得那么振振有辞!畜生!他是自己用脑子想出来的!但他也有理论根据……(叹息)在俄罗斯还可能有这样的丑恶!

奥辛普 米哈依尔·瓦西里耶维奇,不是我一个人这么说!现在都这么说,比如,阿勃拉姆·阿勃拉莫维奇……

普拉东诺夫 但,这也是法律管不了的……谁都知道,但谁也证明不了。

老维格罗维奇 我想,还是别把我扯进去……

普拉东诺夫 关于他也没有什么好说的……他和你一样,区别是他比你聪明,而且幸福得不得了。但是……不能当面说他,却可以当面说你。你们两个是一样货色的人,但……他有六十家酒店,我的朋友,六十家酒店,而你呢,连六十个卢比都没有!

老维格罗维奇 六十三家酒店。

普拉东诺夫 过一年就是七十三家……他也行善,给饭吃,大家都尊敬他,大家都对他脱帽敬礼,而你呢……你是个伟大的人,但,兄弟,你不会生活!你不会生活!你这个害群之马!

老维格罗维奇 您开始胡言乱语了,米哈依尔·瓦西里耶维奇!(站起,坐到另一张椅子上)

普拉东诺夫 在这个脑袋上有避雷针……他活得很安逸,一直这么安逸到死去……他死得也会很安逸!

安娜 普拉东诺夫,别说了!

沃依尼采夫 米哈依尔·瓦西里耶维奇,和善一些!奥辛普,你走吧!你在场只会挑动普拉东诺夫的性子。

老维格罗维奇 他想把我赶走,办不到!

普拉东诺夫 办得到的!办不到,我自己走。

安娜 普拉东诺夫,你还不住嘴?你干脆回答:你住嘴还是不住嘴?

沙萨 看在上帝的分上,别说了!(轻声)多不好!你让我丢脸!

普拉东诺夫 (向奥辛普)你走吧!衷心祝你赶紧消失!

奥辛普 玛尔法·彼得洛芙娜有个鹦鹉,她把所有的人和狗叫作傻瓜,但一看到老鹰或阿勃拉姆·阿勃拉莫维奇就叫道:“啊嘿,你这个可恶的!”(笑)再见了!(离去)

十六

除了奥辛普之外所有上一场的人。

老维格罗维奇 年轻人,您无权教训我,而且还用这种腔调。我是公民,说实话,还是个有益的公民……我是父亲,而您呢?年轻人,您是什么人?请原谅,你是个花花公子,破产地主,你手里拿到过的东西,你没有任何权利拿到它,因为你是个变坏了的人……

普拉东诺夫 公民……如果您是公民,那么公民不是个好字眼!是个贬义词!

安娜 他还在说!普拉东诺夫,您为什么用您的夸夸其谈让我们一起扫兴?为什么说那么多废话?您有这个权利吗?

特里列茨基 与这些追求真理的正人君子很难相处……他们到处干预,他们到处有事,什么都与他们有关……

老格拉戈列耶夫 先生们,谈话开始很好,结果却很糟……

安娜 普拉东诺夫,别忘了如果客人吵嘴,主人会感到很难过的……

沃依尼采夫 说得对,从这一分钟起都不要作声……和平、和谐和宁静!

老维格罗维奇 一分钟的安静他也不给!我怎么他了?这像是充内行!

沃依尼采夫 嘘……

特里列茨基 让他们吵好了!我们很高兴。(停顿)

普拉东诺夫 看看你周围的情况,再好好想想,你会昏倒在地的!……最坏的是,所有稍有良知的人都沉默不语,都在袖手旁观……都带着恐惧看着他,都对这个肥胖的暴发户顶礼膜拜!良心一点都没有了!

安娜 普拉东诺夫,平静一点!您又在犯去年犯过的毛病了,我受不了这个!

普拉东诺夫 (喝水)好吧。(坐下)

老维格罗维奇 好吧。(停顿)

谢尔博克 我的朋友们,我是个受难者,受难者!

安娜 怎么回事?

谢尔博克 我的痛苦,朋友们!宁肯躺在棺材里,也不想跟坏老婆一起生活!又出事了!一个星期之前,我老婆和那个恶棍,那个棕红头发的野男人,差点把我打死。我睡在院子里的苹果树下,正在做美梦……(叹气)突然……突然有人向我的头部猛击过来!上帝!我想,末日来临了!地震,洪水,大雨……睁开眼一看,棕红头发的野男人站在我面前,抱住我的肋部,猛抬起来,然后把我摔到地上!而那个凶狠的婆娘也跳过来……一把抓住了我的胡子。(抓住自己的胡子)你不用想吃午饭!(敲打自己的秃脑袋)差点没有把我打死……我想,我要把灵魂交给上帝了……

安娜 巴维尔·彼得洛维奇,您夸大其辞了……

谢尔博克 她已经是个老太婆了,又瘦,又丑,居然……爱情!你是个女妖婆!但这正合棕红头发的野男人的心意……他需要我的钱财,而不是她的爱情……

[雅可夫上,递给安娜·彼得洛芙娜一张名片。

沃依尼采夫 谁的名片?

安娜 巴维尔·彼得洛维奇,别说了!(念)“格拉戈列耶夫伯爵”。需要这种礼节吗?请他进来!(向老格拉戈列耶夫)波尔菲里·谢苗诺维奇,是您的儿子!

老格拉戈列耶夫 我的儿子?他怎么来了?他在国外呀!

[小格拉戈列耶夫上。

十七

上一场的人和小格拉戈列耶夫。

安娜 基里尔·波尔菲里耶维奇!太好了!

老格拉戈列耶夫 (站起)你,基里尔……来了?(坐下)

小格拉戈列耶夫 你们好,夫人!普拉东诺夫,维格罗维奇,特里列茨基……怪人普拉东诺夫也在这里……向你们致敬!俄罗斯太热了……我刚从巴黎来!刚离开法兰西的土地!唔……你们不相信?这是真话!刚把皮箱放到家里……呶,巴黎,先生们!那是个城市!

沃依尼采夫 请坐,法国人!

小格拉戈列耶夫 不,不,不,我不是来做客的,我只是……我只是想见到父亲……(向父亲)你这是怎么搞的?

老格拉戈列耶夫 怎么回事?

小格拉戈列耶夫 你是想吵架?你为什么不给我寄钱?

老格拉戈列耶夫 咱们到家里去说……

小格拉戈列耶夫 你为什么不给我寄钱?你还笑?你以为这是开玩笑?你开玩笑?先生们,没有钱在国外能够生活吗?

安娜 你在巴黎生活得好吗?基里尔·波尔菲里耶维奇,您请坐!

小格拉戈列耶夫 就是因为他,我回国仅仅带了个牙签!我从巴黎给他发了三十五封电报!我问你,你为什么不给我寄钱?你脸红了?害臊了?

特里列茨基 您别嚷嚷,先生!您再嚷嚷,我就把您的名片寄给法院检察官,起诉您冒用伯爵的尊号!不像话!

老格拉戈列耶夫 基里尔,别闯祸!我想,有六千卢布就足够了。平静一下!

小格拉戈列耶夫 给我钱,我还要走!现在就给!我要走!快给!我急着走!

安娜 您匆忙什么?来得及!你还是给我们讲讲您旅行的故事……

雅可夫 (上)准备好了!

安娜 是吗?那么,先生们,咱们去用餐了!

特里列茨基 用餐?乌拉!(一手拉着沙萨,一手拉着小格拉戈列耶夫,往外跑)

沙萨 放开!淘气鬼,放开!我自己走!

小格拉戈列耶夫 放开!怎么这样不礼貌?我不喜欢开玩笑!(挣脱开来)

[沙萨和特里列茨基跑下。

安娜 (挽着小格拉戈列耶夫的手)巴黎人,我们一起走!没有必要为一点小事激动!阿勃拉姆·阿勃拉莫维奇,季莫菲·戈尔杰耶维奇,请!

[与小格拉戈列耶夫一起下。

布格罗夫 (站起,伸懒腰)等这顿饭等得筋疲力尽了。(下)

普拉东诺夫 (向索菲娅·叶戈洛芙娜伸出手)请允许?看您一双惊异的眼睛!对于您来说,这个世界是个神秘的世界。(轻声)这个世界是傻瓜的世界,索菲娅·叶戈洛芙娜,不可救药,走投无路的傻瓜……

[和索菲娅·叶戈洛芙娜一起下。

老维格罗维奇 (向儿子)现在看到了吧?

小维格罗维奇 这是个独一无二的坏蛋!(与父亲一起下)

沃依尼采夫 (推伊凡·伊凡诺维奇)伊凡·伊凡诺维奇!伊凡·伊凡诺维奇!吃饭了!

伊凡 (跳起)啊?谁?

沃依尼采夫 没有谁……咱们吃饭去!

伊凡 很好,亲爱的!

[和沃依尼采夫及谢尔博克下。

十八

彼特林和老格拉戈列耶夫。

彼特林 想吗?

老格拉戈列耶夫 我不反对……我已经对你说了!

彼特林 亲爱的……你非得结婚吗?

老格拉戈列耶夫 兄弟,我不知道。她还愿意吗?

彼特林 她愿意!上帝惩罚我好了,她愿意!

老格拉戈列耶夫 谁知道!不要推测……别人的心思猜不透。你这么张罗干什么?

彼特林 我在为谁张罗?你是个好人,她也是个好人……愿意吗,我跟她说说?

老格拉戈列耶夫 我自己会说。你先闭嘴……如果可以,就别张罗!我自己会求婚。(下)

彼特林 (一人)要是你自己会就好了!上帝的圣徒,想想我的处境!……让将军夫人嫁给他吧,我是个有钱的人!用期票付钱,上帝的圣徒!有了这么喜人的想法,吃饭的胃口都没有了。上帝的仆人安娜和波尔菲里,或是,波尔菲里和安娜结婚之喜……

十九

彼特林和安娜·彼得洛芙娜。

安娜 您怎么不吃饭?

彼特林 安娜·彼得洛芙娜,我可以给您点暗示吗?

安娜 给吧,但快一点,好吗……我没有时间……

彼特林 嗯……您能给一点钱吗?

安娜 这算什么暗示?这完全不是暗示。您需要多少?一个卢布,两个卢布?

彼特林 给我兑现些期票吧。这些期票我看都看烦了……期票,这是带欺骗性的,是虚无缥缈的。人家说你拥有,而实际上你并不拥有!

安娜 您还在说那个六千卢布的事吗?您怎么不害臊?您苦苦哀求这笔钱的时候,您难道不感到有愧?您不感到作孽?凭什么这些臭钱要给您这个老光棍?

彼特林 给我这些钱是因为它们是属于我的。

安娜 这些期票是您从我丈夫那里骗来的,那时他病着,头脑不清醒……这您记得吗?

彼特林 大姐,这算什么?期票之所以是期票,是因为可以拿着它们去要钱。见票给钱。

安娜 好的……好的……够了。我没有钱!您走吧,您去抗议好了!啊嘿,您还是个法学专家!要知道,您活不了几天了,为什么还想骗钱?您是个怪人!

彼特林 大姐,我可以给您点暗示吗?

安娜 不行。(向门口走去)去吃饭吧!

彼特林 大姐,请允许!亲爱的,请等一等!您喜欢波尔菲里吗?

安娜 这关您什么事?您管我什么事,您这个法学专家!

彼特林 什么事?(拍拍胸脯)请问,谁是死去的将军的头号朋友?是谁给躺在棺材里的他合上了眼睛?

安娜 您,您,您!所以您是个好样的!

彼特林 我去为他的亡灵喝杯酒……(叹息)也为您的健康!夫人,您是个骄傲、傲慢的女人!骄傲是罪过……(走下)

[普拉东诺夫上。

二十

安娜·彼得洛芙娜和普拉东诺夫。

普拉东诺夫 这叫什么自尊心!你赶他走,但他还坐着,若无其事……这真是卑鄙自私的自尊心!亲爱的夫人,您怎么想的?

安娜 您平静下来了吗?

普拉东诺夫 我平静下来了……但是我们不必生气……(吻她的手)所有这些人,我亲爱的将军夫人,任何一个人都有权把他们从您的家里赶出去……

安娜 沉不住气的米哈依尔·瓦西里耶维奇,我本来也是可以自己把这些客人赶走的!……我们的悲哀恰恰是在这里,您今天高谈阔论的良知,只有在理论上讲得通,但在实践中行不通。无论是我,还是您的生花妙语,都无权把他们赶走。要知道所有这些人都是我们的施舍者、贷款人……我要斜了眼看他们一下,明天我们就不会再留在这个庄园上……或是庄园,或是良知,您看怎么选择……我选择庄园……亲爱的演说家,您要明白,如果您觉得我还是不离开这块美丽的地方好,那么您不要向我提起良知,也不要打扰我的这些客人……那边在叫我……今天吃过午饭我们骑马出去遛遛……不许走!(打了一下他肩膀)我们有好日子过!我们吃饭去!(下)

普拉东诺夫 (沉默之后)但我还是要把他赶走……我要把所有的人赶走!……这很愚蠢,也不策略,但……我要把他们赶走……答应不打扰这些混蛋的,但又有什么办法呢?性格——是自由的元素,更不要说无性格了……

[小维格罗维奇上。

二十一

普拉东诺夫和小维格罗维奇。

小维格罗维奇 您听我说,教师先生,我劝您别打扰我父亲。

普拉东诺夫 谢谢您的劝告。

小维格罗维奇 我不跟您开玩笑。我父亲认识很多很多人。所以他很容易把您的饭碗打碎,我警告你。

普拉东诺夫 宽宏大量的少年!怎么称呼您?

小维格罗维奇 伊萨克。

普拉东诺夫 这么说,是阿勃拉姆生了伊萨克。宽宏大量的少年,谢谢您!我也要劳您驾转告您父亲一句话:我希望他和他认识的很多人消失得无影无踪!去吃饭吧,要不那边的饭桌上缺您一人,少年!

小维格罗维奇 (耸肩,走向门口)奇怪,如果不是愚蠢的话……(站住)您是否认为我生您气是因为你不给我父亲安宁?完全不是。我是在学习,而不是在生气……我通过您来研究现代的恰茨基[4]。还有……我理解您!如果您心里痛快,如果您不是这样无赖,那么,请您相信,您不会去打扰我父亲的。您,恰茨基先生,不是在追求真理,而是在寻欢作乐……您手下没有奴仆了,总得找个什么人做您的出气筒呀!好吧,您就在所有的人身上撒气吧……

普拉东诺夫 (笑)真的,您说得很棒!而您知道吗,您有这样的小小的考虑……

小维格罗维奇 还有这样一个不体面的情况:您从不与我的父亲作面对面的争论,而是为了自己开心选择了客厅这样的环境,在这样的环境里,您在一群愚蠢的人的面前,显得自己鹤立鸡群!噢,您真会演戏!

普拉东诺夫 我想再过十年或五年再跟您谈谈……看看您能保持一个什么样子?是不是还能原封不动地保留您现在这个腔调,这个神态?您会变坏的,少年!您的医道好吗?……瞧您的面孔,不妙……您会变坏的!您去吃饭吧!我再也不想跟您谈话了。我不喜欢您这副可恶的嘴脸……

小维格罗维奇 (笑)美学家。(走向房门)可恶的嘴脸也要比准备挨耳光的嘴脸要好。

普拉东诺夫 是的,要好……但……吃您的饭去吧!

小维格罗维奇 我们不相识……请您别忘了……(下)

普拉东诺夫 (独自一人)一个知道很少,想得很多,私下里夸夸其谈的少年。(通向房门看餐厅)这是索菲娅。她在四处张望……她在用她那柔和的眼睛寻找我。她还是那么美丽!她的面孔多么好看!头发还是那么漂亮!还是那个颜色,还是那个发型……我曾经吻过多少次的头发!她的头发能勾起我多少美好的回忆……(停顿)

难道我也到了仅仅依靠回忆来得到满足的时光?(停顿)

回忆是美好的,但……难道我……已经完结?啊嘿,但愿不是这样!但愿不是这样!宁可死……应该活着……我还年轻!

[沃依尼采夫上。

二十二

普拉东诺夫和沃依尼采夫,然后是特里列茨基。

沃依尼采夫 (进门,一边用餐巾擦嘴)咱们去为索菲娅的健康喝一杯,不要躲起来!……怎么啦?

普拉东诺夫 我在欣赏您的妻子……漂亮女人!

[沃依尼采夫笑。

普拉东诺夫 您是个幸福的人!

沃依尼采夫 是的……我自己也意识到……我是个幸福的人。不是那种幸福,而是从这个角度……不能够完全……但总的来说我很幸福!

普拉东诺夫 (通过房门注视餐厅)谢尔盖·帕甫洛维奇,我很早就认识她了!我知道她,就像是知道自己的五个手指。她多么美丽,而她曾经多么美丽!非常遗憾,您不知道那个时候的她!她多么美丽!

沃依尼采夫 是的。

普拉东诺夫 那眼睛?!

沃依尼采夫 还有头发?!

普拉东诺夫 她曾经是个美妙的姑娘!(笑)而我的沙萨,我的好人儿……她就坐在那里!伏特加的酒瓶稍稍挡住了她!她因为我的举动而着急,恼怒!可怜的她,为一个想法痛苦着,那就是现在所有的人都指责我,厌恶我,仅仅是因为我和维格罗维奇吵了嘴!

沃依尼采夫 请允许我提个很冒昧的问题……你和她幸福吗?

普拉东诺夫 家庭,兄弟……你如果夺去我的家庭,我可能就彻底完蛋了……噢!活到了一定年龄,你就知道了。就是给我一百万个卢布我也不出让我的沙萨。我和她是最般配的一对……她很傻,而我无用……

[特里列茨基上。

普拉东诺夫 (向特里列茨基)吃饱喝足了?

特里列茨基 过瘾。(敲打自己的肚子)堡垒!坏家伙,咱们去喝……为了先生的光临,应该喝点……哎嘿!兄弟……(抱住两人)去喝酒!哎嘿!(伸腰)哎嘿!我们的生活是人的生活!男人是幸福的……(伸腰)坏家伙!骗子……

普拉东诺夫 你今天去看过病了吗?

特里列茨基 这个以后再说……米沙,我就跟你说这最后一次,你不要惹我!你那一套说教让我厌恶!做一个善良的人!你总应该清醒了吧,我是一堵墙,而你是粒豌豆!如果你实在急不可耐,如果你秃头发痒,那么你尽可用写信的方式,告诉我你想说的话。我牢记在心!或者,你甚至可以在一个专门的时间内对我进行教育。一昼夜给你一小时……比如,从下午四点到五点,愿意吗?我甚至可以给你这一个小时的报酬。(伸腰)整天,整天……

普拉东诺夫 (向沃依尼采夫)请给我作出解释,《新闻报》上的布告是怎么回事?难道正到了时候了?

沃依尼采夫 不,你别担心!(笑)这是个小小的商业炒作……将有个拍卖会,格拉戈列耶夫将买下我们的庄园。波尔菲里·谢苗诺维奇将给我们解脱银行债务,将来我们不是向银行,而是向他支付利息。这是他的主意。

普拉东诺夫 我不明白。他这么做自己能得什么好处?是他的馈赠?我不明白这种赠品,你们也未必需要……

沃依尼采夫 不……再说,连我自己也不完全明白……你去问我妈妈,她会给你解释……我只知道拍卖之后,庄园还归我们所有,为此,我们得向格拉戈列耶夫支付一笔钱。妈妈现在就给他支付五千卢布。不管怎么说,与他打交道总要比与银行打交道好,噢,我讨厌那个银行!特里列茨基没有讨厌你,但我已经讨厌银行!让我们抛开商业交易!(拉普拉东诺夫的手)走,咱们去为我们的友谊干杯!尼古拉·伊凡诺维奇!咱们走,兄弟!(拉住特里列茨基的手)我们去为我们的友谊干杯,朋友们!就让命运剥夺我的一切好了!让所有这些商业交易见鬼去吧!但愿我所爱的人,你们,我的索菲娅,我的后妈,都活得好好的!我的生命在你们身上!咱们走!

普拉东诺夫 我走。我为一切干杯,应该,为一切!我好久没有喝醉了,我想一醉方休。

安娜 (在房门口)噢,友谊,这就是你!好一个三人行!(唱歌)“我架上飞快的三套马车……”

特里列茨基 棕色的马……朋友们,从喝白兰地酒开始!

安娜 (在房门口)走吧,好吃懒做的人,去吃吧!饭菜都凉了!

普拉东诺夫 噢,友谊,这就是你!我总是在爱情上很走运,但是在友谊上总不走运。先生们,我担心你们也要为我的友谊哭泣!让我们为包括我们的友谊在内的一切友谊都有个美好的结局,干杯!让这友谊美好得始终如一!

[一起走进餐厅。

——幕落

注释

[1]梅恩·里德(Mayne Reid,1818—1883),英国通俗小说家。

[2]冯维辛(1744—1792),俄国剧作家,著有《旅长》、《纨绔弟子》,斯塔拉杜姆等是他的讽刺喜剧中的人物。

[3]伊里亚·穆罗密茨和索洛维雅·拉兹波依尼克,都是俄罗斯民间传说中的勇士。

[4]恰茨基是十九世纪俄国作家格里鲍耶陀夫的剧本《智慧的痛苦》中的主人公,他是旧俄社会的激烈的批判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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