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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4章

谢列勃里雅科夫家里的一间饭厅。夜间。花园里传来巡夜人的打更声。谢列勃里雅科夫靠着一扇敞开的窗口,坐在一张圈椅上打盹。叶列娜·安德烈耶夫娜坐在他的旁边,也在打盹。

谢列勃里雅科夫 (惊醒)是谁?是你吗,索尼雅?

叶列娜·安德烈耶夫娜 是我。

谢列勃里雅科夫 是你呀,列娜……我疼得厉害。

叶列娜·安德烈耶夫娜 你的毯子都溜下来了。(给他重新把腿裹上)亚历山大,我去关上窗子吧。

谢列勃里雅科夫 不要,闷得很……刚才我半睡半醒的,梦见了我的左腿掉了。我觉得一阵扎心的疼,就疼醒了。不,这不是痛风病,恐怕是风湿性关节炎。几点钟了?

叶列娜·安德烈耶夫娜 十二点二十分。

[停顿。

谢列勃里雅科夫 不要忘记明天早晨到藏书室去找找巴丘什科夫的著作。我好像看见过。

叶列娜·安德烈耶夫娜 你说什么?

谢列勃里雅科夫 一到明天早晨,就想法子找找巴丘什科夫的著作。我仿佛记得我们的藏书室里有。可是,我怎么觉得这样喘不上气来呀?

叶列娜·安德烈耶夫娜 你疲劳了。你这是连着两夜不能睡了。

谢列勃里雅科夫 听说屠格涅夫得的痛风病,后来变成了心绞痛。我真怕我的病也会变成这个样子。上了年纪,可真讨厌啊!可真该死啊。我一上了年纪,就连自己都讨厌起自己来了,所以,你们能有多么讨厌我,我想象得出来。

叶列娜·安德烈耶夫娜 听你这样说,还叫人以为,你上了年纪,都是我们的错处呢。

谢列勃里雅科夫 可是讨厌我的,头一个就是你。

[叶列娜·安德烈耶夫娜走开几步,坐到一旁去。

当然,你讨厌得对。我并不糊涂,我全明白。你年轻、美丽,身体又结实,你强烈地需要生活,而我是一个老头子,差不多是一个快死的人了。我说得不对吗?那么,你以为我不明白,我还这么非活下去不可,不是一件糊涂事吗?但是不要怕,我叫你们摆脱这个障碍的日子也就快啦。我也活不了多久了。

叶列娜·安德烈耶夫娜 我可再也受不住了……看在老天爷的分上,住嘴吧。

谢列勃里雅科夫 要按着你们的话推测呢,你们都受不住了,你们都厌烦了,都因为我把你们的青春糟蹋了。幸福的,享受着生活的快乐的,只有我一个人。情形确是这样,对吧?

叶列娜·安德烈耶夫娜 住嘴吧,你简直叫我忍耐不下去了!

谢列勃里雅科夫 当然了,我叫你们个个都忍耐不下去了。

叶列娜·安德烈耶夫娜 (含着泪)这真叫人受不了啊,你要我怎么样呢?你就说说吧!

谢列勃里雅科夫 一点也不怎么样。

叶列娜·安德烈耶夫娜 那么就住嘴吧,我求你。

谢列勃里雅科夫 总得承认这是奇怪的吧:如果是伊凡·彼特罗维奇或者是玛丽雅·瓦西里耶夫娜那个老糊涂说话呢,大家就都听着,一点也没有不耐烦,然而,我只要一张嘴,就已经叫你们个个都感到不幸了。你们甚至连我的声音都受不住。好啦,就算是我招人讨厌,我自私,我强暴吧——然而,我到了老年,难道就没有稍微表现一点自私的权利吗?难道我不配吗?我究竟总还应该享受一个清静的晚年,应该受人尊敬的吧,你们不以为然吗,我问问你们?

叶列娜·安德烈耶夫娜 没有一个人想否认你这些权利。

[风吹得窗子嘎嘎地响。

起风了,我来把窗子关上。(关上窗子)马上就要下雨……没有人想否认你这些权利呀。

[停顿。

[巡夜人的打更声。他接着唱起一支歌来。

谢列勃里雅科夫 我把一生完全贡献给了科学,我一向所接触的,也只限于书房、课堂和优秀的同事,然而,不知道为什么,我竟会一下子掉到这样一座坟墓里来,所看见的只是些愚蠢的人,所听见的只是些琐碎无聊的话……我所要的是生活,我所爱的是成功、声望、到处热烈的欢迎,而我在这里呢,却像是一个被放逐的人啊。每时每刻,我都在痛苦地回想自己的过去,我都在遥望着别人的成功,我都在怕死……我已经再也受不住了!可是你们更拿我的年老来伤我的心!

叶列娜·安德烈耶夫娜 稍微等一等,耐心一点好啦,再过五六年我也会老的。

[索尼雅上。

索尼雅 爸爸,是你亲口叫我们派人去请阿斯特罗夫大夫的,可是现在他来了,你又不肯见他了。这样做很不礼貌呀。我们白白麻烦了人家一趟……

谢列勃里雅科夫 我要你那位阿斯特罗夫有什么用啊?他所懂的医学,等于我所懂的天文学。

索尼雅 可是终究也不能把整整一个医学院都请来,给你治这个痛风病啊。

谢列勃里雅科夫 无论如何,我不要见这个没有本领的人。

索尼雅 随你的便吧。(坐下)我无所谓。

谢列勃里雅科夫 几点钟了?

叶列娜·安德烈耶夫娜 快一点了。

谢列勃里雅科夫 天气真闷啊……索尼雅,把桌子上那瓶药水递给我。

索尼雅 我马上拿给你。(把小玻璃瓶递给他)

谢列勃里雅科夫 (不高兴地)不是这个,什么事都不能求你们哪!

索尼雅 我请你不要跟人找别扭。有些人也许喜欢这个,可是我呀,不要跟我这样耍性子吧。饶了我吧。而且我也没有那么多工夫,我一大清早就得起来,现在正是割麦子的时候。

[沃伊尼茨基上。他穿着长睡衣,手里拿着一支蜡烛。

沃伊尼茨基 暴风雨就要来了。

[一道闪光照亮了窗子。

你们看,是吧!叶列娜和索尼雅,你们两个都睡去吧,我是来替换你们的。

谢列勃里雅科夫 (害怕)不,不,不要丢下我一个人跟他在一块儿。他的议论会把我说昏了的。

沃伊尼茨基 可也得叫她们休息一下呀,她们一连两夜没有睡觉了。

谢列勃里雅科夫 叫她们睡她们的去,可是你也走开,你走开。我谢谢你,可是我恳求你,也走开。看在咱们过去友谊的分上,不要坚持吧。要争论咱们也留到以后吧。

沃伊尼茨基 (带着冷笑)咱们过去的友谊……过去的……

索尼雅 别说了吧,万尼亚舅舅。

谢列勃里雅科夫 (向他的太太)亲爱的,不要丢下我一个人跟他在一起。我受不了他那长篇大论!

沃伊尼茨基 这话简直滑稽,说真的。

[玛里娜拿着一支蜡烛上。

索尼雅 你睡去,老妈妈,不早了。

玛里娜 桌子上的东西还没有收拾呢。还没到睡觉的时候。

谢列勃里雅科夫 谁都不睡觉,个个都累得筋疲力尽,享福的只有我一个人啊!

玛里娜 (走到谢列勃里雅科夫跟前,慈爱地)你腿疼吗,我的老爷子?我也是,我这两条老腿,也疼得很哪。(给他裹好毯子)你这病可得了好久了。过世的维拉·彼特罗夫娜,索尼雅她妈,有时候整夜整夜的不能睡觉。她为你可真着了不少的急呀……她真爱你呀,那个可怜的……

[停顿。

上年纪的人就跟小孩子一样。他们很喜欢别人可怜可怜自己,可是偏偏谁也不关心他们。(吻吻谢列勃里雅科夫的肩)咱们走吧,我的老爷子,你躺下睡觉吧,我的可怜的人……等我给你泡点菩提叶[8],等我给你暖暖这两只可怜的脚……等我给你祷告祷告上帝。

谢列勃里雅科夫 (受感动)咱们走吧,玛里娜。

玛里娜 啊!看我这两条可怜的腿呀,可说我这两条可怜的腿呀!(索尼雅帮着她搀扶他走)当年维拉·彼特罗夫娜是怎么发愁,怎么不住地哭,我还记得很清楚呢……我的小索尼雅呀,你那个时候还挺小,还是糊里糊涂的呢……走吧,走吧,我的老爷子。

[谢列勃里雅科夫,索尼雅和玛里娜走出去。

叶列娜·安德烈耶夫娜 我可叫他给累坏了,累得简直都快站不住了。

沃伊尼茨基 你的痛苦是他给的,可是我呢,我的痛苦是自己找的。我这是一连三夜没有睡了。

叶列娜·安德烈耶夫娜 我们这个家里,谁跟谁都弄得很不和睦。你母亲除了这位教授和她的小册子,对谁都不能容忍。我们这位亲爱的老师呢,性情不好,他又不信任我,又怕你。索尼雅生她父亲的气,也生我的气,她已经有两个星期没有跟我说话了。你呢,你恨我的丈夫,又公然瞧不起你的母亲,最后,再说到我吧,我气得浑身都觉着要往外冒火,从今天早晨起,我已经哭了二十来次了……不行,这个家里的空气,对我可太没有意义了。

沃伊尼茨基 何苦来这么一大套哲学呢!

叶列娜·安德烈耶夫娜 伊凡·彼特罗维奇,你是聪明的,有知识的,你总应该懂得:如果世界遭受灾祸,那并不是因为有强盗,也不是因为发生火灾,而是因为有仇恨,因为彼此不和,为了种种小事而争吵不休……你早就该劝劝大家和睦,不应当这样嘟嘟囔囔地抱怨。

沃伊尼茨基 可是你先劝劝我,叫我跟我自己和睦起来吧!我的亲爱的……(吻她的手)

叶列娜·安德烈耶夫娜 放开手!(把手抽回去)走开!

沃伊尼茨基 转眼就要下雨了,整个大自然就要重新发绿、重新活起来了。只有我一个人,是不会被暴风雨振作起精神来的。我无可挽救地浪费了自己的一生,这种想法,就像一块沉重的石头,日夜地压着我。我的过去是毫无意义的,过去,我已经在一些琐碎无聊的事情上给糟蹋了,现在呢,又是这样矛盾得可怕。我的生活和我的爱情,都是这个样子。它们有什么意义呢?我拿它们怎么办呢?我的爱情像一道阳光误入了隧道似的被糟蹋了,我糟蹋了我自己。

叶列娜·安德烈耶夫娜 你跟我谈你的爱情的时候,我觉得我的脑子里是空的,不知道回答你什么。原谅我吧,我没有一句话能跟你说。(做了一个要走的动作)晚安。

沃伊尼茨基 (拦住她的去路)我真恨不得让你知道知道,我一想到,在这同一所房子里,就在我的身边,另外还有一个人的生活——你的生活——也是这么被糟蹋着,我就多么痛苦啊。你在等待什么呢?是什么该死的哲学把你束缚住呢?可是你得明白……

叶列娜·安德烈耶夫娜 (紧瞪着他)伊凡·彼特罗维奇,你喝醉啦!

沃伊尼茨基 也许是……这很可能……

叶列娜·安德烈耶夫娜 大夫在哪儿?

沃伊尼茨基 在我屋里,他在我屋里睡。啊,是呀,这很可能……实际上,什么都是可能的啊……

叶列娜·安德烈耶夫娜 你今天又喝酒了,你为什么要这样呢?

沃伊尼茨基 我觉得这样才像个生活的样子……不要拦我喝酒,叶列娜。

叶列娜·安德烈耶夫娜 你以前并不喝酒,我也从来没有看见过你这样不谨慎……去睡觉吧,你烦死我了。

沃伊尼茨基 (吻她的手)我的亲爱的……我的爱!

叶列娜·安德烈耶夫娜 (不耐烦地)放开手。这实在叫人恶心。(躲出去)

沃伊尼茨基 (一个人)她走了……

[停顿。

十年前,我有时在我去世的姐姐家里遇见她。那时候她才十七岁,我三十七。我当时为什么不爱上她呢,我为什么不向她求婚呢?那是多么可能啊,到现在,她不就是我的太太了吗……要是那样啊……就像刚才吧,我们两个人一定都会叫这场暴风雨给惊醒了的;她一定会被雷声吓坏,缩成一团,紧紧地靠着我,我也一定会把她搂得很紧,小着声音跟她说:“什么也不要怕,有我在这儿啦。”多么幸福的情景啊!我就这么想一想都会愉快得笑出来的……然而,我的上帝啊,我的思路可都乱啦……我为什么老下来了呢?为什么她不了解我呢?她的言辞无非是宣扬懒惰,她那些关于人生目的的想法,也都是不严肃的、懒散的,——这一切又都使我非常厌恶啊。

[停顿。

我受了多大的骗啊!这个教授,这个叫痛风病弄得腿脚不灵的木偶,我从前可真拿他当成我的偶像啊。我为了他,牛马一般地工作过!索尼雅和我,我们在这片产业上,尽了我们一切能力挤出钱来;我们像两个穷苦的农民似的,在卖亚麻油、干豆子和干奶酪的价钱上,连一个小钱都要讨讨价还还价。我们自己省吃俭用,一分一厘地积蓄起来,凑成整千整万的卢布送给他。我把他和他的学问引为自己的骄傲。我把他看得高于一切,他所写的,他所说的,我都认为是有天才的……可是现在呢,我的上帝啊!现在他退休了,咱们可以给他的一生算个总账了:他的著作,没有一行会流传后世,他无声无臭,他是一个十足的废物。原来是一个胰子泡儿啊,我明白我是受骗了,叫他骗得多可怜哪……

[阿斯特罗夫上,他微微有点醉意,穿着上衣,但是没有穿背心,也没有系领带。帖列金跟在他身后,拿着一把吉他上。

阿斯特罗夫 弹!

帖列金 可是大家全睡了哇!

阿斯特罗夫 我叫你弹!

[帖列金轻轻地弹了几声。

(向沃伊尼茨基)就你一个人?没有女人吧?(两手叉着腰,低声唱)“这是我的茅屋,这是我的家,然而我却没有地方能睡下……”我是叫暴风雨给吵醒的。好一场大雨啊。大概几点钟了?

沃伊尼茨基 谁知道呢!

阿斯特罗夫 刚才我仿佛听见了叶列娜·安德烈耶夫娜的声音。

沃伊尼茨基 她刚刚离开我。

阿斯特罗夫 真是一个绝色的女人啊。(仔细看桌上那些小玻璃瓶子)都是药水。简直成了一个药品陈列馆了!有哈尔科夫的,有莫斯科的,有图拉的……他拖着他的痛风病,把所有的城市都走遍了。他是真有病呢,还是装病呢?

沃伊尼茨基 他确实有病。

[停顿。

阿斯特罗夫 你今天神色愁闷,是关心教授的缘故吧?

沃伊尼茨基 叫我清静会儿吧。

阿斯特罗夫 或者,也许是因为爱上他的太太吧?

沃伊尼茨基 她是我的朋友。

阿斯特罗夫 怎么,已经……?

沃伊尼茨基 “已经”是什么意思?

阿斯特罗夫 一个女人,不连续经过这几个阶段,就不能变成你的朋友:最初是熟人,随后是情妇,最后是朋友。

沃伊尼茨基 这种议论很庸俗。

阿斯特罗夫 怎么?也对……必须承认,我确实变得庸俗不堪了。你看,我还喝醉了呢。我平日只是每个月才喝醉一次,可是一喝醉,我的脸皮就厚起来了,就极其横蛮起来。我一醉就什么也不算一回事了。我喝醉的时候,就会答应人家做最困难的手术,而且能够做得非常成功。我喝醉的时候,就能编造出规模最大的未来计划来。我喝醉的时候,就再也不觉得自己是一个可怜的怪人了,就相信自己确实是人类的一个伟大的造福者了!在我喝醉了的时候,我就有了我自己的哲学观点,我就觉得你们都是微不足道的,都像细菌那样渺小了。(向帖列金)弹啊,小蜜蜂窝!

帖列金 我非常愿意让你满意,可是你得明白,房子里个个都睡了。

阿斯特罗夫 弹!

[帖列金轻轻地弹。

要是再喝一点酒可不坏。来吧,我记得好像我们还剩下点白兰地,天一亮,我们马上就到我家去,你愿意吗?我有一个护士,他从来不说“你愿意吗”,总是说“你愿依吗”,这个人真是个可笑的家伙。那么,你愿依吗?(看见刚刚出现的索尼雅)对不住,我去打上领带去。(急忙退出,帖列金随着他下)

索尼雅 万尼亚舅舅,你又和医生喝酒了。你们真是多么好的一对朋友呀!他呢,喝酒原本是他的老毛病,可是你呢,你为什么要喝酒呢?这对于你的岁数可一点也不相当啊。

沃伊尼茨基 我的岁数和这个毫不相干。我既然放过了生活,什么都没有啦,我就只好生活在幻梦里了。

索尼雅 我们的干草全收割了,连天下雨,都烂了,可是你还在这儿忙着作梦!你不再关心这片产业了。我不得不什么都自己干,我可支持不下去了……(一惊)舅舅,你怎么流泪了!

沃伊尼茨基 流泪?一点也没有哇……咳,我这也是糊涂……我看见你这种眼神,就想起你死去的母亲来了,我的亲爱的……(热情地吻她的手和脸)我的姐姐,我的亲爱的姐姐……她现在在哪儿啦?她要是知道啊,啊,她要是知道啊!

索尼雅 她要是知道什么?

沃伊尼茨基 我心里难受,我觉得这有点可怕。不过不要紧……这我以后再跟你说吧……不要紧……我要出去一会儿。(下)

索尼雅 (敲一道门)米哈伊尔·里沃维奇!你没有睡吧?只耽误你一分钟。

阿斯特罗夫 (在门内)马上来!(稍过一会儿,他走出来,已经穿上背心,打上领带了)有什么事要我做吗?

索尼雅 如果你不讨厌酒,就请你自己喝好啦,但是我请求你,不要叫我舅舅喝,这对他的身体不好。

阿斯特罗夫 好吧,我们以后不再喝了。

[停顿。

而且我马上就要走。这是决定了的。车一套好,天也就亮了。

索尼雅 可是下着雨呢,等到天亮以后再走吧。

阿斯特罗夫 暴风雨已经过去了,它不会把我浇得透湿的。我必须走,我请求你,以后不要再为你的父亲去叫我了。我对他说,他得的是痛风病,他却非说是风湿病不可。我嘱咐他躺在床上,他却一定要老坐在椅子上。今天他甚至不肯见我了。

索尼雅 都是大家把他惯坏了。(往碗橱里看)你想吃一点东西吗?

阿斯特罗夫 说真的,我真想吃。

索尼雅 我很喜欢在夜间吃点东西。我想食品橱里一定还剩下点什么东西。据说我父亲在女人身上一向很成功,都是这种事情把他惯坏的。这儿有点干奶酪。

[他们两个人都站在食品橱旁边吃。

阿斯特罗夫 今天我什么东西也没有吃,光喝酒。你父亲的性情真难接近。(从食品橱里取出一瓶酒来)可以吗?(喝了一杯)现在只有咱们两个人,咱们可以坦白地谈一谈了。你知道,我觉得我在你们家里,就连一个月都活不下去,我受不住这里的这种空气……你的父亲只惦着他的痛风病和他的书,你的万尼亚舅舅,整天是那种忧郁病,你的外婆,最后,还有你的后母……

索尼雅 你对她又有什么可非难的呢?

阿斯特罗夫 一个人,只有他身上的一切——他的容貌,他的衣服,他的灵魂和他的思想——全是美的,才能算作完美。她长得美,这我同意,但是……但是,她只懂得吃,睡,散步,只懂得用她的美来迷人。她一点也没有意识到自己的责任,都是要别人为她工作……不是这样吗?然而,闲散的生活是没有一点高贵之处的。

[停顿。

也可能我实在是太严格了。我像你的万尼亚舅舅一样,也是对生活不满意。所以才使得我们两个人都好嘟囔抱怨。

索尼雅 怎么,生活叫你不满意吗?

阿斯特罗夫 原则上,我是爱生活的,然而我们现在所过的这种生活,我可不能忍受。这种琐碎无聊的、内地的生活,我从整个心眼里都瞧不起它。至于我,至于我个人的生活,我可以向你很肯定地说,是一点也没有什么美好的地方的。你也许已经注意到了,当一个人在深夜穿过森林的时候,只要能看见远远有一道小小的光亮引导着他,他就会忘了疲乏,忘了黑暗,连扫到他脸上的树枝也都不觉得了……在这一带地方,我比谁都工作得多,这是你很清楚的,命运不断地鞭挞着我,我有时候痛苦得无法忍受,我看不见能够引导我的光亮。我自己再也没有什么可希望的了,我也不爱别人了……我老早就一个人也不爱了。

索尼雅 真的吗,一个人也不爱了吗?

阿斯特罗夫 一个人也不。只有你的老奶妈,我对她还觉得有那么一点感情,因为她在我心里唤起一些回忆。农民们都是一模一样,没有教养,肮脏;这一带有知识的人们呢,我也找不到可以和他们相通之处。他们叫我厌倦。我们那些好朋友们,个个的思想或者情感都没有一点深度,眼光都看不到自己鼻尖以外的东西。他们简直是知识浅薄啊。至于那些比较有知识的、超出一般人之上的人们,又都是些神经病患者,成天去作精神分析,成天追念过去……他们永远是呻吟叹息,而且,他们彼此之间的关系,也差不多都是病态的,他们互相埋怨,互相仇恨,互相诽谤,对于新来的人,侧目而视,而且判定说:“哎呀!这个人哪,他的精神错乱了!”或者还要说:“这不过是一个说大话的人罢了!”当他们不知道在我的头上贴个什么标签好的时候,就宣扬说:“这个人古怪得很,古怪得很!”我爱森林——他们认为这是很奇怪的;我不吃肉——这叫他们觉得更可怀疑了。在人与人的关系上,在人对大自然的感情上,那种天真、纯洁、坦白,都没有了……没有了!(还想喝酒)

索尼雅 (阻止他)我请求你,我恳求你,不要再喝了。

阿斯特罗夫 为什么?

索尼雅 这对你太不合适!你温雅,你的声音又那么柔和……我甚至都得说,在我所认识的人们里面,你是特别美的。那么,你为什么要把自己弄成那些喝酒、打牌的普通人的样子呢?啊,我恳求你,戒了酒吧!你时常反复地说,人们不去创造,却在毁灭上帝所赐给他们的东西。那么,为什么,为什么你自己却毁灭自己呢?不要这样做,我求你,我恳求你。

阿斯特罗夫 (向她伸出手去)我不再喝了。

索尼雅 可得言而有信。

阿斯特罗夫 一言为定。

索尼雅 (用力握着他的手)谢谢。

阿斯特罗夫 过去了!我的酒意已经过去了。你看,我的头脑又清醒起来了,我会一直清醒到我最后一天的。(看了一眼自己的表)我不是总这么说吗:我把我的好年月白白放过去了,现在太晚了……我老了,我工作得太过度了,我变得庸俗烦琐了,我的感情也都磨得迟钝了,所以我觉得我心里再也不会真正地一往情深了。我谁也不爱,而且……我将来再也不会爱上谁。只有美还能吸引我一下。我觉得,比如说吧,如果叶列娜·安德烈耶夫娜愿意的话,她倒是还可以叫我的头脑只昏上一天……然而那也不是爱,不是真正的一往情深……(用一只手遮住眼睛,打了一个寒战)

索尼雅 你怎么了?

阿斯特罗夫 没有什么……在大斋戒期里,一个病人用了我的麻药死了。

索尼雅 不要再去想它了。

[停顿。

告诉告诉我,米哈伊尔·里沃维奇……如果我有一个女朋友或者一个妹妹,同时如果你也知道她是……比如说,她是爱你的,那你怎么办呢?

阿斯特罗夫 (耸耸肩)我一点也不知道;确实是一点也不知道怎么办。我只有叫她明白我不能爱她……同时,我现在也没有心思想这个。如果我想走,可到了走的时候了。再见吧,亲爱的小姐,再谈下去,就是谈到天亮也谈不完啊。(握她的手)如果你允许,我想穿过客厅走了,我怕你舅舅把我留住。(下)

索尼雅 (一个人)他什么话也没有对我说……他的灵魂里和他的心里,都是怎样的情形,我一点也不知道。然而为什么我又觉得这样幸福呢?(幸福得笑起来)我跟他说——而且说得非常恰当——你温雅,心灵高尚,你的声音那么柔和……他的声音发着颤,叫人觉着安慰……到现在我觉得仿佛他还在我旁边说话呢。我跟他提到有一个妹妹的话,他没有听懂……(用力拧着自己的两只胳膊)啊!我的上帝啊,我为什么长得不美呢?自己要是知道自己丑,真是可怕呀。而我确是知道自己丑的啊……上星期天,我从礼拜堂回来,无意中听见了人家谈到我的一段话,一个女人说:“多可惜呀,她的心地那么善良,灵魂那么高尚,竟会长得那么丑。”……丑……

[叶列娜·安德烈耶夫娜上。

叶列娜·安德烈耶夫娜 (打开窗子)暴风雨过去了,多么新鲜的空气呀!

[停顿。

医生呢?

索尼雅 走了。

[停顿。

叶列娜·安德烈耶夫娜 索菲!

索尼雅 干什么?

叶列娜·安德烈耶夫娜 你对我这种冷淡的态度,还要继续到几时呀?咱们谁也没有对不住谁的地方。为什么当仇人呢?咱们打住吧,你愿意吗……

索尼雅 我自己老早就愿意了……(吻她)咱们不再赌气了吧。

叶列娜·安德烈耶夫娜 这才算对呢。

[两个人都受了感动。

索尼雅 父亲已经睡了?

叶列娜·安德烈耶夫娜 没有,他在客厅呢……整整好几个礼拜了,咱们谁也没有理过谁一句,为什么呢?那只有上帝知道了,其实啊……(发现食品橱开着)这是怎么一回事?

索尼雅 是米哈伊尔·里沃维奇在这儿吃的晚饭。

叶列娜·安德烈耶夫娜 这儿有一瓶子酒……为咱们的友谊干干杯吧。

索尼雅 那可再好不过了。

叶列娜·安德烈耶夫娜 共喝一杯。(斟上一杯酒)这样好些。那么,咱们以后可就称呼你我了[9]?

索尼雅 当然喽。

[她们喝酒,相吻。

我老早就想跟你讲和啦,可是要跟你说出口来,又觉得怪难为情的。(哭泣)

叶列娜·安德烈耶夫娜 你为什么哭起来啦?

索尼雅 没有什么,这一阵儿就过去啦。

叶列娜·安德烈耶夫娜 得啦,够了,够了……(自己也哭起来)小坏东西,你招得我也哭起来了……

[停顿。

你认为我是为了利害关系才嫁给你父亲的,所以你才生我的气……可是如果你能相信我发的誓,我就可以跟你赌个咒,我是为了爱情结的婚。是你父亲那种学者的光荣,和那么大的名望,把我给迷惑了的。自然,这也不能算是真正的爱情,只是我自己的兴奋过度罢了,不过当时我自己觉得确是真爱嘛。要处罚我可是不公平的,我没有过失。只是从我结婚的当天起,我就已经觉着你那种充满了怀疑的眼光在压迫着我了!

索尼雅 够了,住嘴,住嘴吧!咱们把这一切都忘了吧。

叶列娜·安德烈耶夫娜 我不愿意看见你眼睛里再有那种表情,这和你不相称。你应当放心别人,要不这样生活可就太苦啦。

[停顿。

索尼雅 像个好朋友似的,坦白地跟我说一说……你幸福吗?

叶列娜·安德烈耶夫娜 不。

索尼雅 这我早知道。再问你一个问题。真心回答我。你不觉得倒是情愿嫁一个年轻的丈夫吗?

叶列娜·安德烈耶夫娜 看你多么像个孩子!当然,我是那么觉得。(笑)好吧,接着盘问吧,问吧……

索尼雅 你喜欢这位医生吗?

叶列娜·安德烈耶夫娜 对了,很喜欢。

索尼雅 (笑)你一定觉得我很愚蠢,是吧?他已经走了,可我还总听得见他的脚步和他说话的声音,我望着这道沉浸在黑暗里的窗子,可是我还觉得清清楚楚地看见了他的容貌。让我跟你叙说叙说吧……可是我不好意思大声说出来。到我屋里去,咱们好好谈谈去。你觉得我愚蠢,承认吧?……跟我谈谈他吧……

叶列娜·安德烈耶夫娜 你要我跟你谈他什么呢?

索尼雅 他聪明……他什么都懂,什么都会……他能治病人,又能培植森林……

叶列娜·安德烈耶夫娜 问题不在于森林和医疗……你得明白,我的亲爱的,他是有才能的!你知道这是什么意思吗?这就是说,他意志坚强,想象丰富,心胸开阔……哪怕他刚刚种下了一棵树秧子,就已经想象到这棵树在一千年以后的样子了;他已经就在梦想着全人类的幸福了。像这样的人,是少有的。应当爱这种人……他喝酒,有时候有一点粗鲁,……可这又有什么关系呢!在俄罗斯,有才能的人,从来都不免带些缺点。只要想想这位医生,他所过的是什么生活吧!公路上的厚烂泥,寒冷,大风雪,跑来跑去的长路途,没教养的老百姓的那种粗野,到处的贫穷,各种各样的疾病。一个人在这样的环境里,一天接着一天地工作着,挣扎着,到了四十岁还居然能保持着自己的纯洁和清醒,可真是太不容易啦……(吻她)我衷心祝你幸福。你是该当享受这种幸福的……(站起来)而我呢,我不过是一个讨人厌的、插曲式的人物……无论作为音乐家,无论作为太太,我一直到处都不过是一个插曲式的人物啊。其实呢,如果稍微想一想,我是非常、非常不幸的呀!(激动地走来走去)我永远也不会幸福了!你为什么笑哇?

索尼雅 (用手遮着脸笑)我多么幸福,多么幸福啊!

叶列娜·安德烈耶夫娜 我很想弹弹钢琴……我很想弹个什么曲子。

索尼雅 弹吧。(用两只胳膊搂着她)我兴奋得睡不着了……弹呀!

叶列娜·安德烈耶夫娜 等一会儿。你的父亲睡不着觉,而且他生病的时候,就觉得音乐刺激。去,问问他去。如果他答应,我就弹。问问他去。

索尼雅 我这就去。(下)

[花园里传来巡夜人的打更声。

叶列娜·安德烈耶夫娜 我好久没有弹过琴了。我要弹一弹,我要像个傻孩子似的哭一哭。(向窗外)是你吗,耶非姆?

[更夫的声音:“是,是我。”

不要敲了!先生不舒服。

[更夫的声音:“我就走开!(轻轻地吹着口哨)噢,梅多尔,菲诺德,[10]这边儿来!”

[停顿。

索尼雅 (回来)他不答应。

——幕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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